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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扶苏坐定下来，目光刺向那面容冷峻的白衣男子，面容并不出彩却能使人见之忘俗难以忘记，是什么呢？
杀机！
熙扶苏猛地想起那袭击自己且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身影，他可以确定就是眼前这位冷面男子，不过此刻他丝毫察觉不出当时凛冽杀机。
显然裴白素瞧出了熙扶苏的忌惮，抿嘴轻笑道：“苏儿，来见过你舅舅！”
冷面男子神情微微动容。
熙扶苏目瞪口呆，少时自己常问独自望月到天明的母亲，她出自何地，为何自己从来不去外祖家，那个温婉女子先是锁眉头，继而绽开笑颜，轻声对他说，她早就孑然一身了，她那从小宠爱自己的兄长也是为救自己而丧命的。
熙扶苏支支吾吾，断断续续道：“娘，你不是每年都会带我去后山祖坟去祭拜……”
裴白素指着那冷面男子，坦然笑道：“他也是你舅舅，和我还有你亲舅舅自小一起长大，更是舍命救过你娘和你舅舅数次的恩人。”
那冷面男子眉头皱起，声音沙哑，道：“病奴的命本就是小姐和少爷给的，为小姐少爷死就是病奴的天命，更何况……”
那冷面男子嗓音愈发沙哑，隐隐有杀机吐露。
“当年我没能救下少爷，在就该死了，如今苟活于世不过希冀终有一日病奴要用手中的圣人遗音到那座葬剑无数的剑冢问问……”
裴白素摇头，冷声道：“病奴！”
他才缄口不言。
他是死士，就有死士的天命和杀人的本事儿，王道于我又如何。
只有那对同自己青梅竹马真正把自己当人看的男女才是他裴去病的天命所在，谁让动他们一毫，他便要那人一命而已。
他至今犹记得那个不知何人生更是无人养的多病枯瘦的小乞儿和野狗抢食，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条狗，那日他昏死街头，是一个锦衣小男孩和一个俏皮可爱的小丫头把自己救活的，并告诉自己是个人，还给自己一个名字去病，那一刻他就暗自发誓他们就是自己亲人，生死只为二人。
熙扶苏听明白话里意思，看来自己和那座剑冢还有一段仇儿要算，可就自己这点本事，连对付眼前人的还手之力都没有，更别说是一座天下闻名的剑冢，不过这个能打的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主儿真是太可怕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冷面舅舅修为还在哥舒罔之上，而且他修为精进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杀人，这样人着实可怕。
他瞥到裴白素失落的神情，立马摆出一副无良媚态，轻笑道：“对了，娘，你干嘛要让舅舅把我打晕呀？”
提起这茬，裴白素幽怨地瞥了眼身后冷面男子，脸色如万年冰窟的男子露出一抹有些悻悻然的尴尬神情，裴白素噗嗤笑出声来，他该有多少年没笑过了。
裴白素瞅了眼熙扶苏，一脸泫然欲泣，道：“还不是你在山上带了大半年回城了，还不立马回家，娘想你呀？”
熙扶苏倒抽口冷气，一脸难以置信和无奈。
我的亲娘呀，你也忒生猛了，也不用找这么个高高手把我敲晕拖回来吧。
熙扶苏尴尬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娘，我爹了？”
裴白素叹了口气，幽怨道：“还不是上你傅伯伯府上去私会了！”
醋意十足。
熙扶苏瞬间捧腹大笑起来。
我的亲娘呀，吃醋吃到这份上，这酸爽，不敢相信，怪不得家中老娘这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弄回来，爹呀，你这是把儿子我好一顿坑呀。
在城内北角一处富丽堂皇的深门大宅院，依山环水而建，占地整整一百五十亩，在城中无人可比，荣贵至极，连太守府和将军府都望尘莫及，只有昆州境内皇族专用占地三百亩的避暑山庄才能在土地面积上压上一头，可说起内部陈设可就相形见绌了，就是门口蹲有两尊红玉镶金狮子，所蹲巨石上刻有镂空牡丹图案，威风凛凛，在昆州内绝无第二家，这便是北唐首富的气度。
巨大镂空镶花嵌玉的影墙之内，一座三层高的书楼赫然在目，取名“天一生水”，正好对应书楼最为忌惮厌火之灾，而且还经过昆州三位正嫡大僧诵经七日，据说兼具可避群邪之效。
天一生水楼内，有两人相对而坐。
傅家字号在北唐算得上如雷贯耳，一手把持庞大基业的傅正无疑是各路显贵都希望能搭桥攀上关系的人物，甚至连朝廷那些大佬都对这位曾经大手笔资助过威盛王北拒大洺王朝虎狼之师的商贾格外青眼相加，一点绊子都不使，也不知是不是庙堂之上的某位大人物发话了，傅家算得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在北唐这些年顺风顺水，好不得意，如此惹眼的人物同行对头和眼红的人自然也不少，谁能想到少时便极为离经叛道三教九流无所不涉及的书生能够如此操持庞大家业，而且经营的蒸蒸日上，其中这位首富手下的两位贴身人，算得上天下皆知，乘尸玉履，左手佝偻老人便是乘尸，右手捧壶丽娘则是玉履。
傅正盘腿坐在檀木小榻上，从粉盒中铲出一点香料倒入炭炉中，笑道：“知庸你到涪陵察砂寻龙之后有什么想法呀？事后又让王壤山到匡庐峰下猎蝰捉蛇，应该不会真是为扶苏填填肚子吧，你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呀？”
熙知庸煮茶先给傅正这个主人家沏好，轻声说道：“这些事自有我打理，你呀不用上心，倒是你在那处陆恒留下的茅屋附近打下九九八十一面镇龙碑，怎么样了？”
傅正接过茶杯，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眯眼问道：“公羊化良你处理的如何了？”
绰号“乘尸”精通巫蛊术的佝偻老人，嗓音沙哑，道：“都已经安排妥当，大年之前就能悉数打入那座小罗罗方圆三里。”
熙知庸面无表情，慢慢饮茶。
傅正微微点头，举目望向院中冬景，九九八十一面镇龙碑呀，在风水堪舆这门学问里算得上天人般的大手笔了，风水之说本就是寻龙定龙养龙化龙的一条龙学问，艰深晦涩，至于源起说法甚多，其中大多数学问大家和风水大师对于起源五千年前一统神州三大陆的千古一帝大秦王朝颇为认同，自认虎视何雄哉更有意垂万世基业不衰的秦皇大帝为了剪除那些亡国遗民和术士复国的想法，召集培养了一批擅长堪舆寻龙的人，借此成立了在青史之中遗臭万年不知亡国灭种多少家祖脉的屠龙锦衣，为他斩草除根灭绝除大秦之外的天下龙种，屠龙锦衣也是后世天下盗墓贼共同敬拜的祖师爷。
傅正端起那黑盏茶杯轻轻呡下，忽然轻声道：“玉履，你明天动身去剑州大国寺去接妇人和小姐回来吧，你们也不必急着往回赶，灵珊那孩子就是贪玩的野性子像我，你们就随意一路游玩，只要在大年之前赶回就好。”
绰号“玉履”的捧壶丽娘，保养得极好，瞧不出半点衰老，白肤肌研，媚意天成，只是婉约一笑。
熙知庸看了一眼这位自己的老友，疑虑道：“让灵珊呆在那面不是更好？”
傅正摇摇头，“张凤栖有心要为北唐开疆辟土立万世基业，可这一旦开打，每日就是千斗金万两银的，你说我这么只大肥羊不比曲元灭佛倒腾那点香油钱快多了！”
想来徐徐以待的熙先生仰头快饮一杯清茶，不置可否。
傅正知道老友的脾性，轻声道：“再说了，这只在昆州米缸里倒腾的老鼠，可能还真是条游到浅滩的大龙，咱俩是抓不到的，至于把灵珊放在外面我就更不放心了，只要我在一日傅家无虞，可若是熬不到开春，就是树倒猢狲散，下场也许还真连哥舒家都赶不上，一个只会蛮力武林世家和狡兔三窟万贯家财的三代大树哪个更好掌握呢，杨家也会很乐意收下傅家字号家业的，倒是他们哪会还留下丁点绊脚石，不是吗？况且你既然都敢把扶苏留在这，我就更加放心了。”
熙知庸摇了摇头，“若是有个意外，你就不怕灵珊日后怨你？”
傅正觉得有些冷了，抬起手靠近炭炉取暖，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啥怨不怨的。”
熙知庸由衷笑道：“这点你比我强，愿赌服输，可我就是想和这头顶苍天斗上一斗，我飞鸽传书给徐草斋请他老人家卖一两分薄面差遣几位道行高深的人儿来帮帮忙，剩下的就看老天爷怎么落子了，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是多么想赢他一会呀。”
傅正抬臂停杯，哈哈大笑，根本没有搭理这一茬，瞥了眼老友，这书生这些年养气入骨，才气愈发内敛，跟那上斋先生神似八九分了，可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一介狂儒。
傅正轻声笑道：“天机吗？其实也没啥大不了，那些方外散修术士苦苦修行到头来还不都是这张网里的鱼，说什么天机不可显露，天命不可违，当年我不愿学学那圣人学说，离经叛道，敢对着那位所谓的大真人说他们放屁，今天亦如是，也就在井底苟且偷生的本领还凑合，就像怀鹿说的潮涨潮落长江水，易反易覆是人心，人心都不敢说看透，还敢扬言算天机了，咱们就釜底抽薪，看能不能打乱他们留下的后手算计。”
熙知庸平声静气道：“知道啊，其实结果我能算到七八分，可你不能死。”
傅正一笑置之。
两人身后的乘尸玉履对于这番要与天斗的骇人言论充耳不闻，不动如山。
不经意间熙知庸傅正两人齐齐望向晦暗阴沉的窗外，复而一脸截然相反的悠然闲适。
要变天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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