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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国都城楚丘拜见完国君卫辄,樊迟又去拜访了孔门挚友蘧伯玉,此后便在楚丘郊外辞别卫国的前辈和旧友,奔往卫国南边的匡邑。樊迟就这样开始了他们在卫国的出仕生涯。
匡邑下辖有匡城和蒲乡,蒲乡虽然是匡邑治下的一乡,但此前因为此地之前是卫国大夫公叔戌的采邑,所以城垒坚固,和匡城的规模差不多。此次樊迟上任,卫国将蒲地并入匡邑行政区域内一并交给他治理,并不是卫国国君对樊迟另眼相看,而是这两地都民生凋敝、实在是个是非之地,刚好把这包袱都抛给他,且看他如何治理。
樊迟的马车再次驶入匡邑,之前,他和高柴路过匡邑的时候是去奔赴卫国国都楚丘,当时匡地的人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两个过客。现在他则是单枪匹马来上任,而匡邑和蒲乡的人,这些天来大概也都知道了他就是此次刚刚上任的邑宰,一位来自孔门的籍籍无名之辈。路边的人,都以好奇的目光,和他的马车保持距离,看着车上的这位年轻人。
“大人,匡邑到了。”说话的是赶车的吴艮。
“子岳,停车,我下车步行进城吧!面对此地父老,我怎么能趾高气扬的进城呢。”樊迟对吴艮说道。这车上放着他简单的行李。一直为孔子当车夫且爱好稼穑之事的樊迟,面对他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
当时士人出行,按照周礼需乘栈车,即一种可以站立但不可坐下的马车,但随着时代发展。长途奔波的人,自然无法仅仅乘坐这样简陋的栈车,像孔子出行,也多乘坐安车(可安坐其中的车,若车轮包以蒲草防震,则即后世之安车蒲轮是也),再条件好一些的或贪求舒适的,会乘坐一种当时主要让女子出行乘坐的一种四周有帷幔遮挡风沙的“藩车”。其实高呼周礼的孔老夫子自己在乘坐马车这样的事情上都已经不能完全遵行周礼。而像子贡这样家财丰厚的大商人家族,更是与当时的诸侯大夫一样,僭越乘坐一种比藩车更加豪华舒适名为“厢乘”的马车,这更接近于后世的普通马车,以木为厢壁四柱,结实非常,铺上重榻内部也非常舒适。
樊迟也无法完全按照周礼,当初给孔夫子驾车的就是他,自然知道长途奔波的辛苦。所以他此次从楚丘来匡邑上任,乘坐的也是一辆安车。
樊迟跟着马车走过匡邑残破的城门,当年被阳虎攻破的城墙缺口依然还在,一路上围在他身边的人,目光中满是因贫穷和战乱导致的那种呆滞、麻木的眼神。还有一种戒惧不信任感。
匡邑本身由国君委派有大夫,但后来随着战乱,这里成了卫国一座烫手火炉,没人愿意到这赴任,渐渐的城邑坍圮,农田废弃,人人都担心不知下一次兵祸是什么时候到来,今日劳作积蓄的财富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会被掠夺走,于是便索性得过且过、不事生产,这则进一步导致了匡邑的贫穷。樊迟见城墙缺口外,远处破败的农田历历在望,虽然田里依然有人在劳作,但却不是农人在自家私田耕作的那般积极,大约是奴隶或农人在服役耕作公田。
“现在正是春月,一年农事在于此时,如此这般萧条,怎么可以?上任之后我可得赶紧措置,不可误了农时。”樊迟的这份信心来自他和高柴拜见蘧伯玉的时候,蘧伯玉暗示他们可以自行在治邑颁布措施施政,并笑言只要不是谋反,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放手干!
想到这些,樊迟不由加快步伐朝邑宰官署走去,以他的脾性,且刚才看到农田萧条景象,他恨不得今天收拾停当,明天便开始下田劳作。
匡邑不大,入城数百步便走到了邑宰官署。这官署亦相当破败,看官署大门上的蛛网密布的样子,不知道多久没有国君委派的官吏到来了。然而今日官署门前有些热闹,只见数位衣着华丽的人在官署门前翘首而立,鼓噪喧哗。见到樊迟到来,纷纷闭口噤声,恭敬肃立。
“各位这是做何……?”樊迟上前问道。
“我等皆是匡邑乡老子弟,代表本地父老前来拜见邑宰大人!”众人皆长揖而拜。
乡老是一地素有声望的士绅代表,连同其子弟,他们大多是公室贵族的远亲,譬如上上任国君生了数个儿子,大子或爱子即位为君,其他各子则称公子,阶比卿相;诸公子再各自生养数位儿子,这多位儿子便是公孙,秩比大夫;公孙之子,除继任族长外,其他诸子降阶于士;士之下,则泯然众百姓父老。周礼亲及三代,超过三代,则各凭自人本事,或像能像孔子那样从士再奋斗为大夫,或者也可如子贡父亲端木巨那样成为富商。但更多的人则依靠祖荫或裙带钻营,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上,他们身份高于普通平民,一般能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富户,或者在衙门担任催租纳赋的小吏。这些人里有鱼肉乡里者,但也不乏富而知礼之人。但不论他们善恶,都是一地施政者必须依赖和合作的对象,因为若不合作,街头巷尾的流言怪话,就会诡异的泛滥起来,施政者会觉得遇到一堵无形的墙,找不到,推不开——这还是厚道的乡老,不厚道的,说不定为国君当差,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在这鬼地方。樊迟也多少明白这些明暗规则。
“小子迟本想今日安顿后,亲自去寻访拜访诸位乡老,却诚惶诚恐,有劳诸位在此久候,请诸位到署内堂上,你我就榻说话!”樊迟也对这些人恭敬施礼道。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和来意,谨慎些总是好的。
樊迟亲自和吴艮一起打扫厅堂,尘土飞扬之后,终于让这衙署的内堂看起来可以落座。堂前院内唯有一井尚干净如新,探头看见井水如镜,打上一桶水,甘甜清冽,吴艮便在庭院中生火,以陶鬹盛水而煮。
堂上就榻的诸乡老子弟,有的尚正襟危坐,一丝不苟;有的则掩口而笑,分明是鄙夷这个没有官威的土包子樊迟大人。樊迟见了也只装作没看见。
“让诸位父老见笑,小子迟凡事务简,且初来乍到,只能草草收拾以薄茶敬各位一杯!”樊迟举起陶爵饮了一口清开水。三代时候治水的大禹爷尚且用漆器做饮食之具,这樊迟上任,居然只用贫民才用的粗陋陶器,但既然本地长官都带了头,其他众人,大多也只能皱着眉头意思着啜了一口。
除个别几位在座的匡邑乡老子弟坦然饮水,其他七八人或皱眉,或相视窃笑,或嫌弃茶具不洁而掩袖倾倒。这一切,樊迟和吴艮皆看在眼里却不言语。
“樊大人,听说您此前一直担任孔夫子的御者,不知您如何在从事这项工作之余,能够力学修身,成为夫子得意门生?”在座的人里,开始有人从心理上不大把樊迟看在眼里,故意揭一些他们认为的樊迟的伤疤。
“御者也好,车夫也好,小子迟不以为意,不必曲言讳语,昔年晏婴的车夫,尚能够因自省励行而被晏婴举荐,小子迟怎能不以此为目标呢?然而只惭愧我才学品行不足,夫子得意门生,实在愧不敢当,若能将夫子的教诲施用在匡邑一二,小子就知足了。”樊迟侃侃而答,丝毫不以那刁难者为意。
“樊大人,听说您当年在孔夫子门下,因为喜欢钻研和孔门旨趣相左的学问,而闹过一些不愉快?”
“不错,小子迟出身卑贱,喜好农桑稼穑,初入孔门之时未免视野局限,留心琐屑,但夫子的教诲,乃是说不让小子迟着眼在具体琐碎的农事,而应为一邑、一国的农事尽责,今日我路上来时,看到匡地田野萧条,明日我当与父老同吃同住,誓让匡邑百姓过上仓廪丰实的生活!”樊迟到底年轻,涵养不够,但已经是尽力心平气和,但为慑服这众人,言辞也掷地有声,一时众人面面相觑。而在樊迟身后的吴艮,早已怒目而视了。
“樊大人,若在别处,三二年勤心治理,莫说贤哲之人,就是个无知小子担任邑宰,实现您所说的愿望,或许不是难事,但在匡地,只怕太难了!”其中一名面相白胖的白髯的老者世故一笑,捻须说道。他这话也是含着刺,分明是说樊迟就是这样一个无知小子。
“不知如何敬称夫子?何出此言?”樊迟压着火气,装作没听出那老者对自己的挖苦。叫他一声夫子,那也是遵从礼仪以示尊敬。
“下民成孙东廓,乃先君成公庶子之别枝,匡邑下面的蒲坂城,那里的人,对大人担任本地邑宰,很是惶恐啊!我听说他们这两天就要到衙署和大人您讨个说法……”那名为成孙东廓的白胖老者言辞间眉眼难掩幸灾乐祸神色。卫成公乃卫国先代国君,他后世之子孙,有以“成孙”为氏者。
“也罢!不说这些晦心事,今日是大人就任的吉日,我等送上些当歌之助兴!”成孙东廓话锋一转,拍手叫上歌者,只见一名身着青云色帛衣的女子便站在了众席中间的空地上,广袖舒展,眉目含情,边舞边歌。歌声轻快明朗,略有些调皮,令在座的人莫不一凛,注意力纷纷投向这名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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