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沐鱼并不知道他的姐夫在讲武堂的演武场上看到他了。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对姐夫的识趣感到半点欣慰。这个有入赘嫌疑的小士族男子,根本配不上他的姐姐。
在李沐鱼眼中,整个晋都,能够配得上他姐姐的,寥寥无几。莫大将军家的太怂,张大将军家的太闷,至于那些尚书侍郎观察使家的,也决然配不上。有资格的,太子齐王自然是,剩下的司马家的二少爷也算,驸马也算,至于那个现在在西北吃败仗的家伙,只能勉勉强强算得上半个。
然而前面几个资格是够了,无奈早就有了家世,这让李沐鱼十分不舒服,于是乎顺带着看仅有的半个侥幸入围的人,也变得可恶起来。谁让他早早就成亲了!
&∞万∞书∞吧,w≌ww.wa□ns≧huba.c≈omnbsp; 其实李沐鱼本身对谢神策是有敬佩之情的,不说一直看似不如实则处处高出他一头的顾顺行对他钦佩之至,就连父亲如今偶尔的几次与他饮酒,某次喝过了都大着舌头说生子当如谢凤之。
李沐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面露讥笑,而是略微失望的笑道:“感情在父亲您的眼中,我还比不上外人啊。”
彼时李大将军看着早已褪去了纨绔外衣开始显山露水的儿子,心下安慰,又浮了一大白。
有人与他玩笑般的说起今天看到某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当年的提督大人,周围人都笑,都说也看到了。然后就一起说这位几乎从未在讲武堂露面的戒律院院长当年的事迹,不外乎就是蔡案慕容城太行山还有就是每次的压轴话题大白鱼骑兵。外界人心中口中早已逐渐淡去的提督大人故事,在这个小圈子里并不冷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鲜明,越发的让人生畏。
时间是把杀猪刀,黑了木耳软了香蕉,在带走那些让人唏嘘的轻狂岁月的同时,也馈赠人以敬畏。往年在晋都或者是在州郡,能横行一方便自以为有经纬之才的士族子弟们,在讲武堂的几年之后,在实习之后,以及在现在的位置上各自打拼之后,都渐渐的品味到了生活的不易,官场艰辛且艰险,于是相比较之下,便觉得当年提督大人做的那么多事情,放在自己身上,真不是如当年想的那样简单。不说做得更好,能不能办成都是问题。
都是聪明人,或许在外面会装疯扮傻,但夜深人静之时三省吾身,知道就算排除了家族因素,完全放在同等的平台上,他们这些人,比起谢神策也是不如。
李沐鱼是这个圈子的代言人,实际上谁都明白,那个正在江南郡的比他们还要小几岁的顾家少年郎,才是他们这个集团的核心。未必就是家中长辈有意的传授,他们在立足于家族承认的基础上,也有各自的人脉关系。哪怕他们的圈子中,就有父辈相互不打眼的人。
柱国大人病了,众人说道应该去看看。这两年谢家尤其艰难,虽说根本尚在,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谢家在失去圣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老太傅死后谢家的日薄西山是不能避免的,哪怕谢神威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晋阳公主的驸马。
谁不知道本朝的皇亲国戚,都是一群只有品衔没有实权的光鲜可怜人?而越是距离那张椅子越近的,比如那个现在是农夫的亲王殿下,就越是凄惨。
谢神威越是引人注目,就越是树大招风,谢家也就越是岌岌可危。
顾顺行是谢家一系,也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发起者与实际领导者,谢家这个样子他们心里多少有些凄凉。至于要说这些人就能如顾顺行一般,做一个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铁杆,那对不起,做不到。都有各自的顾忌,各自的羁绊,不至于太死心眼。毕竟生活是现实的,在生活中站队,更是现实中的现实。
如今聚在一起的,未必就有几个是谢家一系的死忠,于是能在谢家倒台之后全力施为的也必然没有几个,大家能一起去看看柱国大人,对某些人而言就已经要触碰到家族的底线了。都不容易。
晚上自然是聚会。托讲武堂与女学院的福,京都府方面将终南山周边一块做成了一个小集镇的模样,面积规模都不大,但应有尽有,进度有的,这里都有,而且档次极高。
晚间的聚会自然会有女学院那边的女子参加,只不过是面对面的一个大厅,中间还有一层珠帘。讲武堂,女学院,加上一些太学院的学生,就构成了晋国独有的泾渭分明的上层阶级。
一些人说起这几年的事情,感慨颇多,能有幸参与其中的在读学生,大多眼含敬畏,听到某位师兄上过战场,顺带着又激发起一阵阵的雄心壮志。女学院那边较之男生这边要含蓄许多,多是吟诗作对,不时就有佳作传出,而后太学院的学生也写诗以和。讲武堂会写诗的不多,就算能写,今晚的阵势也决然拿不出手,于是就舞剑。不久之后珠帘就拉起来了,两边相通,除了不能互串,交流起来都没有阻碍,气氛难得的融洽。
李沐鱼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这样的局面,注定不会长久。联想到顾顺行一次难得的与他说过的掏心窝子的话,李沐鱼脸上的微笑就变得僵硬起来。随后一阵叫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揉了揉脸,迅速恢复,笑着与身旁的人交谈。
谢衣生病了,这不是一个秘密。然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谢衣病得很重。
谢神威几乎就住在了平阳坊,晋阳公主也带着谢椽来了,贺若雀与女儿也在这里。
谢衣躺在竹床上,谢神威在看一本兵书,据说其中有张寇之的点评,没有与谢衣交流,谢衣看着不善言谈,在这个时候更加沉默寡言的侄子,骂道:“滚出去,在这儿碍眼!让我孙子孙女过来陪我说话。”
谢神威很老实的滚了,不多时谢衣就见到了可爱的孙子与孙女。
“大爷爷!”
“大爷爷”
谢椽到底是常来的,一点不拘束。这几年谢神威不在,也就谢衣时常带着他玩耍。在这个孩子的眼中,长得很好看的外公虽然也很慈祥,待他极好,但外公家规矩太多,老祖宗年纪又太大,因此还不如谢衣来的亲,于是喊得也卖力。
相比较之下,孙女念祖就有些拘谨。谢衣重男轻女,但仅限于自己门里,对于这个在关外呆了数年的孙女,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喜欢的同时还有一丝愧疚。在两个孙儿面前,他不会有丝毫得偏袒,因为两个侄媳妇,他谢家都亏欠的厉害。
谢衣让两个孙儿搬了小板凳做下,然后说故事给他们听,谢椽调皮,听不了多久就在院子里跳窜,于是就只有念祖还在认真的听。
谢衣也不觉得失落,更不会生气。到如今这个时候,他性子脾气的棱角已经抹去了很多,心境平和了很多。前几年还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在宫门口打人,近几年有幸体会到的就只有讲武堂的学员。
有老管家进来说来了客人,是李家的小子带一群公子少爷来探望,世子正在招待。于是谢衣停止了讲故事,说道:“那我的衣袍来。”
老管家拿来了谢衣的衣袍,不是朝服,而是讲武堂副院长的院服,谢衣艰难的换上了,然后起身,气势随即一变,龙行虎步,大步出门。
他说道:“椽儿念祖,随大爷爷出去溜溜。”
谢椽屁颠屁颠,拉着恬静的念祖跟上。
李沐鱼见到了带着两个孩子的谢衣,众人行了礼,李沐鱼率先说道:“学生前日回京,听说柱国大人偶感小恙,便随着众同窗前来探望,却不想柱国大人精神气色比之当年有增无减,当是学生等人唐突了。”
谢衣大笑,说道:“染恙确实不假啊,哈哈哈!”
众人心想年这哪里是病了的样子,分明就是和整我们时候一个状态嘛。
“你们这帮兔崽子,前些年被老夫操练厉害了,这两年过得都舒坦了吧?是皮痒了过来,想重新体验当年?”
早已毕业的讲武堂学员齐齐摇头,连忙说这些肉麻的话捧谢衣。他们是知道的,这位柱国大人心情好吃软不吃硬,心情不好软硬不吃。只要能把他哄开心了,再大的事也能一笑而过。
然而今天谢衣心情不怎么好。
“听说老夫病了才过来,哼哼,是想看老夫的笑话吧”
情形急转直下,李沐鱼等人小心陪着笑,然后找了个借口,迅速告辞。
等到这帮往日的学生走后,谢衣又是一阵大笑,让人将谢椽念祖带走之后哦回了院子,老管家刚帮他脱去外衣,谢衣便坚持不住,坐到了床上。
晚间谢家供奉的大夫在紧张的施救,谢裳与谢神威坐在院子里,晋阳公主与贺若雀拉着孩子站在一旁,同时病倒了的大伯母没有出现。
晋帝站在钦天监的观星台上,看着远方的星河,喃喃自语。
长久以来,有一个被人们遗忘或者说被蒙蔽了的事实,一直埋在晋帝内心深处,那就是关于二十多年前大晋磐石司马德光的死因。
除去关于皇位立场上的原因,除去司马德光并不喜欢他这个女婿的原因,主要就是因为司马德光掌握了大晋一半的军队。
功高盖主这样的事情在司马德光身上并不明显,他是一个强大的统帅,也是一个智慧的政客,他知道控制。然而不管他怎么控制,终究是手握数十万大军的权臣,所以未死的老皇帝警惕他,还为确立继承者身份登基的皇子们惧怕他。
晋帝当然也惧怕,所以之后他站了出来,将司马德光逼死。
函谷关大战,最终累倒了司马德光,然而杀死司马德光的,却是整个天下大局与晋帝。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部分都在缇骑手中变成了死鬼。如今活着的还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从来不敢有人问,为什么在那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晋帝敢对司马德光下死手?他凭什么?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司马德光走不出一国?
答案自然不是。
晋帝的依仗有很多,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的最大依仗就是,他有谢衣。
他有一个可以代替司马德光的人。
所以司马德光可以去死。而且他的死一举数得。
何乐不为?
后来的事实证明,晋帝赌对了。在司马德光死后,谢衣筑起了西线以及西北的长城,二十年不倒。
这也是谢衣的依仗,是他敢于动辄对二品大员出口便骂出手就打的依仗,是他敢于恃宠而骄的最根本。
晋帝双手后背,看着那道星河,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长城。
“你这长城啊,何时才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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