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乐无法抑制紧张的情绪,不觉涨红了脸。自知不是贾宝玉,便不该有如此待遇,更不敢抬头再看十二钗。张家乐放缓步调,随吴音之便。好似吴音与众姐妹很是相熟,应声说道:“你们经理呢?”
“你说王夫人?她开会呢!”
张家乐一愣,心下思忖:“怎么这里也有宝玉的母亲?怪哉!”
“吴经理,这次是去藕香榭,还是潇湘馆?”一位貌美的女子说道。
张家乐越听越诧异:“难道这里真的成了大观园不成?”
吴音看着汗涔涔的张家乐道:“家乐,你想到十二钗中哪家吃饭?自有主人给你讲解红楼梦!”
张家乐听了,更是摸不着了头脑。若说自己不明何故,无非是在承认没有见识,若点了十二钗的名,又好像有点轻浮、冒失。张家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镇静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就从首钗开始吃起吧,以后挨着往下吃,不乱!”
吴音听了忍不住咧嘴笑,冲着其中稍长一点儿的姑娘点了点头,只听姑娘叫道:“黛玉,照顾两位到潇湘馆。”
“是,熙凤姐!请两位这边走。”
听到这,张家乐少些明白了,红楼一梦庄,原来是按照红楼梦里荣国府的布局来招待顾客的。
人前往,张家乐紧随其后。只听“黛玉”询问:“最近怎么不见梅总过来喝茶?”
“公司正在准备上市,各个忙得团团转。我们已经5周没有放假了,昨晚我加的夜班,得以白天休息,陪陪老同学。”
“那你们可要多喝几杯?酒量就是财量,同学之间总得比比。”黛玉的口气极是家常,听不出客套里浮着一丝拘谨。张家乐猜想,吴音定是这里的常客,才能聊得如此轻率。
走出了边门,见一塑雕像,婀娜风姿,纤纤玉指,手握诗书,拭绢擦痕。周围绕着百竿竹,梨花清水芭蕉扇,的确有几分书上所记录的潇湘馆的感觉。
进了房院,上有包间,下有散座。张家乐有意走近散座,却看“黛玉”径直前走,低声道:“你也是老朋友了,我给你们腾出一间包房,一会儿楼下人多了,嘈杂得很。”
张家乐听在耳朵里,心里开始盘算:“吴音混得好有脸面,这么大的店,竟心不慌,意不乱,还有人给这么大的面子!”想到这,心一下子沉甸甸起来。
吴音请张家乐点餐,张家乐看着菜单,什么蒿子秆,大头菜,茄子鱼,葱焖枸杞芽儿……一大堆比小吃铺还俗的菜名堆在一起,找不出高贵的菜来,又把书里的菜名忘得一干二净,就像去卡拉ok想不起自己会唱什么歌。。
“还是听老同学安排吧,客随主便。”张家乐强展开笑脸将菜牌推到吴音的胳膊底下。
“那就点咱这里的招牌菜,茄鲞、银耳鸽子蛋,葱焖枸杞芽儿、金丝蒿子秆,再来一火肉白菜汤。”吴音十指交叠,托着下巴,目视着“黛玉”,一口气说完了菜名,眨眼功儿夫,四菜一汤俱已齐全。
张家乐放眼一圈,自忖道:“好吃必是无疑!有银耳的定是鸽子蛋,含枸杞的定时是枸杞芽儿,葱绿的定是蒿子秆,只却有一道叫不上名字来,那必定是吴音所说的招牌菜——茄鲞了!张家乐用羹匙挖了一小口,放在嘴里,的确和普通茄子味儿不同。这时,只听站在一旁的“黛玉”说道:“先生正在食用的是茄鲞(xiang,声),出自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话说贾母请刘姥姥饭,凤姐依贾母之见取了一小羹匙茄鲞放入刘姥姥口中,笑着说,‘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着说:‘别哄我了,茄子若能跑出这个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凤姐又取了些放入刘姥姥口中,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象是茄子。’凤姐道:‘这道菜的确是用茄子做的,只是做法麻烦了些。’后来凤姐教刘姥姥如何做茄鲞:‘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每道菜,包括汤,都出自《红楼梦》里的情节或改编于故事,“黛玉”详尽地介绍着每道菜的来龙去脉,时不时还将目光投注在吴音和张家乐的鼻尖上,大家都知道这叫平静而又礼貌的眼神,吴音坐在一旁安然若素地品尝着并点头叫好,而张家乐的心情,却总像是穿着笔挺的西装而被淋了雨,湿闷闷的!
张家乐瞥了一眼“黛玉”,漂亮得很,却再也不愿瞄上一眼;咬了一勺茄鲞,清香得很,却再也不想往碗里添。张家乐有这厌食的毛病,心情稍加低落,便食不下咽,医生说这是神经性厌食症。
礼毕,“黛玉”请身辞去,张家乐心里稍微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整天伺候人,我跟着都过意不去,竟来伺候我,真令我羞心涌动,不知所云哪!”
吴音道:“你在外这么多年,连这都没见过?”张家乐道:“从没!”吴音一脸惊愕,睁圆了眼睛道:“那你连脚都没洗过吧……不,不,那你连足底按摩都没做过吧!”
面对坦诚,张家乐倒是平静下来,不似“黛玉”所在之时,汗涔偷淌,心潮意闷,此刻,同样面对着神气摆阔的吴音,却情愿透露自己狭隘的见识。张家乐想了想,笑了笑道:“呵呵……从来没去做过,有同学去做,我从不去。总觉得长了一双自己都嫌臭的脚让小姑娘去捏,真是糟蹋人家了,我可干不出这事来!也拉不下那个脸来!”
吴音听了,笑道:“哈……哈……你行,你真行!有个讲座说,大学四年,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如果改不了,这个人就会反过来去主导人生,改变世界!”
“哦?真的吗?说不定我真是这样的人呢!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的泡网吧,睡懒觉,读鬼故事,在女寝里胡闹,我真是生气呀!真想用我的德行去改变他们:要走人间正道!”
吴音不住的点头,举起了杯中酒,砰的一声,自饮道:“还是当年的张家乐,一点没变,这点就是我特别钦佩你的地方!有多少人,高中年,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半个月不洗一回脸,为的就是多读一点书!然而上了大学,以为苦尽甘来,醉生与梦死,沉迷于网游,一本书也不读了!考试里作弊,行为上拉关系,哪怕付出高中的一半努力,也不至于毕了业无处安置自己的青春!咱们都是识时务的人,努力的人,才有了今天!”
听了一番感慨,张家乐突然觉得自己错怪了吴音,刚才以为他弃前门大碗茶好端端的不去,是来这里摆谱,显摆自己的能力,而刚才这番坦诚,充满了真情实意!张家乐见吴音一饮而尽,自己也咕咚咚大喝了几口,道:“我知道你是爱批评人、爱挖苦人的,尤其是针对我!从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呀!我倒是从心底里佩服你,就是你的聪明!高中时,我半夜更醒来,打开手电筒,听着你的鼾声,做着数学题,又在你的鼾声中入睡。隆冬之时,呼气成冰,宿舍生寒,我常刷牙而不洗脸,所以蓬头垢面,却看你常整装静面。无论我怎么抢时间,拼了命去努力,却始终远不及你!”
吴音听了赞许,哈哈的笑起来,笑得兴起,又像极了生病的驴,短促的嗯昂几声便道:“蓬头垢面免不了脑袋昏沉,整装静面才能提高学习的效率。高一时,我曾拿自己做过实验,5:00起床,若洗脸而不刷牙,背诵一篇660言的《琵琶行》需15遍;若刷牙而不洗脸,背诵同样难度的古诗词,需要10遍;如果我即刷牙又洗了脸,8遍就背下来了;如果我刷牙洗脸的同时,又把头发湿润一下,抹得平整,效率会更高,曾3遍就能背下来。你见我整装静面,其实不知道这是提高效率的诀窍,你以为我是在臭美吗?”
吴音自豪地说着,张家乐拿起筷子对着他道:“你看,你看,讽刺人不带脏字吧,我就说你最能挖苦我!是不是在挖苦我不如你?!”吴音听了道:“你不是不如我,你十几遍还不能背下来,你是不如他们,统计过他们有多少人吗?”
“统计过,也没统计过……我统计过,学习的同学中,背诵课文我是最费劲儿的。却没统计过,背诵了课文,忘记最快的是谁?现在我还能背诵全文,包括《琵琶行》、《长恨歌》、《孔雀东南飞》,甚至初中的《木兰辞》。”
张家乐的数学,常忽略函数的分段,物理搞不清力的分解,化学弄不明白无机与有机,背诵课文又是慢吞吞的,无论学习哪科,定要付出他人多倍的努力,也因此掌握得扎实。在同学们总复习已经忘记差不多的时候,老师点名张家乐背诵,张家乐记忆犹新,字字不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极受老师的欣赏,曾表扬说:“你不是太阳,那么耀眼,也不是月亮,那么皎洁。我认为,你像颗星星,无论有没有人注视你,你都在那里闪着光,表现着自己。这,就是执着!”这也使所有同学记住了张家乐的性格——执着!
一个人聪明,一个人执着。一边怀着旧,一边互相吹捧着。你一言,我一语,敞开了心扉,张家乐厌食的毛病突然消失了,顿时有了胃口。
看着眼前,两对七寸彩装圆盘,一只八寸四方汤碗。香飘飘细嗅眼迷离,味浓浓浅尝舌酥软。张家乐再用小勺取了些茄鲞,放入口中,吧嗒几口道:“真有人会做买卖,能把《红楼梦》变成这么好的一道菜”。话刚说完,又多了一分考虑:“在红楼一梦庄,抢手的客房岂不是‘潇湘馆’、‘蘅芜苑’,那这里又有多少‘黛玉’、‘宝钗’呢?如果只有刚才一人,哪怕有分身术,又岂能应付得过来?”
吴音微微一笑道:“刚才那会儿是‘黛玉’,她一转身,出了门,说不定下一个角色就是‘宝钗’!商家的道道可比消费者多!”
正在聊着,房间的门突然开了,“黛玉”领进一位少女,二十四岁的样子,装着似古董,一脸时尚相,张家乐以为是“紫鹃”或是“雪雁”。只见吴音走向前去,右手搭在女孩的肩膀头上,说道:“你将来的嫂子,欧阳文萍。”
还没等张家乐开口客套几句,只见欧阳文萍瞪着怔怔的眼睛,说道:“你就是送给吴音玫瑰花的涨价了吧(张家乐)?”
张家乐被谐音逗笑了,也惊讶了,没想到吴音会把高中时候的糗事说给她听。
笑声能舒缓一个人的情绪,张家乐从复杂的情绪中放松过来。
“嫂子是华裔?我这哥哥太会找乐儿了!”彼此握着手,以示给对方的问候。
边握着手,欧阳文萍边说道:“你哥哥那么古板,才不会找乐儿,哪像你,全家人都会找乐儿,那该多有意思呀!”
张家乐和吴音都一头雾水,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得意的欧阳文萍。
“家乐嘛,全家人都找乐儿!”
一阵笑声……
欧阳文萍一扭头,坐在吴音的旁边,拿起吴音的筷子,津津有味地说道:“好吃,好吃……我祖父、祖母在解放前带着家眷去了美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给我讲中国的故事,读中国的书。”
欧阳文萍自我介绍了起来,很像在电视上看到的美国人热衷介绍自己的场景。张家乐看着爽朗的欧阳文萍,心想,生活中也的确如此。听完欧阳文萍一连串的话,吴音在一旁道:“阳文萍很喜欢佛教和周易,你们可以常谈谈”。
张家乐听吴音叫阳文萍的名字,诧异道:“怎么改了姓氏呢?听着好像生疏了!。”正在张家乐不解之时,吴音在一旁没趣儿地解释:“欧阳两字太罗嗦,叫阳文萍省事儿”
阳文萍在一旁回应:“没关系,叫什么都行。我对姓氏的热爱远不如国。我是很爱国的,可是我的国家没了。本来想读台大,台湾早已不是国民党的天下了。四年前,父亲带我回浙江祭祖,祖坟也不见了。祖宗都找不到了,姓氏还有用吗?”
有阳文萍在,吴音总显得木讷。
阳文萍话题一转:“家乐,你也崇尚佛教,可你是否知道,观音菩萨本是男儿,他为什么却是女儿身呢?”
关于对周易理解,张家乐倒是有几分认识,而对于佛陀,也只停留在见庙烧香拜佛的认知阶段,甚至从来没有完整地诵读过枕边的一本经书。这样的崇尚还莫不如说成是信奉,但张家乐身边的朋友却从来不知晓信奉为何物,便强硬地将“崇尚”粘贴在了他的身上,这也一直成为张家乐到处惹是生非的标签。这不,今天就惹出来了麻烦。
张家乐道:“隋唐以前,观音菩萨是男儿身,而且是印度王子原型的相貌体魄,是在唐之后,一点一点被人们赋予了女性的化身,以寄托女性的慈爱吧。”
阳文萍咯咯咯咯……大笑起来,忍不住的笑:“书上看的吧,死读书,读死书了吧。要是用记载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能一个字不差的背给你:一切诸法无有定相,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
张家乐一愣,心里自忖:“莫非阳文萍对佛学真有研究,我可不能造次,让美女笑话。”便虔诚问道:“你的理解是……”
阳文萍一字一顿地道:“……我的理解不会伤害你这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吧”说着,用筷子一指张家乐的“心”……“我的观点是,是……是……观音菩萨的领导是男的,所以我猜,男人总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需要泡妞的嘛!”
吴音听了,连忙捂住阳文萍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对佛祖不敬,来世会托生猪的!”
“那我就托生一头发财猪,来保佑我相公发财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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