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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三叩首,早晚一柱香。
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颜崇德一大早起床,从房间侧门走到堂屋。堂屋正中摆有一张长六尺、高六尺、宽两尺的香案。香案雕刻得十分精美,如来佛、观音菩萨栩栩如生。
香案中心放了一只香钵,香钵里堆满了香灰,上面还插着三根已燃烧完香的竹签。
香案上壁有一张用红纸书写着“天地君亲师,颜氏堂上历代宗亲之神位”的两排颜体黑字。
香案左边有一张平柜,右边有一张小方桌和两张太师椅。右隔墙有一个衣柜,南墙中间开了一个高三尺、宽二尺、厚一尺的窗台,窗台上放了几本旧书和文房四宝。
颜崇德走到香案前,例行每天上香、拜佛,拜天、拜地、拜祖宗的叩拜仪式。他点然一柱香,作了三个揖,然后把香插入香钵里,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三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天地君亲师,颜氏堂上历代宗亲,今天是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初一,资阳县颜家乡彭家沟颜氏门中第二十一代不肖子孙颜崇德有礼了。
托列祖列宗之福,历经三代俭省,我家现积有田地七十石,房屋十二间;犬子颜品文在伍隍庙寿民中学读书,品貌端正、品学皆优。恳请天地神灵及祖宗保佑犬子成才,成大器,做大官。
保佑我家人丁兴旺,儿孙满堂,礼孝天下。望天从愿,阿弥陀佛,崇德再礼再拜。”
他又三拜后起身,清油灯光把他的身影照在墙壁上,他看着自己的身影感到十分惬意。
颜崇德五十来岁,中等身材,脸形俊美,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早拜完后,他气定神闲、心情舒畅地迈着八仙步,走到右边的小方桌旁,将长衫一甩,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长衫恰恰搭在脚背上。
他顺手拿起太师椅旁边的水烟杆,将水烟塞进烟斗里,嘴巴衔住弯弯烟筒的烟嘴,把烟斗对着清油灯点燃,深深的吸上一口,烟筒里的水发出“沽沽沽”的翻滾声,吐出长约两尺的圆烟柱。
他一边看着烟柱在屋里袅袅飘散,一边用左手捋着悬垂在下巴上六寸长的胡子,显示出一副安祥自在、万分惬意的神态。
同日早上,双岔乡兰家湾的兰阴阳吃了早饭,换了件干净的、旧得发白的粗布长衫,把过年才穿过的新布鞋在衣柜里拿出来穿在脚上。
兰阴阳身材高大魁梧,平时少言寡语,显得有些威严和神秘。他是专门给人家看风水,察屋基,踩墓地,看相算命的。
兰阴阳自幼拜师,二十岁出道,做了十多年阴阳,撵了十多年龙脉,在本地大有名气。
数年前,他发现成都龙泉山隐现着一个龙象,走遍了附近的山峦丘陵,找到龙脉的走向,龙尾在龙泉山,他一路撵龙脉撵到资阳东岳山,眼见家乡丘陵低矮,龙脉断得无处寻觅。
撵龙匠有幸发现龙脉,是一生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和大事。神龙见尾不见首,未找到龙头和龙穴,又是他天大的遗憾。
多年来他把这一心事藏在心里,连做梦都想找到真龙潜藏的风水宝地。
他见今天是黄道吉日,志在必行,故又带上罗盘出门,想碰碰天机运气,欲了却此生最大、最好的心愿。
他出门走上成都到重庆的官道,时而踩踏着密密麻麻、布满路边的铁青草,慢悠悠地走了五里路。
走到兰家湾与颜家乡彭家沟的交界处,恰好碰上同乡的谢道士去颜家庙赶场。
谢道士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青色长袍,头戴道观,留有三绺长髯,目光炯炯,在方圆几十里也颇有名气。
两人同教、同门、同乡,同路,甚熟,又不期而遇,甚喜,便结伴而行。
走了几里地,走到山弯中的一条田坎上,两人不约而同时止步,同时四处张望。
谢道士闭目入定,睁开法眼洞察天机,不时忽然惊喜道:“兰兄,今天我们出门遇喜了。此处有股仙气环绕,奇香四溢,伴有天籁之音,有异常之灵气,必有贵人出。这条路我常走,但此前从未有过此祥瑞之兆和感应。”
兰阴阳对谢道士的话充耳不闻,不予答里。久久地凝视着颜崇德屋后的山形,只感身心一凛,端起罗盘左右来回移步,尽把山形脉象罩在眼里。
他站在地上看了一会,又再向右移了几步,然后把罗盘放在地上,突然欣喜若狂:“找到了,找到了……道兄,我找到龙穴了。”
谢道士当面不好伐人之功,见他如此狂喜,便道:“哦,恭喜兰兄,有何玄机?”
兰阴阳侧身说道:“道兄,同喜、同喜。我从龙泉山沿龙脉下来,找了三年多了----”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不妥,改口而言他:“哦,对不起,道兄,失礼了,我不陪你了,我要在此端祥一番。”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谢道士已看穿他的心思,想独享天机,便再次环视了一番周围景象,看了一眼兰阴阳:“好,不打搅道兄了,我先走了。”
谢道士走后,兰阴阳静观周围山象,不时默默点头,不时面带疑惑,一会儿拨弄罗盘,面带喜色。一会儿掐指推演,紧锁双眉,似有不解之事。
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来了一个身穿长衫,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
兰阴阳抱拳作揖:“有礼,有礼,借道请教。”他指着颜崇德的房屋:“请问这家房主是谁?家境可好?”
来人走进一看:“哎呀,是兰先生,幸会,幸会。”来人抱拳回礼:“这家主人姓颜,叫颜崇德,是本地的大富人家。怎么,兰先生找他有事?”
兰阴阳好奇地看着来人:“哦,先生认识在下,请问贵姓?”
“在下免贵姓袁,是这里的保长。兰先生大名和尊容,谁人不知,哪个不识。我与颜崇德素有交情,先生有事,不妨赐教?”袁保长恭谦地说。
“在下路经此地,见这家人屋基气象非凡,将来必出大富大贵之人。”兰阴阳指着颜崇德的房屋问:“但不知这家主人德行如何?”
袁保长一惊:“这家主人乐善好施,有求必应,仁义广布,德行有口皆碑。我与这家主人交情非浅,所以知根知底。”
兰阴阳喜道:“那我就放心了。如此宝地,只有仁德之人享之方能福运绵长,若是性情凶残之人受之,反会遗害一方。恕在下缠问,先生知道这几座山坡的名字么?”他指着四周的几座山坡。
“我家世代在这里土生土长,当然知道。”袁保长指着颜崇德屋后的山坡说:“这个坡最高,叫后山坡。”
他顺着屋向从右到左指着说:“这座叫青龙坡,因山中有股清泉常流不息而得名。这座叫白虎坡,山上树木不生,石岩裸露,坡的形状像只老虎。”
最后他回过身来指着身前大水田对面的斜坡说:“对面这个坡叫百凤坡,说是古时来过一百只凤凰,所以叫做百凤坡。”
兰阴阳听了又是一喜。抬头一看,但见百凤坡上拥簇着金黄色的斑竹林,极像凤鸟落满斜坡。叹道:“真是天意。天人合一必会天人对应,逢缘而遇,方见真章。袁保长,我想麻烦你引见一下这家主人,不知方不方便?”
袁保长哈哈大笑:“当真行善积德,就会有果报。我正要去见崇德兄,先生随我一同前往便是。”
二人再三礼让。田坎上很窄,只能单行,兰阴阳是客,只好走在前面。走到一个上、下田的交汇处,兰阴阳停下脚步问道:“这两块田也很奇特,不知有啥名字没有?”
袁保长指着身前的一块田:“都有名字,这块椭圆型的上田,从太阳出山到落山前都要映在田中,所以叫做太阳田。这块下田的形状像一弯勾月,故叫月亮田。”
兰阴阳感叹道:“这就奇了,当真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该我有此奇遇和奇缘?”
两人继续前行,走到房屋的大朝门下,袁保长正想喊人,兰阴阳欲试探主人德行,忙举手阻止。
他抬头一望:身前是座高八尺、宽六尺的大朝门,大朝门两边用上等木材刻了一副长六尺、宽八寸的对联,上联刻有“书为天下聪明种”,下联刻有“善乃人间富贵根”,门楣上是一块长六尺,宽三尺的横匾,刻有四个“公心为上”的颜体大字。
院落建有草房十二间,座南向北。正房四间,东西侧房各两间,下房猪圈、牛圈各两间。四合院中间有一个用石板辅成的大地坝,地坝右角的阳沟边有两棵枇杷树。房屋背靠后山坡,面向百凤坡,左面青龙坡,右面白虎坡。
房屋三周竹林森森,草木青青。当门便是太阳田和月亮田,月亮田下又是一块大水田,三池田水春风轻拂,恰似瑶池玉液,清澈如碧。
见此景象,兰阴阳兴奋异常,不拘礼数,跨进大朝门,袁保长忙在后面叫道:“崇德兄,来显客了。”
颜崇德还坐在堂屋里享清福,听到叫声,放下烟杆忙迎出门。见兰阴阳和袁保长到了地坝里,忙举手作揖:“哎呀,兰先生、袁保长,稀客、稀客。二位显客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二位大驾,有失远迎,快请进屋上坐。”
兰阴阳一点不客气,进屋便坐了客位,袁保长坐了侧位。颜崇德在主位坐下说:“二位同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兰阴阳双眼审视着颜崇德:“在下喜欢撵撵龙脉,这次从成都龙泉山撵到资阳东岳山,又顺沱江撵到高岩山,今天路过贵地,因囊中羞涩,少些盘缠,想向先生借许,不知方便否?”
颜崇德掀开长衫,从腰下的裹袋子里取出两块银元递给他:“借啥子借。常言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点钱送给兰先生作一时之用,够了吗?”
兰阴阳收下银元:“难得先生大方仁义,够了。”
彭家沟自古民风淳朴,颜崇德素来乐善好施,与兰阴阳非亲非故,只因兰阴阳“囊中苦涩”,出手就给两个大洋。见兰阴阳毫无谢意,他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
袁保长也感到意外,为缓解气氛,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崇德兄,说起来真难以启齿。我家长工李之白,从小父母双亡,他弟弟李之黑十三岁多了,因不会种地,现在衣食无着,难以为生。
李之白晓得你家大业大,田多土多,托我来给你求个情,想请你把李之黑收到你门下当放牛匠,给他一碗饭吃。只有这样,这个娃娃才活得下去,所以我只好来难为崇德兄了。”
颜崇德忙道:“袁保长言重了。济人所难,理所应当,何况袁保长亲自吩咐。你叫他来,吃、穿、住和长工一样,工钱比长工少两成怎么样?”
袁保长起身作揖:“崇德兄太仁义、也太给我面子了。这就道谢,我叫他明天就来。兰先生,你坐,我先告辞了。”
兰阴阳也随之站起来:“刚才这两起事印证了主人家的确宅心仁厚,实属难得,我这就更放心了。”他把银元递到颜崇德手中:“我无功不受禄,岂能平白无故地收你的钱?刚才是想测试一下主人家的心地。”
颜崇德不知所措:“这……”
袁保长笑了起来:“我就晓得兰先生有玄机,刚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恭喜崇德兄,你家要出大贵人了,兰先生有话给你说,我就告辞了。”
颜崇德有所不适,满怀狐疑,起身将袁保长送出大朝门。
兰阴阳跟在他身后,见袁保长远去后说:“你带我到后山上去转一转。”
颜崇德每天都要到自己的田边土坎上去转一圈,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数九严冬,从不间歇。经过几代人的勤劳、节省、积蓄,颜家已有田地上百亩。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他穿着长衫,拄着拐杖,领着兰阴阳从后门到了后山。
后山柏树葱郁挺拔,坡边土坎草木青翠。地里的小麦、油菜、胡豆、豌豆嫩绿一片。坡上李花、桃花争芳夺艳。蝴蝶和野蜂在花丛中飞来绕去,山弯深处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悦耳的鸣叫。
不知兰阴阳有何玄机?篇幅所限,下章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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