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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胖子刚睡下不久就被喊了起来。我们穿上衣服的时候,火葬场的车已经到了门口。我就站在院子,看着火葬场的人将吴越搬上车内。在搬上车的时候,吴越被取出了冰床,整个人硬邦邦的,就像块冰块。在搬出门口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一不小心,结果吴越的手就磕在了门上,一截手指就被磕掉了。
我捡起来了那截手指,朝那些工作人员喊道:“嗨,还有这个。”但是他们忙着将吴越的尸体往车内搬,并没有听到我的话,而胖子正在屋内帮吴越父母收拾东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将那截手指悄悄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我只是想留下一点纪念,吴越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人死如灯灭,死了便万事皆空,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我留下这截手指只是为了证明,吴越确实来过这个世界。这种想法我自己都觉得诡异。
吴越的父亲将车开出来,我和胖子没来得及洗脸就挤进了后座。一路上,吴越的父亲一言不发,眼睛紧紧盯着前边火葬场的车,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我坐在后座上看得一清二楚。
“你太紧张了。”吴越的母亲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慢慢安抚道。
吴越的父亲眼神却没有挪开的意思,他死死地盯着前边的车,如临大敌。车速开得不急不缓,但他始终不会让前边的车离我们的距离超过十步远。在车转弯的时候,如果有建筑挡住了前边的车,他在车内就显得特别焦躁。几次转弯,他都猛踩一脚油门,快速追上前边驶远的车。
汽车开始爬坡了,我远远看到了那座火葬场。这座火葬场位于山半腰,南方的地形很奇特,城市多依山傍水,山也不同于北方的高山,显得小而秀气。火葬场旁边没有任何建筑,那个火葬场就孤零零地杵在半山腰,高耸的烟囱正往外冒着黑烟。火葬场四周的植被很茂盛,让人觉得好像吸收了死人的真气似的。
我们下了车,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将吴越搬了进去。因为前边还有几个人等待火化,因此工作人员通知我们等着。吴越的父亲却显得有些着急,然后去求那些人通融。
“他们今晚的火车,所以能不能快点。”他回头伸手指着我们说道。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下,脸上都有些疑惑,我们根本就没说今天要走,就是要走也要等着吴越被埋进祖坟后再走。后来,他将那个工作人员带到了外边,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反正那人是答应先让吴越火化。我和胖子脸上都很尴尬,见过吃饭插队,见过上厕所插队的,没见过烧亲儿子这么着急的。难道火化也要抢个良辰吉时吗?
我们到了大厅,想跟进到里边的火化室,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伸手拦住了我们。
“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那个男人以不可质疑的口吻说道。
“我们是家属。”吴越的父亲愤怒地说道。
“那也不许进。”
“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儿子被火化掉。”吴越的父亲近乎怒吼地说道。
“不许进。”
见来硬的不行,吴越的父亲就开始软磨硬泡,目的只有一个,进去看着吴越被火化。吴越的母亲从进了火葬场声音就已经开始有些哽咽了,我们见那个男人说得很坚决,就去劝吴越的父亲。但是吴越的父亲态度很坚决,坚持要跟进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进去。后来他威胁说,如果不让他跟进去,他就不会再火化单上签字,最后那个男人态度终于软化了,放他进去了。
我也想跟着进去,吴越的父亲却回过头说道:“你就待在外边,陪着吴越母亲。”我又退了回来,然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从刚才吴越被抬进去后,他就显得很急躁,只要视野里看不到吴越,他的脸上就隐隐有些不安。他那句“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儿子被火化掉”更让我觉得他有些偏执,甚至觉得他有些冷酷,为何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烧掉,换了别人,估计在心理上多少都有些承受不了。
“尸体又不会丢了,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吗?”那个男人在吴越的父亲走进去后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和胖子在大厅内陪着吴越的母亲,她一直低声地抽泣着,我和胖子都在一边劝着她,一边给她递纸巾。我和胖子身上的纸巾都抽完的时候,吴越的父亲抱着骨灰盒走了过来。吴越的母亲接过骨灰盒,脸紧紧地贴在了骨灰盒上,眼泪大滴大滴落在骨灰盒上,终于她双腿一曲,跪倒在地,放声地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赶紧走过去扶起了她,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骨灰盒。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悲情的,看得人心里忍不住发酸。我抱着吴越的骨灰盒坐在后车座,吴越父亲的头发已经有了几缕白发,在车中慢慢地晃着,我看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吴越死之前有一次和我通电话,曾无比内疚地说,他父亲生日时,自己什么礼物都拿不出,想着自己的一事无成就无比愧疚。就是那一次,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说,假如有一天他不幸死了,让我一定要代为照顾他的父母。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但这一天却真的来了。中年丧子的痛苦我是不能理解的,我看着坐在我前边的两个老人,心里无比辛酸。
车继续往下走,路面不平,车身颠了一下,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后视镜。后视镜里有个人正站在我们的车后路旁的柳树旁,身形非常像吴越。我赶紧扭过头去看,后边的柳树旁却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我又看花眼了,赶紧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胖子也在扭头朝后看。
“你是不是也看到什么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胖子口中有些言不由衷,赶紧扭头看着窗外,避开我的眼神。
到了吴越家中,吴越父亲将吴越的骨灰盒放在了供桌上。神三鬼四,我捏起四根香,点燃,鞠了几躬,然后给吴越插上。胖子也给吴越上了香,吴越的父亲掏出在路上买的苹果香蕉以及别的供品,给吴越摆上。吴越的供桌显得有些不一样,只要一炉香和一些供品,该有的照片一张也找不到,都被他全部烧掉了。如果是个陌生人进来,根本不知道死去的是什么人。
吴越的母亲很快烧好了几个菜,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筷子放在桌上并没有人去动。吴越的父亲看看我和胖子,然后给我和胖子倒上酒说:“我知道你们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多少吃点,你们这样子我们看着我们也难过。吃完这顿饭你们就回去吧,车票我已经托朋友帮你们买好了,一会就送到。”
“我们还是看着吴越入土了吧。”我有些祈求地说道。
“就到这里吧。”吴越父亲摆摆手说道,语气有点生硬。吴越的母亲看到我有些尬尴,就按着我的肩膀,温柔地劝道:“你们的心意已经尽到了,送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你们还有你们的生活要过,你们过好你们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好,我想吴越在天之灵也是这么想的。孩子,就到这里了,好吗?”胖子在桌子下也拿脚踢我,他当然也想看着吴越入土,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固执了。
吴越父亲的话其实已经相当在逐客了,我在没眼色也看得出来,他想我们早点走,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正为这样,我才固执地想留下。但吴越的母亲都这样说了,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留下的理由了,便点了点头。
吴越父亲见我点头了,语气也和缓起来,对我说道:“喝了这杯酒吧,我还有话对你们两个讲。”我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胖子也将杯中的酒了。我们喝完后,吴越父亲看着我和胖子说道:“吴越死了,我也没儿子了,看着你们两就像看到他一样,你们要当我是半个父亲,就听我说一句。常言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吴越已经死了,你们还年轻,我希望你们能过好你们的生活,这也是我对你们的期待。”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这话更像是对我说的。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他。饭还没吃完,吴越父亲说的那个人来了。这人长得黑黑的,年纪不大,但脸上的一个红色胎记却非常明显,他将两张车票递给了吴越的父亲,然后拿眼神不停地大量着我和胖子。直到他走,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人怎么这么怪,一句话也不说。”胖子觉得那人有点怪,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哦,你说他呀,他是个哑巴。”吴越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将车票给我和胖子。
吃完饭后,我和胖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就两件带来的换洗衣服。吴越的父亲开车将我们送到了车站。
快进站的时候,我看着站在远处的吴越父母,觉得他们有些孤单,心里有些不忍,就走了过去。胖子见我走过去,也跟了过来。
吴越的父母见我们走了过来,显然有些诧异。
“叔,阿姨,吴越生前跟我们关系特别好,我们都拿他当兄弟,他曾跟我说过,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拜托我一定要照顾你们。你们既然将我们当儿子看待,虽然吴越没了,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们的父母,我们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胖子在一旁也附和道:“对,我们会时常来看你们的。”
吴越的父亲听了之后并没有高兴,反而脸色有些难看,有点生气说道:“你们不要来,永远都不要来,不是告诉你们让你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吗?你们都答应我了。你们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们,你们即使来也别想找不到我们,你们走后,我就准备跟他妈搬家。”
我听了一愣,胖子也傻在了那里。吴越的母亲赶紧解围道:“你看你把孩子们吓的。你们别见怪,你叔叔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出去散散心,可能一直不在家,你们就不要来找我们了。赶紧进站吧,车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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