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枝桠。
仿佛曾经有过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红，横躺在屋檐下盛开，然后转瞬凋零，成了现在这般血的赤黑色。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阳光像溪流一样安静轻快地流淌下来。或许先前早起的乡亲们还相互扛着锄头，聊着凌晨的大雾，期许着“清晨雾色浓，天气必久晴”。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鼓囊囊的油菜花苞都成片成片地开了。
血色晨曦啊……原来朝阳亲吻下的血渍是如此的静谧妖娆。
永绿山之东升起的阳光又一次将森林点亮，然而山脚下的村庄却再没能像往常那样醒来。
栾子吟他们一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这个村子上下十几户人家，都被杀了！
栾子吟呆若木鸡，辉泪大姐目瞪如铃；山毛榉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辛夷已经不忍再看，转头埋在山毛榉另一肩上啜泣起来。只有山梆子，还半信半疑地跑去叫醒他们：阿古伯、卢家婶婶、三娃儿哥哥……
油菜花吸饱了露水，清雅的甜香氤氲着血腥味，刺鼻得令人作呕。这里到底曾发生了什么？
院门屋门四处凌乱地敞开，尸体躲得到处都是。有横在路中央被杀的，有躲在秸秆堆里被杀的，有死前还举着锄头耙子反抗的……还有的小孩被父母保护在米缸在衣柜里，也被挑出来杀掉了。一具具尸体沉默不语，还有横溅的血，和这明媚的清晨，凝成了一幅静态的画面。
子吟他们的脚步也像被这无言的感伤梗塞，举步维艰。每一具尸体的伤口都是萎缩的，是被饮歌吸干了血。山毛榉气愤得本来想砸了这害人的东西，栾子吟赶紧叫大姐劝住。他分析说：“饮歌杀人是直接就吸血了，伤口不会流血，怎么会把血溅得到处都是？而且，那几个应该不是村里人吧？”他指着一些尸体，是被村里人合伙用锄头锄死的，跟他们在山上碰到的那批江湖草莽是同一扮相。于是大家就想起了山上碰到的第一批人，他们身上都沾着别人的血。
“干！老子该像水水那样打得他们烂肚子的！”辉泪大姐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大伙……就这么没了……”辛夷的声音有些呜咽，手里将山梆子攥得更紧了。山毛榉望着她，气愤的心都会觉着有些痛。这个曾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少女，如今已彻底成了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农妇，心坚强而柔软。
山梆子被吓得傻愣愣的，那些曾经都很熟悉的面孔，此刻无一不挂着一副冷冰冰的脸不再回应。“死亡”，这个概念才更清晰地烙在他幼小的心里。
大概官府要等一会才能赶来调查。他们无法快步穿过村子，只能怀着沉痛缓行。走到村庄末尾的一户人家，年轻人都被杀死在了院外。屋里那个长年卧病在床的老婆子已经死了，被饮歌吸血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多少痛苦；老头背后中了一刀，趴在床沿，死前还握着她的手。
辛夷默默看着，左手五指偷偷扣住了山毛榉的手。
栾子吟出去的时候还在盘算着该怎样和大小姐汇合，结果一时不注意，衣服被垛起来的秸秆挂出了一条很大的口子。辛夷赶紧拔出别在衣服上的那根针，帮他缝起来。子吟没想到，这家女主人的针线原来这么好！
山毛榉自豪而满足地远远望着她，她头上那根珍贵的桃*木簪恰好遮住了朝阳，光晕是如此的好看，还像十几年前一样。那次邂逅她帮他缝了衣服的破口，他却诧异怎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于是她一根针线换他一支桃*木簪；他一支木簪，却换了她一生。辛夷一生讲究，哪怕是嫁了他，生活拮据一点，但也要尽量活出点样子来；这也注定了她会比别的农妇更*劳。以前下山来这个村子，村里人都问，这是上哪换的这么能干的媳妇？——这么好的媳妇，给座金山都不换！
栾子吟惊奇地翻看着自己的衣服，寻找着那条消失的口子。辉泪大姐猛地一个熊掌险些将他拍翻，“快看快看！书呆子！快看那边！那边……”
大伙齐齐抬头望着永绿山的方向。封锁连山的大雾不知何时变了色，变成炽烈的朱红，拔地而起，直冲青天。漫天哭号的声音，宛若化作了血泪长河，悲恸天地！分明距永绿山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然而那伤心欲绝的恸哭依旧令人心神战栗。
细看之下，那汹涌的朱红色竹叶之中，有白花飘扬，一朵大白莲花——摩诃芬陀利华——扶摇而上，花千叶张开诸天神佛。佛光烂漫，形成对哀嚎声的强力压制。与此同时，那冲天而起的朱红色之下，隐约还闪耀着一道金色的符印，似乎汲取着天地冥冥之力，从四面八方来扼制那仿佛下一秒便将喷薄而出的哀嚎。
多股真元时时刻刻的激烈冲撞如针尖与针尖的角力，毫不掩饰地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变成了导火索一般一触即发！
“月月！！水水！！”大姐忽然想起还有两个同伴在上面，立马便什么都不顾了要冲上山去。
栾子吟一下见势不好：“阳大锤婆，你抽的哪门子风啊？上边危险！”他一把上去拉她，可子吟君那小胳膊小腿哪里拉得住？险些给大姐带了出去。一边辛夷也急了，她赶紧拍着山毛榉叫他去把大姐拉回来；她也紧张得，手里捏着那根针，指节都发白了。
真元一瞬之间的过猛冲撞，劲气四溅。哀恸成河，山洪暴发，顷刻间将整座葱茏高山湮没。
“月月！！……”辉泪大姐心急如焚的声音也一并被淹没。
永绿山上。其实当年扇药师的方法并没有错，“春雷”是因为被死气浸透了才无半点生还的余地，如果用活人的生气化解，的确是可以令枯木逢春的。然而“春雷”在鬼域中沉积了千万年的死气，不是几个凡人就能化解的；除了水凌溟，因为静合曾经就告诉过他，他是永生不死的，有无穷的生气。所以死去了不知千万年的“春雷”，沐浴着春季清晨明媚的阳光，发芽了。
春天花自然开，草自然长，万物自有其定律；这便是随时、随机、随性、随缘。
雷有雨不敢相信地看着这把曾经吞食过多少人性命的刀，如今竟然发芽了，开出了纯白的槐花；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而紧促，令人不知所措。而风舞月在这瞬间，真元爆发之前，痛快的一刀，切断了“春雷”那根红线。
湘夫人尽情地宣泄，将真元一波接一波地输送出去，可在体内暂时空虚的瞬间，背后被一只虫子切入了体内。毒蛊迅速扩散，她正要运功抵抗，中丹田却忽然传来力不从心的剧痛，竟是一颗断掉的毒牙钉穿了她的中丹田！
不远处掬云谗幸灾乐祸地笑着，然后转身朝水凌溟冲去。他半边脸都已是中毒的赤紫色，颜色深进皱纹里。很快，湘夫人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赤紫色。
真元的过猛冲撞，刹那间炸开。始畀三人的经脉皆受震荡。“吾命挂了！”始畀内牛满面。瓦棱禅师低头打了声佛号。
风舞月被潮水一样的朱竹叶吞没在一片哀伤的洪流中，她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在劫难逃了。却猛然，一个男生的身影用力将她抱紧，紧紧翼护在怀里。这距离近得，她似乎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在四颗尖尖的牙齿之间摩擦。
湘灵恸九天，撕裂长空的哀嚎，连岿巍葱绿的永绿山也一并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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