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闹市，本来是要找今晚住处的，但经过帝都最大的曲院勾栏时，栾子吟还是忍不住拉着大伙进去看看。这地方戏曲比歌舞出名，很多城市都设有大型的勾栏，而绝大多数酒楼却连个艺妓都没有；毕竟这里多半人是女性，女的看女的跳舞多“没劲”哪。
台上咿呀咿呀唱的是当地有名的樊戏，栾子吟欣赏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用手指敲着椅背跟着和；风舞月是完全当听猪叫唤，她对这东西压根没了解。水凌凕不免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这方面舞月跟子吟一样博闻广识呢。
旁边辉泪大姐扯了个位子坐下，便跟周围一通海吹起来——她是有酒便是朋友；舞月都不禁怀疑，大姐如此豪爽是否有帝坤之国人的血统。
风舞月见唤不动子吟辉泪他们，水凌凕也开始享用那些茶点，无奈只好跟着坐下来打发时间。当然，她也时不时听听边上辉泪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其中坐辉泪左边一人兴致冲冲地说：“上个月死的那两个大官，王城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呢。不过看样子他们是直接就安排调人去补上了，都没咋准备查！”
这时，辉泪对面的人忍不住发出不屑的声音：“嘁！能查出个鬼哟！这些年那些当官的一个个死跟土狗虼蚤似的，王城那些人不早闹翻天了？也没见帝都啥时候闹紧过嘛——外头那东厥门不照样连夜敞着？大妹子你就不懂了，”那人偷偷凑近了些，但舞月还是听得见，“我看哪，是王想换批人使使也说不定喏……”
话音未落，又有人当即摆手示意：“欸欸！这话可说不得。再说了，没见现在当官的都怕了嘛。搁前些年，那些乡里县里的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帝都钻；现在啊，我听他们说，可是都宁可窝在穷乡下也不敢来帝都送命！”
舞月原本还没听懂他们在聊些什么，坐了半会好像才有点明白，忍不住上前问了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帝坤之国三年前起就时常发生七健（帝坤之国的官阶，等同于玉栋国的“四品”，即有权入朝见王的级别）以上的官员被害。起初人们还挺惶恐的，但后来王城几乎没怎么查出结果，而且接二连三有位高权重的大官据说被杀，王城似乎却并不是很重视，所以久而久之大伙也都不以为怪了。
“死人的事情都能习惯！？”风舞月不禁失色道。
辉泪对面的人甩了舞月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怕什么？死的又不是咱老百姓。”她稍微凑近了些，“来，我问你——要说哪天那王宫起火了，你说你是慌呢还是乐？”
风舞月经这一问，也私下想了。若是她家宰相府失火了她肯定急，但若是玉栋国皇宫失火，没准她真得幸灾乐祸——反正烧的是皇帝的嘛。
当然这时有人就免不了又要指责一番：“打嘴！这种话也能乱说的？看人家小姐就不像你，嘴松得跟麻袋一样……”
风舞月坐在旁边连连应承，心里却仍旧放松不下来。水凌凕像是能看懂她的心思，轻轻摸了摸她肩膀，又把自己咬了两口的芍药蝴蝶糕分她一半。舞月勉强笑着接过，但还是感觉挺不好受的。
因为她是玉栋国宰相的女儿，假若被害的是她爹爹，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幸灾乐祸的。更何况，舞月死的那晚，他们也不是被平波候府的人暗害的吗？哪怕想想都能够感同身受，她是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谈笑自若。而且，难道王真的一点都不管？舞月想起了一年前他们曾经见过的玉观止，她不像是那种对自己任命的臣子都置若罔闻的昏君哪。
这样看似轻松的话题也不止辉泪这一处在讲，好像勾栏里谈天说地的几乎有一半人都拿着这个津津乐道，喋喋不休。风舞月因此听得越发无聊加痛苦，正当想一个人出去清静清静的时候，她却听到外面好像有很多兵器与甲胄碰撞的声音迅速包围了这里，似乎有不少卫士。
整个勾栏里也几乎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像被浇了桶冷水似的鸦雀无声。舞月转头看到有一位清瘦笔直的女人在卫士的簇拥下一面环视四周一面缓步走了进来。她身上的官服未脱，但帝坤之国的官服不像玉栋国那样以补子分品阶，舞月也大致看得出官阶在七健以上。
朝廷重臣居然在这个时候穿着官服逛勾栏院！？舞月没搞懂这什么状况，但感应到这里把手如此严密，想来绝不是闲来无事四处逛逛。水凌凕拉了拉她衣角，风舞月也就随即坐下。
周围渐渐有些窃窃私语，但那人好像没听到一样径直步入了场子，在最好的看位上坐了下来。管事的也连忙进来宣布道，大伙照旧，该干嘛干嘛，只是鸾阁章氏离开前众人不得离场。
一片嘘声之后众人继续讨论了起来，只是比先前好像更加激烈了。风舞月看着那位鸾阁章氏大人也装作是一般看客就在下边欣赏樊戏，只是两旁卫士站得尤为紧密。
舞月印象里，帝坤之国鸾阁章氏好像是管户籍的官，但位子有多大她就不清楚了。栾子吟跟辉泪都各自不亦乐乎，也没好意思向他们发问。
只是听小道消息很快在整个勾栏里传开，舞月也听见辉泪他们那桌议论得火热——这位鸾阁章氏大人好像大抵自知今夜命不长矣，鉴于以往那些死去的官员大多死在自己家里，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她便索性选个人多的地方静候大限之期，也好叫众目睽睽之下，看看那杀手怎么个下手。当然，现在这个勾栏已经被围得跟铁桶一样，半滴水都别想漏出去，大人真若惨遭不测，恐怕每一个人都免不了一番排查。
“岂有此理！官为民命，哪有不为百姓做主反而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风舞月没等他们讲完已经面色如铁。因为当初她和爹爹死的那晚，便是两人坐在大堂等着杀手上门来。因此一想到这个，不由得心口一紧。这场景对她来说太熟悉了，难道她还要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看一次自己当时是怎么死的吗？
然而，她这话声音未免过大，连坐在前排的栾子吟都听见了往回看。等她意识到有所失态时，旁边有人来报，说鸾阁章氏大人想见见她。
风舞月犹豫了下，看着水凌凕好像想陪她一同去，于是才决定在凌溟的陪同下会会这位大人。
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走到着一身青螭赤芍纹官服的鸾阁章氏面前。目光坚毅的鸾阁章氏用刚玉般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女孩，清瘦的脸庞不怒自威。她开口问了问舞月姓字家室，舞月应答从容。自称是玉栋国人，爹爹在朝为官，然而家道中落，爹爹又遭歹人所害，她一介女流难以在玉栋国生存，所以被迫迁到帝坤之国来。一席话在情在理，连水凌凕都险些信以为真，所以边上听得直蛋疼，舞月未免也太能扯了吧？
鸾阁章氏听完，不住点头。自古就有玉栋国走投无路的妇女迁来帝国，这些年尤甚；她身为掌管户籍的大臣，眼中露出些许怜悯和慰藉。“既来之则安之。帝国比不得玉栋水土丰沛，但女人在这好歹能有活计，成个家室。但听姑娘言语不凡，不知家在玉栋当的是哪位官职？”
风舞月总不能说是宰相吧，只好胡诌了个名目，反正玉栋国当官的快跟老百姓一个数量了，皇宫里涮马桶的都能顶半个七品官呢。当然，这位鸾阁章氏大人虽未曾耳闻（果断啊），但露出些许敬佩之色，对这位姑娘又多了几分赞许。
随后她俩聊了聊舞月简单的家庭状况，以及将来在安家帝坤之国的打算。风舞月的鬼话一说到底，居然还吹得滴水不漏！？水凌凕旁听得狂汗不止，幸好他早就知道风舞月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大家闺秀，不然这时便已三观毁尽了。
鸾阁章氏见这在姑娘在她面前竟能谈吐自若，落落大方，言语亦是不俗。想来日后在帝国入仕，定是有所作为。只是……帝国现如今的“时候”不太好。
风舞月见她面色稍有凝重，大抵也明白想到什么了。舞月也趁机道：“草民听闻，帝国为官者屡屡遭遇毒手，但不知……”
鸾阁章氏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些苦笑。舞月见她似有隐意，索性进一步道：“难道大人也以为大限将至了么？”
鸾阁章氏只是笑而不语，脸上苦涩之意却更加吐露。风舞月看得出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或许……她知道元凶是谁！
心中进退权衡之后，舞月一狠心，打算暗施导引术诱她说出。却没想正此时，水凌凕忽然感觉到整个勾栏里的气息有所变化。但那太快了，快得他眼睛看不到，气味分辨不出，耳朵也难以察觉，甚至连他动物的直觉都难以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他只能迟钝地产生一个印象——有人以快得超乎想象的速度闯了进来！
风舞月以为，鸾阁章氏大人在这里绝对安全。因为她和水凌凕就在旁边，另外还有子吟和阳辉泪。他们四个人同时出手，对方便是修真者也绝对能掩护大人逃命，说不定还能将对方抓个现行。
但是，就在风舞月使出导引术却不见结果的时候，她看到鸾阁章氏大人好像没了任何反应。“大人？”风舞月狐疑地看了看，鸾阁章氏依然是那副难以言表的苦笑，但她的双眼却已经失去的光华。
“大人！！”风舞月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周围人和卫士也齐齐围了过来。风舞月面若死灰地上前查看了她的颈脉和气息——鸾阁章氏大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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