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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在一起玩时,邢帆对文星说他快有后妈了,文星不信,问邢帆是怎么知道的。
“俺娘早就说了!”邢帆理直气壮。
文星沉默了。见文星不再争论,邢帆慢慢地说:
“你后妈是清河的。”
这个消息弄得文星一天心神不宁。饭后,他试探着问祖母:
“奶奶,我快有后妈了吗?”
“咋知道的?”
“别人都这么说!”
“嗯!”祖母看着别处,慢慢地说。
“你爸爸今年冬天结婚。”
“我不要后妈,不要!”文星大嚷。
“吵啥吵?不够你吵的?”祖母不耐烦地说。
啊,一个无可奈何而又残酷的事实!看到命中注定的悲哀,他的心禁不住哭泣了。一种恐惧的本能笼罩了他,令他所有的想象力也颤抖起来。这个事实使他恐惧,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又像走进深山密林之中猛兽的辖地,那令人恐惧的野兽还没有出现,却让自己制造的严肃气氛给吓坏了,做了种种最可怕的假设与想象。
婚姻是一个地方习俗与传统的集中体现,也是一个民族道德与伦理的组成部分。这儿的婚姻是怎样的呢?媒妁之婚仍然发挥着它的功效。这是传统的思想意识与落后的经济决定的。在许多农村,家庭的诞生是靠搓合而成的,就像人为加工出来的粗劣产品。古老的习俗是权力的象征,它的臣民是绝对受其控制的。婚姻一旦形成,它就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两个人注定了要过一生。爱情、婚姻、家庭在瞬间就完成了,多么高效的活动!没有人为这种牺牲大喊大叫,也没有人同牵强的命运斗争,这是早就被认可下来的……盲目的婚姻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粘合力,那是靠一代又一代人的僵化与麻木完成的。人性终于被完全冰冻起来,放入了一个用礼教密封起来的容器中,而且将被永远称颂和流传。
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农夫带着两个孩子赶车去卖菜。一路上,前妻所生的孩子不停地啼哭,这让他感到心烦(孩子其实是冷得历害,但这个粗心的农夫不知道)。见命令不起作用,农夫便开始恫吓他,但他仍不执行他的命令──他好像只会哭泣。瘦弱的孩子怎么能抵挡住严冬寒气的侵袭?父亲的责备使受了委屈的孩子更加以痛哭来表达自己的不幸,但这么做适得其反,这只能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农夫被激怒了,用鞭子抽打着孩子,嘴里还骂着:
“你哭啥?小私孩子……”
但随之他惊呆了:儿子被抽坏的棉衣中正飞出片片苇絮。这些东西也仿佛因昭示了男孩的冤屈而快乐起来,在凛冽的寒风中上下飞舞着,很快,它们渐渐地飘远了……农夫的心紧缩了,巨大的忏悔刹那间涌上心头,他感到了作为一个父亲的麻木不仁。
“这咋能怨孩子?唉,后娘啊,没有好东西!”
从此,这个农夫改变了自己的角色,对前妻留下的孩子多了一份关怀。
这是文星听到的一个关于狠毒继母的故事。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这是事实,但他对继母这一角色是非常厌恶的。在村子里,在周围,在耳朵所能听到的传闻中,他知道的继母就是故事中演化来的形象:自私、狠毒、冷酷……没有人为继母这一角色进行辩护,这或许是一种偏见。其实,并非所有的继母都像传闻中那样残忍与专横。继母这一角色是很特殊的,一点无心的伤害就会造成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并引发最终的对立。在常人的意识中,继母是女人世界里道德堕落的象征,尽管她没有违反那些条文形式的道德标准,但她却因为伤害了一个幼小的心灵而使自己倍受舆论的攻击。这是一个永远也演不好的角色。
冬天来了,村子露出了它最荒凉的面貌:一切都以土黄色为基调,枯草与败叶纷飞,北风的呜咽仿佛一曲挽歌。冬天是农村婚礼最集中的季节。按照习惯,冰封以后是举行婚礼的佳期。农村的一切活动都带着农业深深的烙印。
许多事的完成都是短暂的,但为它所做的准备工作却总是超乎想象。婚礼尤其如此。为了短短的几天,文星的祖母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购买各种食品,借用各种炊具,选择合适的人……文德林的婚期临近了,院子旧貌换了新颜,房子也装饰一新,一切都与那个重要的日子吻合起来。
文星是最痛恨这一切的人。在他看来,关于婚礼每一个步骤的完成都是他的不幸,众人的嘻笑也变成了针对他内心的愁苦。但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有怒视着一切的进行。
“别耍脾气!”祖母发现了他的反常,告诫他。“到了你爸爸结婚的那一天,你可别哭丧着脸!”
文星没有回答,他心中早已燃起了怒火。
举行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按照村子的习俗,迎娶新娘的队伍通常很早就出发,在女方稍作停留后,带上新娘与嫁妆(这大部分由男方在订婚时提供)返回。为了表示隆重,队伍在路上通常还要多串几个村庄。
太阳升起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涌进了院子。一阵“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引来了众多围观的人。成年人为了热闹的场面,孩子们则是为了争夺那点糖果。新娘走出了“花轿”,无数好奇的目光包围了她。当喧嚣平静下来时,文星有机会看清了那个女人:一双大眼睛,修长的身材,一对乌黑闪亮的大辫子,这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文星的母亲缩在一角,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她冷冷地漠视着众人,对他们的挑逗视而不见。
文德林喜忧掺半。有时,他呆呆地注视着忙忙碌碌的人,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如果他们跟他开什么玩笑,他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愿这次婚姻能长久!”他喃喃自语着。
现实是不容他做过多假设与幻想的,他只能如此。对于这个新来的妻子,他几乎完全陌生。
文德林与她的结合仓促而又盲目,这使他感到惶惑。面对一个自己陌生的女人,而从此就要与她走完人生,这不是赌注吗?这个女人嫁给他无非是这样的目的:摆脱穷苦生活,领取一张通往城市的门票。这是一桩心照不宣的买卖式婚姻。
举行婚礼已够文星难受的了,可祖母还让他面对众人喊这个陌生的女人“妈妈”。他痛恨祖母,痛恨这个女人,痛恨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这群人……他终于发作了,像一头疯狂的野兽跑出了家门,冲进了一望无垠的田野。寒风呼啸,他却浑然不觉,心中的悲怆早已使他忘记了一切。
跛子豹乐呵呵地忙碌着,一摇一摆的样子像只鸭子。他满身油腻,不停地配菜、洗碗,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什么。看到从田里归来的文星,他咧着嘴开起了玩笑:
“小家伙,好大的脾气呀!蹿那么远,也不怕冻坏了手脚?”
文星恼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宴请众宾客是婚礼最重要的一项,婚礼的热闹程度也体现于此。整个婚礼的过程中,最高兴的也许就是这些人。酒足饭饱,他们说上几句早已准备好的贺词后,便载着满肚子用钱交换来的营养物质满意而去。
婚礼结束了,家里恢复了平静。文星的祖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过了几天,文德林携妻子去了军营。文星知道他们会营造一个新的“巢穴”,而他与哥哥将被排斥在外,倍受冷落和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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