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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显得很和睦,即使偶有争吵,也会很快平息。文星的祖母靠自己的威严建立了一个有序的世界,家中的每个成员都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但周围就不行。比如对面那位干瘦的邻居虎吧,他家里就天天争吵和殴打。虎中年丧妻,有六个儿女。他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因为长得很相似,文星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辨别。他们是家里的常客,文星几乎每天都能看见。
文星常常听到邻居家的孩子们争吵,有时还伴着哭泣。虎不再纠正孩子们的行为了,天天这样的演出早已把他弄得烦乱不堪。他多么累啊,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庞然大物运转了这么多年!有时,他实在受不了他们的争吵,就粗暴地骂着:
“滚,都滚……该死的孩子们!”
吃饭是上演家庭戏剧的最佳时刻。
又一顿晚饭结束了,文星离开了餐桌,来回地走动着,他吃得太多了,有点难受。祖母在擦桌子,虎的小女儿慌忙跑进来,差点撞上文星。她尖叫着跑到文星祖母身后,气喘吁吁地说:
“弟弟要打我,你可得护着我!”
话音刚落,她双胞胎弟弟中的一个叫铁成的就大叫着冲进了屋子。
“你这个该死的,滚出来!”
姑娘哀求似地抓住文星祖母的衣襟,小声说着:
“你看,他真坏啊,光打人!”
“她……她把我的衣服缝坏了!”
“缝坏了就打吗?她可是你姐姐呀!”顿了一下,文星的祖母继续说下去,“一家人要和睦,别为了一点小事成天打来打去!”
她的话具有无可辨驳的力量,虎的儿子可奈何地停下,埋怨了几句走开了。弟弟走后,姐姐立即松开了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转身向外走。
“你先别回家,早回去还挨打!”
姑娘感激地点了点头。
“成天往这儿跑!成天打仗”文星不满意地嘟囔着。
“哪个家都一样,吵来吵去,就像一锅粥。”
文星的祖母说完,点燃了一支烟。
“可咱与他们不一样!”
对比之后,文星更加敬重祖母了。
没完没了的争吵、咒骂、抱怨……村子里几乎每个农家都是这样的。艰难的生活把人的性格扭曲了,他们变得异常暴躁。愚蠢是这种生活的最好推动力,这种荒唐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寻找着发泄的出口。
文星邻居的故事多得讲也讲不完。
虎的三弟跛子豹是个结巴,讲话十分幽默,常常引得文星和哥哥哈哈大笑。他经常做出滑稽的表情逗他们。请看他生动的表演吧---鼻子皱起,嘴角撇到一边,几乎碰到了耳朵,眼睛则完全变成了白眼球。两个孩子乐坏了,大笑不止;他却一脸严肃,不为欢乐所动。他们乐得几乎发狂了,难受地捂起了肚子。
跛子豹识字,这使文星惊讶不己,因为周围没有几个人懂这玩意儿。这给他带来不少荣誉。当有人需要回复信件时,他便成了忙人。跛子豹很爽快,有求必应。这当然不是白干的,为了表示谢意,主家总会给他一点东西或请他吃饭。有时,他会把好吃的送给文星和文光。
跛子豹还精通婚丧礼仪。每逢这样的场合,他就变成了一个指挥官。有时,他未免太得意了,有的人便嘲笑他。他虽然口吃,反驳却十分有力,且把眼睛一瞪,一副不屑的神态。但那人从心里瞧不起他,便问他:
“豹子(他的绰号),你为啥到现在光棍一根?恐怕四十多的寡妇也不跟你!瞧你那模样,再闻一闻身上的味,与牲口没有两样!”
这话果然奏效,他闭口不言了。他默默地看着讥讽他的人,眼里掠过一丝伤感。但他接着又笑起来,用含糊不清的话反驳着:
“脏?我就是脏!人民的本色!操,我才不稀罕媳妇!“
“行了,别吵了,新媳妇快来了!”主家发出了命令。
尽管有人不服气,但跛子还是成为婚礼的主持。
跛子豹与二哥住在一起,兄弟两个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一对,经常哀叹命运的不公。贫穷制造了他们孤独的一生。但生活是变化的,他们期待着生活的变化——当然是变好。唉,有多少人在做这种无望的等待啊!
文星经常到邻居家串门。如果有好吃的递过来,他是不会拒绝的。他们都是好人,文星能感觉出来。
生活免不了磕磕碰碰,有一天,文星跟邻居虎的儿子发生了矛盾。
烈日炎炎,屋子里像蒸笼,屋子后面的大柳树便成了避暑的胜地。蝉栖息在高处拼命地嘶叫,共鸣的声音使文星受不了,他就以狂叫和大嚷以示反抗。这么做的结果当然无济于事,但有时也会奏效,这大概因为蝉太累了。看到命令变成了现实,他陶醉了,就躺在那儿舒舒服服地睡觉。他因为自己是智慧的人类,而它们不过是低等动物,他便想象着自己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权利。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被蝉的噪鸣和闷热的天气弄得头昏脑胀。后来,他干脆坐起来。
单独呆在这儿也没有多少意思,文星很快就觉得无聊了。过了一会儿,文光拿着小板凳走出来,他的到来缓解了单调的气氛。
起风了,天凉快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文星倚着粗大的树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文光在地上画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符号……周围一片寂静。蝉停止了单调的歌唱,陷入了昏昏的睡梦中。文星突然醒了过来,边骂边用力搔着奇痒难当的腿部,那儿不知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肿起了一大块皮肉。
“嘻嘻……哈哈……”文光乐坏了,仿佛一只小鸟看到了被鹰捉弄的老虎。
“文星,我给你弄一个帽子戴吧?”
“你要是能弄到就好了,这么热的天……哎,你咋弄?”
“你等着。”
文光说完就行动。他很快爬上了短短的树干,在它的分杈处折了一些柳枝。接着,他跳到地上开始编织。一会儿,一个绿色的帽子做成了──它很像是那些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而浴血奋战的游击队战士的头盔。文星戴上它在阳光下神气地走来走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它的功用,而全不管自己早已大汗淋漓。邻家双胞胎中的铁成看到了文星的表演,跟文星开了一个玩笑:趁他不注意时抢走了他的帽子。文星暴怒起来(他从来都是这么冲动):
“拿过来!”他大声地命令着。
“让我戴戴。”铁成笑嘻嘻地说。
“给我!”他大喝一声,顺手拿起身边的小板凳朝铁成的脑袋砸去,铁成猝不及防,肩膀被击中了。
“哎哟……王八蛋,你敢打我?”铁成挥舞着拳头吼叫着朝文星扑过来。
“我跟俺奶奶说!”文光急忙跑回家。
文星拿起那个小板凳做为武器自卫,他怒目而视,铁成胆怯了,僵立在那儿。他们对峙的样子十分可笑。这时,祖母走了出来,她斥责了文星几句,铁成咕哝着走了。
这个有着大脚板的女人并不溺爱两个孩子,他们有什么“病毒”她是会立即除去的。但在众人面前她宁肯表现得自私一些。她不想让他们因为失去了母爱显得没人爱,如果众人不把他们当作正常人对待,她会很难受的。抚养这两个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是她今生的最后一个目标。她像赌气似地做着这件事,能否支撑到他们长大连她自己都怀疑。生命中的重荷已经形成,她没有推卸的丝毫理由,她原本可以扔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但是——此系后话,不表。
因为这件事,一直到秋天,文星才又踏进邻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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