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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在医院里见到了元忠。
正如虞煌描述的那样,元忠确实是一个温润如水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身上始终会散发出一种儒雅的气质,无声无息间就会感染你!
哪怕是已经病入膏肓,到了弥留之际,元忠依旧把自己让人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一半黑一半白的头发抹了最顶级的发蜡,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散发着令人不能忘记的光芒。
元忠的年龄比虞煌还要小上几岁,但是他的身体确实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林枫看了床头的病例,其实都不是什么致命的疾病,真正致命的是他多年不断压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机能达到了极限。
换个说法,元忠并不是病入膏肓,而是他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殆尽,到了天年之时。
看到虞煌的时候,元忠的眼睛更亮了一些,他挣扎了几下,到底还是在特护的帮助下才坐了起来。
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病服,拢了拢头发,然后把双手举到眼前好生看了一阵,确定一切都干净整洁之后,元忠才微微笑着向虞煌伸出手,说道:“终于来了?”
“来了!”虞煌紧紧地握住元忠的手,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哽咽:“我宁愿自己没来。”
“哈哈!”元忠笑的很费劲,但是笑的很顺畅,硬生生将要咳嗽的感觉吞回了肚子里,笑过之后静了许久,才平和地说道:“很早就知道我会比你早,所以迟早你都得来,迟来不如早来,也免得心里挂念。”
虞煌牵强地笑了笑,在床头的椅子上走下来,依旧紧紧握着元忠的手。
元忠的目光落向林枫,问道:“你选定的人?”
“晚辈林枫,见过元老前辈!”林枫认真地上前,史无前例地行了一个大礼,元忠的坚持,元忠的执着,以及元忠面对生死的那一份超然,都担得起他这一个大礼,这是一个值得任何人敬重的男人。
这一刻,林枫心中更加理解虞煌谈论起元忠时候的那种认真和敬重,他认为,元忠担得起,反之,能够和元忠做一辈子的朋友,虞煌的人生也是值得的。
元忠仔细地打量林枫,毫无顾忌,目光从头到脚,看得无比仔细,无比缓慢,好几分钟之后,才缓缓点头,说道:“不错!”
虞煌似是大松了一口气一般,轻声说道:“观人的能力,我一直不如你,好在这一次总算没有让你失望。”
“我信得过你!”元忠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林枫,但是话却是对虞煌说的。
林枫心头有些茫然,他能听懂这两个人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他们所说的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所表达的意思,却让他心头迷雾重重,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哑谜?
“我出去透透气!”虞煌站起来,拍拍元忠的手背然后放开,转身看向林枫,说道:“人老了总是喜欢想起年轻的时候,陪他说说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枫心头更是茫然,他总觉得虞煌话中有话,隐隐地甚至觉得,虞煌这一次叫上自己来江南市,似乎不是无的放矢。
但是到底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以林枫庞大的见识和智慧,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丝毫头绪。
目送虞煌离开,再转向病房,迎着元忠那一副微笑的脸,他终是不忍耗费这个即将远去的老人的生命,恭敬地再行一礼,然后坐下。
“我想下盘棋!”元忠说道。
林枫微微皱眉,说道:“那就象棋吧。”
“你还会下围棋?”元忠问道。
“会一点。”林枫如实答道,其实他想说,现在正不是下棋的时候,以元忠的状态,这时候不论是下象棋还是围棋,那都是对心力极大的一种消耗,会加快元忠死亡的脚步。
他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想来元忠更明白这一点,拥有大智慧的人,就算是到生命最后一刻,也很难做无用功,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他们往往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元忠皱眉想了一下,说道:“险些忘了,自从住在这儿之后他们害怕我太耗心力,没给我准备棋具。盲棋,行吗?”
林枫微微点头,说道:“那还是象棋吧,晚辈的记忆力并不好,恐怕驾驭不了围棋盲棋。”
元忠盯着林枫看了一阵,带着欣赏的神情笑道:“那就象棋,你执红棋。”
林枫微微一笑,元忠果然如他的性格一般,内敛沉稳,儒雅谦让,他可不客气,当即开口道:“炮二平五。”中规中矩,其性格中的不会过多隐忍的那一部分却是暴露了出来。
元忠微微一笑,说道:“马八进七。”采取的是守势。
起手式的几步棋,几若都是沿着套路下的,隔着一条楚河汉界,两个人的棋路一下子分明起来,正如林枫的先手表现出来的一样,他更愿意攻,而元忠,则是更擅长守。
“卒六进一。”林枫的攻势终于展开,将中兵推到了元忠的中兵脚下,准备用卒换卒,然后再用炮打过来先将一军。
对于这样的套路,元忠自然看得分明,毫不犹豫地给了林枫这次机会,然后说道:“棋语则心语,年轻就是好啊,杀伐之中不带一点儿拖泥带水,即便是有些小损,也能弥补回来。”
林枫感受到元忠话语中的落寞之意,说道:“前辈也不必妄自过谦,人生便如白驹过隙,能够将一生活得精彩,才算是不枉此生。在晚辈看来,前辈您的一生足够精彩,已无太多人能够企及。”
“好!”元忠笑道:“就冲着你这份褒奖,今日这盘棋我就得用心跟你下。若是往前推几百年,老夫也算是一个一声戎马的儒将,虽是多有优柔,但也是在血肉堆里走过数趟,我便不信,还能战不过你一个后生?”
林枫微微笑笑,没有去接这个话头,越是看起来温和的人,心中坚持的也更加牢固,他知道,这一盘棋局怕是不会那么轻松,须得全力去应对才行。
饶是已经料到棋局的艰辛,当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林枫还是咋舌不已。
下棋本来就是一种极耗心力的智力活动,盲棋,一边要思考棋路,一边又要去记忆整盘棋的位置,对于心力的压榨更是重了好几倍。
就林枫这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一个小时下来,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更不要说元忠这个弥留之际的老人了。
此时的元忠精神力差到了极点,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除了一双眼睛里也是精光烁烁,脸色身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林枫不忍再让他煎熬下去,顿时加快了攻势。
“車三平四,将军。”林枫摆出了杀招,双車同杠,老将坐中,把元忠逼入了死角。
元忠心力消耗的着实厉害,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把棋局想清楚,整个人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微微笑着说道:“我输了。”
“多谢前辈承认!”林枫赶紧起身鞠躬,然后用毛巾帮助元忠把脸上的汗水仔细擦掉。
“前辈,躺一会儿吧。”林枫征求元忠的意见,见其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病床摇下去,然后扶着元忠躺下。
元忠着实累到了极点,也不知道他到底忍受了什么样的痛苦,躺下去的时候,他的眉宇微微舒展开,然后长长地吁了好几口气,才算是缓过来。
“如果你不忙的话,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怎么样?”元忠望着林枫说道。
林枫默然无声地坐下,将元忠身上的被子拉得严实了一点。
“想来你心中应该会好奇我和虞龙头是怎么认识的,对不对?”元忠问道。
林枫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头,说道:“虞伯父并不愿意谈的太多。”
“他还是在顾及我的老脸啊!”元忠有些自惭形秽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的出身很平庸,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学教师,我遗传了他们的平庸,理所当然地出生、成长,然后工作,子承父业做了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师……”
人在弥留之际或许总是愿意缅怀往昔,元忠的眉宇微微蹙着,瞳光出现一种游离的状态,整个人似乎都回到了过望的生活之中。
“若是不出意外,我就该像我的父母一样平庸地走完一生,然后平庸地死去。但是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我认识了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却没有勇气去保护她,致使她带着我未出生的孩子深入危险之中,若不是遇到贵人相助,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微微顿了顿,元忠负疚地说道:“饶是如此,我依旧为此抱憾终身。后来阴差阳错地走上今天的路,当年的仇人早已经匍匐在我的脚下祈求我的原谅,然后带着深深地悔恨走进地狱。但是我始终忘不了当时的那些人、那些事。”
“人呐,这一生充满了无数的机遇,却也总是会不经意地造就许多让你迈不过去的心坎,一辈子都扎在你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扎的越来越深,痛也就越来越真切。”
望着元忠的眼睛,林枫似是能够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疼痛和挣扎,他的心也不由压抑起来,当即安慰道:“前辈,你心里如此思念她,那不如派人将她请来看看你。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她会原谅你的。”
“呵呵!”元忠苦笑道:“她早已经原谅我了,是我原谅不了自己。小伙子,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林枫愣了一下,认真说道:“前辈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不负所托。”
“是个好孩子。”元忠欣慰地笑了笑,说道:“我这一辈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以及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孩子。答应我,若是有机会见她,帮我恳求她们的原谅。”说到这儿,元忠的眼角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林枫认真地点头答应下来,他没有马上去安慰元忠,这是老人心中藏了一辈子的痛苦和煎熬,现在终于能够释放出来,眼泪或许能够让老人心里的负疚稍稍浅一些,他不能剥夺老人的这种权力。
一个名动一方的大佬级人物就在林枫面前默默地流着泪,没有一丝避讳,也没有一丝压抑,就好像把林枫当成了一个最为亲近的子侄一样。
默默地陪着流泪的老人,林枫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他再次想起虞煌莫名其妙地带自己来到江南市,再一次想起之前虞煌和元忠见面时打的哑谜,他心头骤惊。
托孤!
老人这是想要托孤!
林枫脑海里骤然闪过这样一道亮光,紧接着却又迷惑起来,老人的托孤显然不是分别已久的爱人和孩子,那他要托付的难道是?
想到这儿,林枫都被自己的大胆猜测吓了一跳,但是他好像又找不出别的解释,不由茫然不解地看向了元忠。
“猜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忠的目光已经紧紧地锁定在林枫脸上,那些缅怀伤感的神情已经全部收敛起来,变得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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