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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勒锵,的勒乱,的勒马蹄辘辘响。
在通往北唐国回梦城的官道上,车如水马如龙,林荫蔽日,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此外尚有医药、相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真可谓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虽说赶不上曲水流觞十里竹海的江水之乡那般如俏丽小娘子温婉动人,却也是久负盛名,在南瞻部洲的大地之上,便有“少不来燕南,老不离回梦”的说法,大抵上都是怕前者磨损少年锐气,后者耽搁老来福寿。
夕阳余晖给老天爷的脸上添了一抹胭脂红!
黄昏中,临近回梦城的官道上两个被余晖拉长了身影,一位中年男子,一位少年,衣衫褴褛,跟逃荒的难民一般,那中年男子满脸胡茬,一身市井麻衫,背负着一个破布包裹,一副灰头土脸的乞丐模样,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温良淳善的迥异感觉,只是一旁的小乞丐就另当别论了,一头蓬发,还夹杂几根茅草,面黄肌瘦,拄着一根随手折下来的破木杖,神情狼狈非常,好似饿了十来天似的,弄个破碗蹲地上就能要饭了。
那少年男子举步维艰,有气无力道:“他娘的,熙知庸要不是你非要带老子学那关中子弟做什么出门游历,老子怎么至于这么一副熊样呀,不是说好的锦衣玉食游山玩水吗?”
那中年布衣男子瞥了眼身旁的少年,只是悠然一笑,继续前行。
年轻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没那个精神气折腾了。
“你还笑得出来,老子都是被你骗的,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再撑会儿,进了城回了家,就有大白馒头吃啦,咦,不对呀,怎么成了二禄那瘪货的口气了,就知道吃馒头,回去我一定得要大块肉大碗酒,沐熏香卧软榻,不行了,实在忍不下去了。”
那中年男子醇厚嗓音响起,“咱俩到底谁是老子回去问你娘去!”
那少年男子狠狠撇过头去,默然不语,拄拐缓步跟上!
离家六载,围着南瞻部洲走了一个圈,万里之遥愣是一步步走下来的,这一路下来,三教九流,坑蒙拐骗,下过水里摸鱼捉虾,上山逮兔子掏鸟窝,给死人刻过墓碑,在妓院窑子里跑过腿,落魄到连沿路乞讨都干过,若是这世间真有三百六十行,自己起码做够了三百行。
谁能想到这是位曾经鲜衣怒马威风八面的膏粱子弟干过的买卖。
那少年男子尚未进城,抬头望了眼高大如栋的城楼,挽起破衣袖擦擦脸,伸手捋捋沾满稻草尘土的两鬓,右手摸着瘪的如蛙叫的肚皮,用尽全身力气吆喝了一嗓子,“娘嬉皮的,小爷回来啦。”
然后闭上眼睛一头栽倒了地上,打起鼾来,一脸陶醉模样,竟然睡了过去,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呓语道:”娘,我和爹回来了!“
南瞻部洲北地有个北唐国,多是穷山恶水,故而民风彪悍,盛产剑客游侠,周围邻国都嗤笑曰“虎狼之国,蛮夷之邦”。
而回梦城依盘踞于昆州,依涪陵山势而筑,八门万户人家,仪仗辉煌,有些野方术士不知是管不住嘴还是献媚对着一些权要人物,夸口说这涪陵山是上古大神女娲娘娘炼石补青天不小心遗弃的一块五彩石化成的雄伟大山,伏脉千里,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过的确是一处宝地。
在回梦城北有一处深宅大院,虽然赶不上那些王府宫殿极尽土木之盛,却打眼一瞧也是极为富贵的人家,而且亭台楼阁极具法度,颇有古人“法理而中,儒雅并重”的意趣,烘漆鎏金大门古色古香,门前两座陆地貔貅,怒目贲张,三进四出,气象盎然,两株极为罕见五钱丹桂树茕茕孑立,门匾自右向左书写着“熙府”,一派书香门第,而院内亭台水榭无不是大家手笔。
熙府露水台上一处凉亭小榭,亭后假山叠峰峦,亭前瘦石嶙峋突兀而出,蜿蜒如伏首老牛饮水一般嵌着一塘碧水清湖,这等“依山傍水”显然是取自清水国燕南之地水乡庭园的写意风采。
夕阳西下,露水台上。
一位身穿锦绣绫罗的公子哥独自在那顾盼生波,眉眼宛如画成,尤其是那双被众多花魁娘子艳羡的丹凤眼,只是嘴唇轻薄,使人觉得有些薄情,黑发如墨,身姿颀长,头戴紫金冠,腰配一块羊脂美玉,打眼一瞧便知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主儿,再细眼瞅瞅才会惊觉这不就是昨日那个昏睡在城门口的小乞儿嘛。
哟,难不成这位就是那位在当地人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自号一树梨花压海棠,人称混世魔王的熙家公子扶苏啦!
这位主儿这近乎二十年荏苒人生不可谓不精彩绝伦,十二年鲜衣怒马,六年众生牛马。
也许这位公子哥赏景赏累了,微微摆摆手,身后一直静静等待的管家陈章直赶紧儿小跑过去,弓着身子对这位公子哥毕恭毕敬,显然是怕惹到自家这位公子遭了无妄之灾,他对于昨天傍晚那幅景象可还记忆尤深,自己在家门口愣是没认出背着自家少爷的老爷,差点当要饭乞丐打赏一点打发了,想到这里在熙家当差二十多年的老管家仍旧有些后知后觉,深吸一口气,小心试探问道:“少爷,有什么吩咐呀?”
褪去一身破烂衣服,换上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明,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早已学会咂摸人心的公子哥听出了自家老管家话里的芥蒂味道,转过头去,露出一张俏皮笑脸,悠然说道:“陈叔,怎么六年不见,生疏了这么多呀,难不成还怕了我这个你看着长大的纨绔公子这趟回来变本加厉,祸害一方不算,铁了心肥水不流外人田,连自家这块田地也不放过要祸害一番不成?”
摸爬滚打数十年熟稔人情世故的老管家嘴角翘起,慢慢直起身子,长叹一口气,说道:“委实老奴不能不怕呀,生怕老爷路上亏待了少爷你呀,是不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想得老奴头发都白了许些呢!”
这位公子闻言揶揄极了,感叹这人真是越老越成精了,气笑道:“怎的不是,我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差点没真把自己当乞丐打发喽,要不陈叔等熙知庸回来,你替我出口气?”
老管家听到自家少爷念叨自己老爷的名讳时,微微一愣,直到听出是句气话时,褶皱的沧桑面容上流出一抹笑意,开怀一笑道:“出气就出气,这六年来,老奴也是气的很,就找那熙知庸说道说道,啥叫君子之礼,啥叫中庸之道?”
老管家可做不到那位公子哥那般言谈无忌,将自家老爷熙知庸的名字咬的极轻,几乎为不可察!
听到此处的这位公子抬起头来,眯起那双极惹眼的丹凤眸子,摩挲着下巴,呢喃道:“这六年里,可是叫惯了老子的名讳喽,从这点细细算算,大抵上还是赚些点,可陈叔呀,咱们要是向我爹问这君子之礼中庸之道可是能被他说的七窍生烟食不下咽呀。”
老管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位锦衣公子哥转过身去,面朝露水湖,从身前一只雕凤琉璃盆掏出一把饵料,抛向栏外湖中,惹来无数条锦鲤跃出湖面,望着这番灵动景象,背对着老管家的公子哥儿感慨道:“陈叔,其实当个小乞丐也挺好的,每天想得无非就是填饱肚子,知足常乐嘛,若不是如此,这世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怎么能看透些,不过呀我倒不是跟您抱怨我爹狠心带我颠沛流离,但我也没那么大的度量谢他的再造之恩,有容乃大的道理嘛不假,可俺俩终归是父子也不用矫情,所以那么点背后腹诽他的小心眼我这纨绔子还是有滴!”
“这些年愈发觉得做人的学问太大了,以前怪不得人家背地里都戳我脊梁骨骂什么纨绔无良飞禽走兽的,现在三省吾身才觉得像个人喽。”
“您说是不是呀?”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一般文豪的管家跟着主人浸淫二十年,近朱者赤的,估计也能足以做个教书先生了,更何况眼前这位管家也曾私下里写过“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的名句,被此地书院学子传颂一时。
老管家咂摸公子哥的闲言碎语,察觉到自家从来不讲理的少爷嘴里竟然说出了道理,哪还是当年那个少年无知败家如流水的公子哥大纨绔呀!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儿,老人打心眼里由衷感叹佩服,难不成老爷的法子管用了,让自家少爷祸害乡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还真浪子回头了?
公子哥微微抬手遮了遮本来就不是很刺眼的光亮,望着夕阳余晖对着一旁的管家淡然说道:“陈叔,去我爹书房里去把他的手札拿来吧!”
这位熟识自家少爷习性的老管家闻言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赶紧问道:“啥,少爷?”
这位公子哥嘴角翘起,加重了口气,慢慢说道:“我想读会儿书,你去熙知庸书房把他平时记录的手札给我,这下听懂了没呀,陈叔?”
这会算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乖乖,自家少爷竟然主动要求读书,看来少爷真是转性了,老管家细细想来可不是,少爷回来之后可没有立马去和那群狐朋狗友鲜衣怒马直上那些金银窟不是,在熙府当差二十年了,从大都曌瑶城一路到昆州,每次瞧见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少爷不为自家老爷喊屈叫不平,怨恨自家少爷荒淫无度纵情声色,可是这位老管家哪里不知道这个自己打小看到大的少年其实心地是极好的,只是和那些纨绔子弟呆的太久,染上一股不可闻的脂粉气,可虽然在外面无法无天声名狼藉,可怎么说都从未干过欺男霸女的无耻勾当,甚至私下里还偷偷接济过几个鳏寡孤独之家,在府里除了时常顶撞自家老爷之外,对府里的奴才婢女也是一个和颜悦色,私下里那些婢女还敢调戏一下自家公子呢,更何况自家少爷天资聪颖,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还不开窍而已!
老管家那叫一个心潮澎湃,激动有些哆嗦,问道:“省的了,不过少爷为何不去书房呢?”
结果自家少爷给了自己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
“这夕阳不是还没落山,还晦朔书斋可是暗得很呀,在这里还能省点灯蜡不是!”
老管家闻言一愣而后开怀大笑转身而去,这节俭的,不敢相信。
转性喽,回梦城出了名的败家大纨绔从前干的可都是一掷千金的手笔,今日居然会在乎这点钱,当差二十年已是风烛残年的老管家平生第一次笑的这般欣慰而放肆,好像比自己的孙子有出息还要来的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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