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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解花的话给了所有人一个错觉:她与陆卷,在这段时间,是经常见面的,而且,彼此关系很好。
在座的公子才子才女花魁,都这么认为了。只有当事人陆卷与王解花自己知道,不是这样子的!
如果算上站着的,还有两人的侍女与书童。
陆卷在天人交战,没有在意诸人的眼神。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王解花。
然而没想到,当王解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当初那种惊艳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更胜往昔!
更端庄大方,更举止优雅,更......漂亮了。
陆卷在心里苦苦一笑,爽朗的笑道:“四小姐说的是,拓录进行的很好,最近又是大雪,想也无事,正好陈兄与颜兄举办了此次诗会,倒正好游玩一番。”
王解花笑道:“我来的也是正好了。既是诗会,不知诸位可有佳作了?”
颜之夫笑道:“还未开始,只是先饮酒赏雪,聊些山水,不过那边可能已经有佳作出世了。”
陈琼道:“陆先生在此,怕是那边有了作品也不好拿过来吧,不然这也有段时间了,那边却迟迟未传过纸条过来。”
陆卷笑道:“哪里是因为在下,诸位可是也都在的。”
说罢,众人笑了起来。花花轿子人抬人,就是这样的气氛才叫热闹。
陆卷与众人言笑,气氛活跃了起来,倒是一开始的焦点王解花此时安静了下来。
她虽然也是在笑,但是心里对众人的玩笑却是无比的鄙视:虚伪,虚伪极了,哪里有二哥哥那么洒脱豪爽,这要是二哥哥在此,可不是会当众便作一佳作了?哪里像你们这样,推来推去,待到众人都巴巴望着的时候,才慢悠悠憋两句打油诗来敷衍?没有男子气概。
一想到谢神策,王解花的心就飘走了,也就未注意在座的众人说些什么了。
北方啊......
在打仗啊,会死好多人吧。
北方会更冷吧?别生病啊。
北方大雪,会冻死饿死很多人吧......
王解花一面想着,一面看着这些人在谈笑风生,心中的鄙视更加强烈了。
我的二哥哥在与燕人作战,你们却只会做什么破诗。
我的二哥哥为了百姓亲赴敌营,你们却只会饮酒狎妓。
我的二哥哥为了难民日夜操劳,你们却只会赏雪。
我......你们这些人,真不是男人!
外有强敌来犯,内有天灾横祸,你们这些人只知道蝇营狗苟,谋取私利,丝毫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心。家族有何底蕴?有几多财富?自己又有几多见识?有几分真才实学?就开始堕落腐化......哪里像我的二哥哥,即便是成为了大权在握的缇骑司提督,也是为了国家百姓常年奔走,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心里越是想,王解花就越是鄙视气愤眼前的这些人,越是思念谢神策。
不知不觉间,王解花的脸色就变了。
众人虽然在说笑,但是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发现了气氛有些隐隐不对了:王解花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忧郁。
王解花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多长时间,所以此时气氛的急转直下,让在座的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说话声慢慢的消失了。
这是怎么着了?
谁惹我们淮扬之花不高兴了?
难道......没有吧?我们没说什么啊?
不是,你就这样不高兴了,又不说话,让我们很难为情的四小姐?
好在王解花自己找回了状态。
微微一下,迅速的恢复了表情,王解花看着都不说话的众人笑道:“诸位继续,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用管我的。”
王解花的身份摆在这里,俨然是众人的核心,她心情不好了,众人当然是要嘘乎一番的,连忙问道到底何事,方不方便说出来,方便的话,大家也好一起出出主意。
王解花犹豫了一下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到了昨日整理祖父书房时,看到了一份关于北方灾情的文书......此时看到大雪,心里有些感伤罢了。”
这当然不会是王解花不高兴的真实原因了。但是别人既然问了,自己又不能说是因为厌恶他们而不高兴的,所以便说是因为灾情的缘故。
这也是因为谢神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人有好坏之分,但是钱财和权力却没有,只是看使用他们的人是好是坏。所以,能用对地方的,就是好的。”
既然如此,王解花想,那么如果自己能让这些坏人(王解花自觉地将眼前的这些人归类为坏人)吐出一些钱粮出来,或许不多(我们的王姑娘对钱财的感应也仅仅是停留在数字上),但如果真的能帮到一些人呢?
所以她就顺势说出了下面的话:
“今年秋天的时候,河北道因为秋收赶上了大战,后来又赶上了暴雨,所以粮食颗粒无收,听说先前就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如今又天降大雪,想必会死更多的人......自从看了祖父案头上的那封信,心里就一直颇不平静,总想着,同是大晋子民,总要做些什么才好,只是一介女流......”
说完王解花又笑了笑,仿佛是自嘲自己无能一般。
那笑容美得不像话......
浅浅梨花,不胜娇弱。
微微细风,醉人心田。
在座的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微微失神。
陆卷看到王解花的笑容,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是啊,人家担忧的是什么?人家在意的是什么?人家心怀的什么?
是百姓,是疾苦,是天下!不是这些功名利禄,不是这些诗会,不是这些才子佳人!
身家富贵,却常思他人疾苦,想着能尽一点绵薄之力,若是有心无力,还会自责!这是什么?这是圣人心怀啊!
我辈读书人,不就是为修齐治平、不就是为三不朽吗?
这样的女子,可敬可佩!
可是我......我干了什么啊,我在这里吟诗作对,在这里雪月风花......竟不如一女子!愧对祖宗先人!
这样的女子......真是如同这雪花一般,晶莹剔透,洁白无瑕,自己,不配。
陆卷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王解花是晋人,忧的晋人,他陆卷是宋人,晋人的疾苦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然而这恐怕就是读书人特有的情思了。
迂腐,顽固,也可爱。(仅代表个人观点,不代表谢神策。)
陆卷这样想着,其他人心里也是不舒服的。虽然没有陆卷这么有“觉悟”,这么有“慧根”。
但是毕竟人家这样说了,自己在一方也小有名气,就不可能不表示一番了。
于是陈琼与颜之夫对望一眼,首先表态说道:“四小姐心怀黎民,不愧是王家子孙,我等愿各捐出一千石粮食,以表心意。待得粮食筹备齐全之时,还请四小姐过目,届时运往北方,以作赈灾之用。”
王解花听到此言,顿时大喜,脸上洋溢出感激的笑容。
两位才子与才女也当场表示,他们没有陈琼与颜之夫的家底,但是也愿意尽一份力,捐的虽少,但是愿意大力宣传。两名花魁也愿意各拿五百两银子,算是尽一份心力。
王解花随即起身,往后退了退,然后正色说道:“王解花感谢诸位慷慨援手,必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祖父以及叔伯。诸位高义,请受小女子一拜。”
说完,向着众人盈盈一拜。
这一拜,众人受宠若惊,连忙整了衣帽,齐齐的起身还礼。
陈琼等人互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
这下子,不亏了不亏了!这个诗会办的值啊!虽说捐了点小钱,但是见到了王解花啊,王解花还向自己行礼了!还是大礼!
赚到了赚到了!真的是赚到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王解花号称是淮扬之花,隐隐的也被人说成是大晋第一美人,众人也都在滁州,但是对方毕竟是女子,又是订过亲的人,平时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没想到今日不但见到了,还受了佳人一礼!这下子回去可有的吹了!
你包了新晋的花魁两个月算什么!王解花曾经向我拜过一礼!
你又赚了几万两银子算什么!王解花曾经向我拜过一礼!
你爹又升官了算什么!王解花曾经向我拜过一礼!
帮人就要帮到底啊,于是众人带着极高的兴致,开始讨论怎么发动淮扬道的富户捐钱捐物了。兴致极高的一群人,完全忘了王解花来之前被当做众人核心的某人,正在一旁恍然若失。
是的,恍然若失。
陆卷此时恍然若失。
他其实也是想出一份力的。但在某一刻,或许就是陈琼与颜之夫带头表态的某一刻,他突然醒悟,自己是宋人。
晋人发生了灾难,他一个宋人,能怎么办呢?能怎么帮呢?以个人还是以家族的名义?都不行的。
两个不同的国家,彼此间有过战争的国家,无论是以个人还是家族,这样的帮助,都是很忌讳的。
所以陆卷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着王解花悲伤与喜乐,看着王解花向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道谢,自己却显得多余。
陆卷真的很想帮忙,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援助晋国灾民会给他的家族带来麻烦......所以他退缩了。
当他犹豫、当他退缩的那一刻,陆卷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他一样,永远的离开。
如果是谢神策在此的话,他一定会说:离开你的,是信仰。
你的信仰就是修齐治平,就是儒家不朽,但是在面对一点点的困难的时候,你就退缩了。你的信念呢?你的信心呢?
你的信仰在你犹豫的那一刻,甚至不是在你退缩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
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士族而已。
只不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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