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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骫趾人杀了我朝臣民无数，如今斩他两万，乃小惩大诫，郡主又何须悲悯至此？”
“沈大哥，骫趾人与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妻子儿女。我们在痛失亲人的时候，我相信骫趾兵的家属也在悲嘶伤恸。他们不是战争的始作俑者，但却必须承受它所带来的所有代价，这才是我感慨的地方。”
沈拓听完，一言未发。我亦不想再多说，故而在会师之前一路无语。
才刚刚见到新搭营房的影子就传来震天的呼声，不久就看到谨彻，秦斋策马赶来。没有见到袁立的身影让我微微一愣，但随即展开笑容迎向赶来的两位将军。
“郡主！”
“两位将军近来可好？”
“不好。”秦斋故意把脸耷拉了下来。
“是啊，真的不好！”谨彻十分配合的凝起了眉头。
“怎么个不好法？”我只觉好笑的看着他们。
“将士们天天问我们要人，说郡主说过要与他们不醉不归的，等仗打完了，胜利了，可是，郡主不见了！”秦斋鼓着腮帮子在那里一个劲的手舞足蹈，那夸大的口气，夸张的动作，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呵呵，喝酒啊！好啊！好啊！你们知道吗，最近我郁闷得很，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今天听你们这一说，这才顿悟，原来是很久没有大醉了！”
“郡主，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讲讲就好了，若让别人听去，你可别再想把酒给挡回去！我还记得某人曾经说过自己什么酒量不行，酒品不好的话呢！”秦斋故意激我。
“废话少说，赶紧回去，立刻备宴。还有，沈大哥，我知道侯爷有不少珍藏，你偷偷回去，运些过来吧！”我挤眉弄眼的对沈拓说。
沈拓摇头一笑，立刻挥鞭拍马往京城赶去。而我随着谨彻，秦斋先回军营，一路之上，见到我们的将士们无不欢呼雀跃。
我被将士们围在营地的空地上，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我走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大谈胜利的感受和杀尽骫趾俘虏的畅快。我一直认真的听着，随着他们欢快的笑着。我为我的先走一步编纂了一个绝妙的理由，并跟大家分享我胜利的“喜悦”，直到谨彻把我从将士们身边带走，我才得以脱身。
“看到他们真好！”我笑着，但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真的，见到他们真好！我好开心，太开心了！”
谨彻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笑，看着我哭。
“有酒吗？”我问。
“有。”谨彻给我递来一壶酒，我拿起便往嘴里灌，抹干脸上的泪，说：
“走，出去，喝起来！”
说完便率先一步冲了出去，大喊一声“干杯”，接着，军营沸腾起来了。
我先拿壶喝，再拿碗干，最后干脆连缸搬起，见人就敬酒，逢人就干杯，日落西山之时，已有半数将士倒地不起，可我却还清醒异常，一直在与人拼酒。
秦斋像看怪物似的一直望着我，不可置信的推了推身旁的谨彻说：
“郡主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吗？她今天喝下的酒都赶上一弯小湖了。”
谨彻依旧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喂，你去哪？”秦斋急忙问。
“去找袁立。”
我从天光白日喝到现在的月朗星稀，终于耗尽了力气歪躺在席间的角落处。一个人静静的唱着>：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的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我唱了一遍又一遍，慢慢的，有人跟着哼了起来，再接着下来，却是哽咽。
“妈的！骫趾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死也活该！”虽然义愤填膺，但是，哭意甚浓。
“畅快！老子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老子从来没有杀过那么多骫趾兵，这一次，过足瘾了！”说着，那个士兵喝下大大的一口酒，但这酒依然没能止住他微微的颤抖。
“郡主，你说，骫趾兵，该不该杀？”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大家从醉中醒来，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在了我的身上。
我笑了笑，想坐起身来，可试了几次也没能爬得起来，干脆依旧半躺着说：
“该杀。”
将士们听后诧异之声此起彼伏，我等他们静下来后说：
“不但该杀，而且不能不杀。我们没有消化他们的力量，又决计不能放虎归山，所以一定要杀。”
“可是，郡主，他们好可怜！”一位年纪较轻的士兵带着哭腔说。
“你们说，骫趾兵杀俘虏，屠城时，他们中间是否也会有人为我们掬一把同情泪？”我目扫全场，见无一人回答，又自己接了下去：
“有，一定也有。因为他们也是人。在战场上斩敌数万我们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面对手无寸铁且毫无反抗力的俘虏就不同了。他们不是鸡，不是羊，是同我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尽管我们与他们仇深似海，但是这样取人性命，还是于心不忍的，对不对？”众人点头称是。
“我们是军人，是军人就得不惧死亡，就得正视死亡。战争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征服，战争所带来的征服是短暂的。我上战场的目的是守护，是想通过战争，通过一时的杀戮带来长久的和平。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敢听，也不敢想我走之后的西宁战场会是怎样一番的场景。我是弱者，我常将生死与共挂在嘴边，但是到最后我却逃走了。你们知道我怕什么吗？我不怕骫趾士兵的哀嚎，不怕血流成河，尸体成山的场面，而是害怕你们用现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而我会为了这样的眼神而心软，去争取一些不该争取的东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来来来，让我们借着酒将战场上的血腥洗干净！这样的杀戮是战争的代价，我们必须习惯，因为我们是军人！来，为我们的戎装干杯！”
“干！”
原本已经醉倒一大片的人又爬起来重新喝过。在把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倾诉过后，所有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们一直都在强撑着，生怕自己对敌人的同情会引来同伴的嘲笑，却殊不知，大家都一样，都有着悲悯之心。他们是军人，而不是屠夫，你们上战场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为了家国，为了和平。他们也会害怕，也会不忍，只是因为军人的身份而隐忍坚守而已。
我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酒坛子刚想往嘴里灌却被人一把夺下，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楚了那人是袁立。
从前他那双总充满着精气神，放射出耀眼光芒的眸子现在似被乌云所盖，眼眶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且疲惫。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我借着他的力气好不容易站稳了，笑着对他说：
“不要恼我！我能逃避，可是你不能，你知道的。”
袁立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在怨我为什么不阻止？”
“现在没有了。你说得对，他们如果收服不了，就只能杀了。这也是塔闫说的薄礼中的一份吧。”
我借着酒意放声大笑，直到喘息不已才说到：
“他在教我什么才叫真正的战争呢！这才是他给我的礼物吧？”
袁立紧紧的捏住我的膀子，有些激动的问：
“塔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每每提起塔闫，你的眸子总散发出异样的光芒，那样的光芒带着恨，带着怕，可同时也带着些许赞赏，些许期待。釉瓷，告诉我，你在期待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一直都很单纯，直到塔闫的出现搅乱了一池春水。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很想将红梅刺入他的胸膛，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欣赏他窒息的痛苦，然后让他看着自己的血液慢慢流尽直到死去——我做梦都想，这就是我的期待！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塔闫竟成了我的梦魇，占据了我的一缕思绪。但是，这样的恨，让你对我们的感情产生怀疑了吗？你是低估了我，看轻了自己，还是高看了塔闫？”
见我想转身离去，袁立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刚想张口解释，我却无意多听，只说：
“我醉了。”便转身回营。
袁立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承认自己醉了，也是第一次，我们把隔阂带入了第二天。
我在书案前坐了一夜。我以为会思绪万千，感慨良多。我以为我会因为醉酒而睡得人事不知。但是，一整夜我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或者说，也许想了些什么，只是自己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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