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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接近了尾声,文申荣回到家里。文星和文光也放了寒假。沉寂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加入恢复了生机,它暂时又成为生活的片断。
文子荣邀请他们一起过春节,盛情难却,他们只得同意。尽管只是几餐,但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就变成了不小的恩惠。
许多人聚在一起可谓热闹非凡,文星却倍感凄凉。时过境迁,他再也体会不到和祖母一起过节的那种忘情的欢乐了!他总是沉浸在失望与惆怅中,眼前的快乐与他是无关的。他不喜欢遵循大众的方式制造快乐,他以为那与亵渎自己的灵魂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自己的家支离破碎,去别人家过春节从此成了一种习惯,这尽管可悲,但也能体会到过节的快乐。几年后,文星连这种施舍也得不到了。
春天,文星与祖父生活在一起。此时,埋伏的危机显露出来。他们原来就是互相抵触的,只不过祖母的存在把这种紧张给中和了。当生活的舞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们的矛盾也就完全暴露出来。
这个家未解体以前,文申荣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并非他不想说什么,而是他的这项权力被剥夺了。妻子健在时,他永远是命令的执行者,而非发布者;妻子去世了,他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关于生活的那点可怜的想法在自鸣得意中得到了实现,但文星却不喜欢他的什么命令。老头儿固执地认为文星应该服从于他的命令,无论这命令是什么。他们永远也不会体谅对方,更不会为对方真诚地付出什么,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默默的对抗。也许,命运给他们安排的就是互相斗争,而非容忍。
文申荣越来越喜欢高谈阔论,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演说家。他仿佛在证明自己是一个聪明人。没有人肯打碎老头儿编织了一辈子的天真的梦想,这会令他不高兴的。他的演说确有一些“伟大”之处。平凡的琐事也可以被他吹嘘成伟大的壮举,毫无意义可言的事也被他赋于了特定的含义。
“爷爷,别成天乱说!”文星不满意地提醒着祖父。
“我还用得着你管?哼!”老头儿大嚷起来。
“这是好心。”
“行了!好心?我才不要你的好心!”
文星只得摇头作罢。他们是永远也不能说服对方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琐事。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无知,文星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
连结文星与祖父的是文光。文星与祖父犹如水与火,但他们都能与文光友好地相处。在这个单调的家中,他的作用表现得尤为突出。他能容忍祖父的琐碎与唠叨,也能欣赏文星的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纯理想式的气质,因此,他成为他们共同的也是唯一的听众。这个家就这么笨拙地运转起来,像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只不过文光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因为它的转动只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去维持。他没有办法调和两种相斥的力,只得全力为这个虚幻中的家做着他本能的义务。
因为学习紧张,兄弟俩周末的相聚显得很难得。在文星的心目中,再也没有比这短暂的相聚更让人企盼的了。这个家也只有文光的加入才显出一副家的模样。隔阂暂时隐退了,家又恢复了它真正意义上给人的感觉:温暖、安宁、祥和。心在欢笑,短暂的相聚成为永驻心头的风景;梦迈着轻柔的脚步走近了,他们都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许多人正是靠了亲人的慰籍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而我们实现自己的梦想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
文光几乎影响了文星的全部。对现实的看法,对未来的幻想……文星的生活太缺乏参照物了,他身边只有文光一个向导,而文光对生活的了解也很可怜。因循守旧的思维控制着他现在的意识,他努力寻找某种依傍,某种安慰,仿佛只有这样才算一个生命。
在文星现在的意识中,哥哥是唯一的亲人,他所有的情感只有对他诉说才会找到安慰。
生活越来越拮据,仿佛一个无法摆脱的黑色影子。开支少得可怜,但相对于它的钱币更加可怜。他们已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所有的开支都在消耗着以前的积累,但积累是有限的,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下,出卖农产品所得的最后一笔钱早已捉襟见肘。更可怕的是文星还在与祖父为争夺这笔钱的使用权而喋喋不休。文申荣极不满意文星为上学所付出的经济代价。人生暮年,日益增长的虚荣心在无形中作怪,他难以忍受了。艰难的生活使他感到自己就像受了虐待,尽管以前的生活也是如此。仇恨的种子就在这种争夺中酝酿着,并且很快被两个人的举动激活。
文德林把两个孩子遗忘了,尽管家庭的解体历历在目。他们对于他就像破旧的家具,他是不会轻易把他们摆上什么位置的。两个孩子并没有因此灰心,在对自己父亲不满的同时,他们还是对生活付出了一腔热情。永恒的追求,期待美好生活的到来,这一执着的信念支持了他们不息的生命。
这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父与子。感情早就在他们心中淡漠了,只剩下一些形式化的东西。表面上,文星的父亲官职让人羡慕,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这个家能带给他多少实际利益,文星自己心里最清楚。
“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词,我何时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呢?”文星永远活在徒有虚名之下,实际上他从这个家中得到的全是沧桑凄凉的感受。这种虚名让他背负得太久了,他感到很累,很苦,他直想哭。
家里再也看不到其它人的身影,它与村子渐渐失去了联系。文申荣愚蠢透顶,没有人理会他,他就自以为是地把自己放在一小圈子里自得其乐。文星整天忙于功课,没有时间与周围的人来往。没有人再登门求助,文星与祖父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家无可奈何地走向了衰落。
祖母的核心作用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出来,文星越发思念她了。自从她去世后,家就被抽走了灵魂,一切活动都显得毫无意义,好像多余的。
文星在学校里还能找到一些快乐,回到家就只有面对孤独。除了文德利,他与周围的人越来越疏远了。纪高与他来往已经很少了,邢帆只是偶尔来一次,与他谈论一番,然后匆匆地离去——他怕文星居住的阴暗的屋子。因为没有人引导,文星渐渐走向了孤独。孤独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文星后来就患有此症。
现在,文星的活动场所只有三个:学校——家——文德利家。
功课能给文星带来许多安慰,漫无边际的幻想更能给他的精神世界以充实。幻想中总是现出未来的影子,既有狰狞的面目,又有幸福的乐土。
苦闷的生活把文星变成了一个怪物,这常常使他惊讶于自己本体的变化。他越来越难以认清自己,可有时这个我却异常清晰。他常常想象自己是这么一副模样:一张丑陋的经大家认可了的面孔,一个像机械一样每天都在不断重复活动的躯体,某种关系下的所属……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漩涡,可他没有办法摆脱出来,他甚至能感到前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但他还得跟着它一起在人群中乱冲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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