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后来呢?”
“半路上撞见了一路寻来的陈老夫人、贵爷和祥爷,陈爷这才被火速送医,那洋郎中一看陈爷左胸的创口就断言陈爷已死,在场之人皆哭嚎不已,唯丁姨太以一路上与陈爷说话不止,苦苦哀求那洋郎中再仔细察看一番,方知陈爷心窝仍有动静。说来也怪,陈爷的心脏异于常人,位置比常人偏了些许,故而那一剑其实并未刺到陈爷的心脏,只是贴着边儿罢了。咱们陈爷的这条命就是这么保住的!此事后,陈爷和丁姨太就不分彼此也——”
“哟——那当真可是过命的情分!此言却是当得的。”
“这事到这还不算完,伯德此举惹怒了老夫人,老夫人的母家可是名震泰西的‘罗特希尔德’家族!老夫人一出手就是死招,硬是用钱砸垮了整个‘伯德’家族,伯德本人当时没死,给官府抓了,以谋杀大英吉利海军军官的罪名判了绞决,显赫伦敦一时的‘伯德’家族家破人亡,整个家产皆被没收、或充公或抵债,而最大的债主正是老夫人,那座伯德庄园被老夫人送给丁姨太当嫁妆,当真是大手笔。”
“乖乖——那得多少银子啊?”
“银子?银子在陈爷眼里都是几个数字罢了,我等操练用心,陈爷的赏给起来可有半点含糊?陈爷如此,更何况富可敌国的老夫人?”
“那倒是,跟着陈爷当兵,就是痛快!”
“眼看着陈爷收了丁姨太,当时仍是丫鬟的林姨太心中很是不痛快。和丁姨太的身世不同,林姨太本名林雪倩,原本是上海道松江县一大家闺秀,家里有宅有田。只因主位嫡母所生及子俱都夭折,只留其一女。其父另取偏房育有四子年长于她,后因嫡母病故,在家中日受冷落。生父亡故后其庶母和四位庶兄为谋夺亡父家产,竟狠心将已一十有四的林姨太和其父留下的一个痴呆弟弟——也就是林姨太的二叔赶出家门。可怜叔侄二人在上海道几无立足之地,不得以只能四处凑了些盘缠远赴英吉利投亲靠友。岂料刚到英吉利,亲友踪迹皆无,盘缠又被歹人洗劫一空,其叔更是被歹人殴打致死,幸得陈老太爷路过出手收留才得以在陈府有栖身之所。”
“想不到林姨太身世竟如此凄惨,那接下来如何?”
“由于入陈府时已然记事,故而林姨太并不和安妮夫人、丁姨太那般和陈爷两小无猜,甚至还对陈爷的某些做派看不惯,总是时不时冷语讥讽,只是陈爷从来不将之放在心上。林姨太当时掌管着陈爷的书房,听贵爷和祥爷说,她还逼着陈爷读《四书五经》,害得他二人也得跟着伴读,那架势比私塾先生还私塾先生!贵爷亲口对我说,在跟着陈爷伴读的时候,他不怕教书先生,就怕林姨太,并私下管林姨太叫‘林先生’。”
“哎哟哟——到底是大家闺秀,即便是做了丫鬟,这范儿还是不减啊——”
“还别说,陈爷还真不含糊,硬是把整本四书五经都背下来了。但即便如此,那时的陈爷在林姨太的眼里还仅仅只是个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恶少’。直到丁姨太的事情发生为止——当得知陈爷为救丁姨太差点丢了性命,林姨太大受触动,今后的日子就像转了性般,对陈爷也不总是板着个脸了,也不那么一本正经了,最关键的转变就是在救下丁姨太的同年,应该是光旭十三年,英吉利爆发一场时疫,林姨太不幸染上,几乎病毙,全赖陈爷命洋郎中全力抢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往后的两月里,陈爷更是以堂堂主子之尊,为一个丫鬟端茶送水、喂饭喂药。调养两月有余方才恢复如初。”
“那接下来——林姨太是不是就从了咱们陈爷了?”
“这才哪到哪啊?林姨太虽然感激陈爷,但要是因为感激就从了陈爷,尔等就太小瞧林姨太了。”该头目说了这么老半天,觉得口干舌燥,“你们这群崽子当真是不懂事,爷说了那么许久,连一口水都没人给爷端来。”
“哟——这话是怎么说的,赶紧的,给把总爷提一桶水来,还不麻溜儿的。”陆战队老兵丙用力捶了捶身旁的陆战队新兵丁,新兵丁触电式的起身飞奔而去,不一会功夫就抱着一个水桶跑了回来。
“这才懂事!”头目抄起一瓢水一饮而尽,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瓢,这才抹了抹嘴,“方才说到哪了?”
“咱陈爷照顾林姨太,林姨太感激陈爷,但还没从他。”
“哦——对对对,就是这!这林姨太一直对恶母恶兄耿耿于怀,因此常常独自一人在僻静处落泪,直到陈爷照料其身子复原如初,才将早年遭遇向陈爷和盘托出。陈爷何等豪侠之人,哪能听得如此龌龊之勾当,当即怒不可遏,并许诺林姨太,有朝回大乾省亲之际,取道上海登岸,帮她讨回公道。这一等就是四年,林姨太满一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光旭十七年,陈爷奉老夫人之命,带着丁姨太和还是丫鬟的林姨太回大乾省亲,拜见陈爷的堂伯——也就是如今的苔湾抚台陈轼大人和堂姐——也就是钦差林文襄公的夫人,林爵部的寡嫂。当年林爵部刚好在上海道公干,因此陈爷径自取道上海道下船后就直奔林姨太家。原本此行终究是去讲理的,陈爷对那恶妇恶兄倒也客气,岂知那恶妇贪得无厌,见陈爷穿戴讲究,以为林姨太已从陈爷,竟开血盆狮口,纠集四恶兄以将林姨太抚养十四年花费不菲为由,向陈爷索要光洋五万!”
“嘿——娘卖皮的!这不是明抢嘛——”此言一出,周围兵勇一片哗然。
“咱陈爷自是不会掏这笔冤枉钱,因此严辞拒绝,并欲带林姨太离去,岂料那四恶兄凶相毕露,竟向陈爷动手——”
“想必是被陈爷一通好揍吧?”陆战队新兵丁这是凑上来一句。
“还是你小子聪明——揍得那叫一个惨啊!最重的那位被陈爷生踹折了一条腿,最轻也被陈爷打落六颗好牙!那恶妇也没逃过,上前纠缠陈爷的时候这脸上照实挨了陈爷来回四个大嘴巴,打得那叫眼冒金星,当时就瘫坐地下了。”
“该!瞎了他们的狗眼,也不看看咱陈爷是什么身手!”
“那可不——不过这事还是闹大了,人家告咱陈爷行凶,上了上海道的公堂。也是因为陈爷是英吉利人,所以上海道的英吉利领事同审此案。开始那帮恶人咬死了陈爷是诱拐民女,搞得场面几乎不可收拾,洋鬼子也不知所措,得亏林爵部提前从江苏按察使处拿得光旭十二年时林姨太家的房契和地契的留底副稿并及时送达公堂之上,真相这才大白。”
“我说嘛,咱陈爷是有福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那最后怎么判的?”
“那还用说嘛——判决恶母恶兄无事生非、蓄意勒索,侵吞亡夫田产,杖恶母二十、四恶兄每人各四十,关入大牢,后判全部五人皆发配宁古塔充军,经林姨太求情,恶母及其幼子免配,陈爷施舍了两千大洋令其择地安置。林姨太母家的宅地原被上海道充公,也被陈爷出钱赎回。林姨太早年所失皆失而复得,从此是死心塌地的从了咱陈爷。你们可知圆房当晚,祥爷和贵爷躲在墙角听房,听他们说,似乎是林姨太将陈爷给圆了!”
“乖乖——还有这等事!今个算是开了眼了。陈爷的女人,当真不是等闲之辈啊——”
“那可不——庸脂俗粉,能被咱陈爷瞧上?”
“要说陈爷,练咱们的时候还真是往死里练,可一旦练罢,待咱们还真不含糊,好吃好喝好住着,还时不时的开些赏格。”
“是啊!陈爷对咱们,那是真没说的!”
“要不你去给陈爷当回丫鬟得了!没准儿陈爷会对你更好,哈哈!”
“就你那模样,陈爷不一脚把你踢出去才怪!哈哈哈哈!”
“打什么岔!都别扯了!听总爷讲!”一名兵丁看到“现场秩序”又有些乱,吼了一嗓子,又舀了一瓢水陪着笑送到了讲故事的头目面前,头目接过来大咧咧的喝了一口,惬意地抹了抹嘴,接着讲了起来。
“话说那年陈爷进京公干,闲暇时便带着林姨太和丁姨太去全聚德吃烤鸭,可是不巧,直瑞和文庭侍那两个伪君子也在那儿喝酒,这俩货那是出名的登徒子,色中恶鬼,此时看见两位姨太,登时便起了邪念,那直瑞更是如同猫见了腥一般,嘴上便开始不干不净起来,竟叫其手下两个恶仆过来强邀两位姨太过去陪酒!你想想,陈爷能给他好果子吃么?陈爷当时把文庭侍‘妻朋友妻’那段丑事给当场抖落了出来……”
“姓文的当年都干了些甚么?”
“那文庭侍本是沽名钓誉之辈,在拜入翁相下之前,曾是粤中名儒陈礼的入室弟子,与于试枚和梁鼎汾二人同为陈门三大弟子。师出同门的三人据说情谊甚笃。那梁鼎汾本是个‘天阉’,偏偏娶了个美而能诗画地婆娘,后来那梁鼎汾犯了事被贬出京城,姓文的便住在他家中,一来二去的,把那梁夫人变做了自己的老婆……”
“果然是禽兽啊!朋友妻不可欺,这特么还是人吗?”
“这你就不懂了,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姓文的和姓梁的二人相交至此,也算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段‘共妻’佳话!哈哈哈哈!”兵丁们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听总爷讲!”
“那文庭侍当年夺占人妻之事京城士子人尽皆知,直瑞又在这里拾文庭侍当年的牙秽,叫陈爷这一通讽刺,惹得周围人等那是一个哄堂大笑,直瑞脸上挂不住,手下那两个狗腿子竟然上前要和陈爷动手,你想想,咱们陈爷是何等的身手?一出手就把那两个狗腿子的胳膊给卸了,这俩货当时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叫的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全聚德什么时候改行成屠户了。”
听到这里,兵丁们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陈爷告诉那两个狗腿子,要是他们的主子不给两位姨太陪罪,他们这两条胳膊就算是废了,那俩狗腿子一听,登时慌了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那直瑞和文庭侍一看陈爷这等手段,怕得要死,腼着脸求陈爷放过那俩货,咱们陈爷大人有大量,没和这等小人计较,出手给他们接上了胳膊。”
“要说还是咱们陈爷心肠好,要是换了我,就废了他们!”
“不过,那直瑞和文庭侍这一次大大的丢了脸,心下不忿,临走时还摞下狠话,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爷说随时恭候。结果现在这都多少年了?哈哈!”那头目讲到得意处,又举起瓢,喝了一大口水。
走出西园寺家的陈伟,突然间打了一个喷嚏。
此时的他当然不会知道,在军舰上他亲手带出来的部下们,正在讲他的八卦。
他将从恶徒手中救下的西园寺由纪送回了家中,她的父亲西园寺公望得知了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狂怒的冲出了家门,前往皇宫,对他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倒是西园寺夫人对他千恩万谢,不知道向他鞠了多少个躬,并亲自送他出门。
而他的心中,只有那个美丽的身影。
他知道,就在自己走出庭院之时,在二楼的一个窗口,她一定躲在窗帘后,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算了,还是不要回头了。
陈伟整了整军帽,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回到军舰上的他,注定了要夜不能寐。
第二天,西园寺由纪在侍女知子的陪同下,来到了海滨公园。
没有去上野公园,并非是因为她曾在那里受过巨大的刺激,而是在海滨公园里,可以看到停泊在东京湾的乾国舰队。
她想知道,他究竟在哪一艘乾**舰上。
海滨公园里,到处种着凤凰树,撑着斑驳陆离的遮阳伞,伞下面放着些简朴的桌子和长椅子。
凤凰树的叶子可说与“苏铁”的叶子相似,属阔叶树。从树干顶部起,威猛的枝叶朝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弓一般地向下垂着。长长枝叶的顶端甚至快擦到地面了。枝叶间露出的树干,足有一人围抱那么粗。细枝叶落掉后,留下了粗粗的鳞斑。
一排排的凤凰树,营造了一派南国气氛。美人蕉开出的红花,在凤凰树强劲的脚下显得渺小。
凤凰树影落在了旅馆门前的人行道上。即使在轻柔和煦的傍晚雾霭中,那影子的形状也清清楚楚,既像一排排锋利的刀,又像鸟儿长长的尾巴。浓绿而强劲的凤凰树枝叶聚集在一起,成了朝霞中浓重的一抹。
两人站在海边,朝霞朦胧,似水如潮。朝霞延伸到大海的表面。静静的水色,包溶进朝霞,融成一片泛泛的红波。让人感到秋色移到了水中,也不露一丝冰凉感。哪怕点点的黑色海燕,也瞧不出些微寒意。
乾国舰队在远处一线展开,有如巨大的山峦,在清晨朦胧的晨光里,漂浮着浅紫色和粉红色的光影。
西园寺由纪的半边脸,直到颈部,都映上了一片火红的霞光。天真烂漫的她心里,充满了一片暖洋洋的光明。
“真幸福啊,我……我让幸福笼罩着呢。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的幸福,我不惊慌失措,毫不犹豫,和煦的晚霞这才会来惠顾我。我还没习惯幸福呢。活着可真开心。”西园寺由纪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前,她还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只要她一想到他,一切就全都改变了。
“我们应该带个望远镜来的,小姐。”知子并没有发觉她的变化,而是指着海中的巨舰说道,“这些军舰真的很雄伟,但离我们太远了,看不清上面的人们。”
“是啊……”西园寺由纪发现情况真的如同知子说的那样,心里也感到有些小小的遗憾。
看不清上面的人们,那就无法知道陈伟在哪艘军舰上了。
“小姐,听说乾国海军最强大的军舰,都在这里了。”知子说道,“听说现在的日本海军,没有一艘军舰能和它们相比。”
“日本也有同样强大的军舰,比如‘扶桑’号和‘山城’号。”西园寺由纪说道,“我去参观过,和‘定远’号的大小差不多,听说这两种军舰都是在德国建造的,而且是参考了同一种德**舰。”
“军舰造出来,就是为了打仗吧?”知子又说道,“我看到孩子们在玩打仗的游戏,嘴里喊着‘一定要打胜定远’,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和乾国这些年做生意,不是对大家都好吗?为什么还要打仗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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