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礼拜六,殡仪馆也没有业务,大家都有空,包括郭薇。刘俊从局里开了一辆车出来,所以我们没有用大嘴的金杯面包车。
赶到谷峰宾馆门口,史哲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嚯,你们都在。”打开车门,史哲看见我们,似乎有点惊讶,他大概以为今天只有刘俊和他去,顶多加上个大嘴。
“我们一贯如此,统一行动。”猴子笑着说,朝我和郭薇这边挤了挤,让史哲上车。
“有点挤,不过很近,将就一下吧。”刘俊回头对史哲说。
“没事的。”史哲笑了笑。
“昨天晚上一定没睡着吧?看你有黑眼圈。”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史哲笑道。
刘俊笑了笑,转身发动了汽车。
很快就到了烂尾山庄,我们下了车,由刘俊领头,我们来到当时发现史文的地方——一栋建造到一半的烂尾楼的右侧。
“当时,你哥哥史文就背靠在这个墙下坐着,没有呼吸。”刘俊一边指给史哲看,一边说。
史哲点点头,走过去,缓缓蹲下了身体,凝视着杂草丛生的地表足足一分钟后,他才站起身,环顾四周,继而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对我们说:“我感觉史文就在附近。”
“哦?”
“应该就在附近的。”史哲自言自语道,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又折身返回。我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所谓的感觉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你这么肯定?”刘俊问。
史哲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别忘了我们是双胞胎。”
“这和是不是双胞胎有什么关系?”猴子问。
“说起来也许你们不信,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心灵感应似的联系,比如说史文他感冒了,并没有感冒的我也会突然感觉不舒服,而如果我头疼脑热了,史文也会觉得浑身不得劲,这种状况虽然不会经常发生,但也不稀罕。”
“哦,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少双胞胎之间好像都有心灵感应。”我说。我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关于双胞胎之间存在心灵感应的例子,说是一个美国洛杉矶的妇女,在一天突然感到浑身发热并且伴随剧痛,紧接着就眼前一片漆黑,而她的双胞胎妹妹当时正好因飞机事故身亡。
“哎。”猴子十分好奇,问道:“那你哥哥在冷柜里的时候,你有感应到么?”
史哲点点头,说:“确实有几天觉得身体在莫名其妙地发冷。”
“太神奇了。”郭薇喃喃道。
史哲笑了笑,继而像在努力搜寻某种微弱声响似的微微偏斜着脑袋,循着声音缓缓移动着脚步。我们屏息敛气地看着他,他走出几米,我们才跟进几步,但不会离他太近,生怕干扰他。
史哲在慢慢地向其中一栋烂尾楼靠近,这栋楼才修到三层就废弃了,楼体斑驳不堪,仿佛经历过上百年的风吹雨打。底层是开放的,即便如此,楼里的光线也不富足,一眼望去,幽暗阴森。
这几栋烂尾楼其实警方和我们都曾进去过,搜索并不含糊,每一层每一个角落都有勘查,可一无所得。
史哲走进了烂尾楼,阴暗潮湿的底层,几乎终年射不进阳光,仍有野草生长出来,顽强而茂盛。脚下并不好走,稍不留神就会踢到隐匿在草丛里的砖块或者其他建筑材料,猴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跟头,他嘟哝着骂了一句。
史哲并没有在楼内驻足,而是径直穿过一楼,由对面的出口走出了烂尾楼。楼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空地尽头有一圈两米来高的围墙,围墙下生长着高大的灌木。史哲走到围墙下,稍稍迟疑了一会,接着猫下腰,伸手拨开灌木,看样子像要往里面钻。
“哎。”刘俊叫了他一声,这地方警方搜找过,连围墙另一边的杂树林也没有放过,围墙的另一边下并没有灌木挡着,因此可以轻易发现围墙是否有破损。围墙没有破损,所以史哲现在要拨开灌木往里头钻,无异于是在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结实的围墙。
可史哲却不管不顾地钻了进去,我们急忙跟进,贴近灌木时才发现,原来灌木丛后的围墙上有个破洞。破洞高约一米二,大概有六、七十公分宽,恰好够一个人进入。破洞另一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刚钻进去的史哲如同被黑洞吞噬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这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洞来?”刘俊诧异之极,没工夫细想,史哲已经钻进去了,他冲着洞里喊了一声“史哲!”。
“我在里面,你们进来。”黑洞里传出史哲的声音。
没有再犹豫,我们纷纷弯下腰,拨开灌木,鱼贯而入……
确实黑得可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黑都被一股脑地搅在这里。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落在视网膜上的,唯有纯粹到底的黑。
“好黑啊,这是什么地方?”郭薇低声惊呼。围墙另面应该是一片树林,可这里哪里是树林?分明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虚无黑暗的空间。我伸手摸了摸两边,触到冰冷坚硬的墙壁,这像是一个隧道。
这时不知是谁摸出打火机,啪啪打了两下,但没有打着。
“不要打火,跟着我走,一直往前。”前方不远处传来史哲的声音。
我们只好摸黑一步步往前挪动,起初走得小心翼翼,渐渐感觉脚下还算平坦,既无坑坑洼洼,也没磕磕碰碰,对道路有了一定把握,步子就自然顺畅起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史哲停了下来,依稀听见他推开一扇沉重的门,门后传来微弱稀薄的光。光实在微弱得很,以至于在黑暗处呆久的眼睛并无感觉到任何不适,过渡极其自然,就像从二十七度的水中游到二十八度的水中一样。
这时我们才得以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隧道。隧道像是用一根巨大的石柱凿空中心做成的,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没有一丝缝隙。隧道尽头,是一间神秘的石屋。
石屋并不大,大概在十个平方左右,是封闭的,没有窗,纤尘不染,很难想象这里居然会有空气,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幽魅的神秘气息。微暗的光十分均匀的散布在石屋的每一处角落,暗淡归暗淡,但足以让人看清物体。我并没有发现光源,似乎空气里聚集着某种会自行发光的粒子。
石屋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已经发黑并且在逐渐风干萎缩的尸体,即便如此,也能很轻易地判断尸体的身份,因为他和史哲长得一模一样。
石床上的尸体是史文。
史文居然死了!真是捉弄人,在我们都认为他应该仍然活着的时候,他却已经变成了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尸体并没有腐烂,石屋似乎有神奇的防腐功能。
“这是……”大家目瞪口呆。史哲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站在石床前,呆呆地看了史文的尸体几秒钟后,他的脸上忽然露出难以形容的怪异表情。
“史哲,怎么了?”刘俊问他。史哲没有回答,而是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刘俊不要说话。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们仿佛在看一场史哲的个人哑剧表演,并且是一场纯面部表情的哑剧表演。他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眉心舒展,时而嘴巴张大像是非常惊骇,时而又双唇紧闭变得异常严肃……总之,在这个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脸上起码出现了诸如惊讶、惶恐、担心、伤感、欣慰等至少不下十种的表情。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用我们听不见的声音在给他讲述一些事情。
好容易等到他的面部表演结束了,他又像个不倒翁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出神想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仅仅是在发呆而已。
猴子忍不住想叫他,只“哎”了一声就被刘俊制止了,于是我们只好继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终于,又过去了五分钟后,史哲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拉起史文干瘪冰冷的右手,如同告别般地用力一握,又轻轻放了下来。
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他说:“刚才史文和我说话了。”
“什么?!”史哲这句话把我们震得不轻。
“刚才是你哥哥在和你说话?”大嘴问。难怪之前史哲的表情变换丰富。
史哲点点头,说:“是的。
“他……在这里?”
我们不安地四处张望,随后目光又都落在了石床上的那具尸体身上。
“也许在吧。”史哲不确定地说,继而又肯定道:“现在是肯定不在了。我也看不见他,但我能听见他说话,当然了,不是耳朵上的听。”
“心灵感应?”刘俊问。
“嗯,大概是这样吧,总之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现在很好,他终于可以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那女孩刚才也在?”
“应该吧。”
“现在呢,他们去哪了?”
“去了一个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史哲望着史文的尸体,脸上露出淡淡的忧伤,但转瞬即逝。
“这么说,史文现在是……那个东西?”大嘴瞪着眼睛问,他指的是“鬼”,大概担心说出来会令史哲不悦。
“你是说鬼吧?”史哲倒不介意。
“嗯。”
“怎么说呢?”史哲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我们解释,“鬼是人死后成为的一种东西,对么?”
“嗯。”
“史文其实还没有死。”史哲说。
史哲这话让我们莫名其妙,尸体明明白白地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没有死?
“人都有一个期限,史文的期限其实还没有到,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到死的时候,但是他的身体在冷柜里冻的时间太长,用不了了,所以只能以灵魂的状态继续存在,和真正的鬼魂是有区别的,这么说,你们能明白?”
“大概能明白,不过,还是有很多不明白。”
史哲笑了一下,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很多地方也不明白,但是史文和我说的东西十分有限。”
“他有没有和你说他的身体是怎么从殡仪馆里出来的?那个女孩?”大嘴问。
“大概是吧,除了她,我想也不会有别人,显而易见的。”史哲说,很明显史文没有和他解释过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那个女孩为什么不在他被送进殡仪馆的第一天就去救他,这样身体就不至于用不了了吧?”
史哲叹了口气,说:“是史文自己决定的。”
“什么?”我们不明白。
“是史文自己决定的,只有如此,他才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从史文的尸体被发现,到被送进殡仪馆,然后到突然失踪,都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
“是的。”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我们都想不通,如果非要“死”后才能和女孩在一起,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史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问我们:“你们相信有神的存在么?”
“既然有鬼,应该也有神吧。”猴子说。
“不不,我指的神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我指的神是……比如西方的上帝,万物之主的那种。”
“这个……”我们面面相觑,问题越搞越大了,都捅到上帝那里去了。
史哲笑了笑,说:“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史文并没有和我说这些,这么说吧,如果史文不这样大费周折的去‘死’的话,他是没办法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我们生也好,死也好,都是在神制定的规则内的,而规则有漏洞,所以史文是钻了个空子,这是史文的原话。”
“你越说我们越迷糊。”刘俊说。
“我也一样,不过……”史哲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那女孩是什么人?”我问。
“就像你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
“阴差?”
“可以这么说吧,史文并没有和我说太多关于她的问题。”
“你怎么不多问几句啊?”猴子埋怨道。
史哲笑了,说:“我也想,但是没办法问,我只能听他说,就好像在听一段录音一样。”
“你们不是在心灵感应么?不能交流?”
“不能。”
“哎。”
“有个问题我不太不明白。”郭薇说。
史哲问:“什么问题?”
“那个女孩是人么?”
“是人,但不是普通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如果她是人的话,史文为什么一定要‘死’了以后才能和她在一起呢?”
“她不是普通人,是神的某种规则的执行者,也就是我们说的阴差,阴差想必是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所以史文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这样了。”
“还是不明白。”郭薇摇了摇头。
史哲苦笑,说:“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中一些其实还是我自己的猜测。”
“总之他们现在在一起咯,对不对?”刘俊说。
史哲点点头。
“那么……他现在这样了……”刘俊看了一眼史文的尸体,“你能接受?”
“能不能接受都这样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的父母,该怎么和他们说?”
没人说话。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实话实说?恐怕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没人会相信离奇成这样的爱情故事。
最后,刘俊拍了拍史哲的肩膀,说:“至少他们还有你。”
史哲点点头,笑了。
按史哲的要求——实际上是史文自己的要求,史文的遗体送去了火化,骨灰撒进长江。
史哲离开前的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从傍晚6点一直吃到凌晨饭店打烊,我们聊了许多,关于史文和那个女孩的,关于我们以往在殡仪馆所遭遇的,关于神的……大家七嘴八舌,最后讨论出来的结论是:
神大概是存在的,我们的命运大概是被规划的,宇宙是神的作品。
阴差这项工作是由人来担任的,有数不清的阴差,他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可能许多次和我们擦肩而过,而你从未在意。他们大概是神的宠儿。
鬼么?神为什么创造这种存在?我们想不出来,总不见得仅仅是为了吓唬人吧?总之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理由咯。
最后史哲非常羡慕地望着我们说:“你们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有那么多有意思的经历,要不是家里有父母,我真想跑来和你们一起混。”
“欢迎啊。”大嘴笑呵呵地对他说,“我们单位正缺一个化妆师呢,你有空去培训一下,回头来上岗吧。”
这天晚上,尽欢而散。
第二天,大嘴和猴子开车把史哲送到了J市火车站,F县火车站虽然挂着我们的地名,但并不如J市火车站好。
出于好奇,我们后来又去了一次烂尾山庄,可灌木后围墙上的破洞消失了,围墙好端端的,压根没有修补的痕迹,仿佛那个洞,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大嘴挠着头,问:“你们说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到那个女孩么?”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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