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觉出得主宫之后,便即前往石洞鬼屋,准备收拾收拾,择日下山。
刚出得广场,迎面走来了一个蓝衣女子。
这女子艳如仙子,冷若冰霜,让人瞧去便忍不住地心生寒意,恐之不及。
她的眉宇间,似是悄然笼罩了一层严霜,明眸晶莹下,却是一双犀利而又黯然的眼。
眼神中流淌着一股别样的清澈,如瀑布飞泻,又如银河四散,使人望之顿生敬仰。
他已是认出了这个女子,主宫殿前,那个落寞的背影,那双别离的眼神——钟离霜。
这个冰霜女子,再一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风萧寂寂,人若两清!
那一刻,他忽地驻足。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本能地停下脚步,也许只是内心的那股残留愧疚,还未完全褪去。
那个蓝衣女子,在他面前,也是停住了脚步,用她那双犀利而又黯然的眼神,就这么,直视着他。
青芒光耀,蓝衣飘飘。
微风习习,青丝散绕。
宫顶的太极图散发出的青色光芒,在那一刻,似乎也显得特别绽亮,将广场边缘石阶上的二人照射的精光焕发,清晰无比。
幽暗的地空下,二人就这么挺立着。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不想就这么尴尬下去,乔觉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略显友好地打了句招呼:“呃,钟姑娘。”
对面的女子闻丝不动,仍是这么瞧着他。
乔觉顿觉尴尬,对于这个女子,他实在是难以捉摸。一番思量之下,他便不再停顿,迈出了右腿,欲要离去。
“乔师叔。”
一声冰冷的称呼,将他迈出的右腿又生生地顿在半空,他缓缓地将腿放下,回过头来。
那个女子面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犀利而黯然,只是她的言语,却开始从口中呼出。
“钟姑娘,你,有事么?没事的话,我,我还要回屋..”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出言相对,在这个蓝衣女子面前,他竟是如此拘谨。
“乔师叔,您能告诉我,碧师姐,那一次为何要主动输给你么?”她话语幽幽,语气竟是如此坚决。也不知为何,她会再问及此事。
乔觉神色一怔,似乎也是没能想到她竟有此问。碧雪情主动认输一事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坎儿,也是他本届大会最觉愧疚之事。从他那日直追着碧雪情追到峰顶就可以看出,他心中很是在意。可他后来猜到事情真相后,也已渐渐释怀,因为他明白,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改变。
也许注定能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此刻再听到这位蓝衣女子问及此事,他在稍稍怔然之后,便即恢复了神色,淡然回道:“没有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运数,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有结果,又何必再去追问过程?再者说,你即便要问,也是应该去问你的碧师姐。”
钟离霜目光冰冷,再次直视着乔觉,似是要看透他的心肝脾肺肾一般。
两人就这么继续对视着,谁也没有迈开步子。
青晕依旧,微风再拂。
风中吹拂了的,是谁不甘的心?
那风中的女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良久过后,钟离霜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声的无奈。
随后,她再次开口,这次却不再是追问碧雪情的事,而是说起了她自己。
“那日,当我听师尊说到本届大会没有我的名额时,我很是震惊。因为上一届,我都顺利入选。这一届,花师兄,水师兄和碧师姐都入选了,我没有理由掉队。”她的言语,是这么的清澈,如莺歌,如鹂鸣,如竹韵,如山泉,这一番娓娓道来,着实让对面的乔觉迷离。他仔细地听着她的每一个字语,不敢错过一言。
“后来,我问师尊,是谁顶替了我的名额。他说是帝尊亲自发话,让你出战。从那之后,我对你便留上了心。因为我很想看看,顶替了我的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能走多远..”乔觉听到此处,不由得面露尴尬,当时的他,也确实说不上是什么“神圣”。
只听得钟离霜继续说道:“可我没想到,小组比试中,你只战一场便即出线。当时的我,和大多数弟子一样,尽皆以为你是靠着运气才能走过小组比试。直到后来,你击败了虚阳师弟,击败了慕容师兄,击败了千面师兄,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原来你是如此了得。唉!”她幽幽一叹,道尽了前因后果。这声唉叹,当中包含着的无可奈何的酸楚之意,再是明显不过。似是空虚,又似是寂寞!
乔觉轻声苦笑道:“其实,我没你想得这般高明,虽然最终夺魁,但运气成分却着实不低。”
钟离霜轻轻摇首,黯然道:“无论如何,你最终还是胜了。其实,后来我曾无数次想过,就算你没有顶替我,就算让我上场,我也未必能够走到最后。由此可见,帝尊的安排,是多么有先见之明!”言及此处,她面上颓意十足,黯然失色,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表现啊!
乔觉听她说了这么多,却不知她究竟有何用意,当下便直接出言道:“钟姑娘,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钟离霜缓缓抬头,目光中再次闪过了一丝坚定,之前颓意一扫而光,在她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
“我想和师叔真正的比试一场,你,能答应么?”
下一刻,她缓缓说出了这句话,神色中的那分决然,那分气势,让人不敢不相信她的实力。
乔觉想不到她会有这般要求,他面带苦涩地一笑,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修道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同门弟子比试道行,因而我不会和你比。帝尊授予我特殊任务,吩咐我即刻下山,钟姑娘,我该回屋收拾东西了。因为我的出现,使得你本届大会失了名分,对此我深感愧疚。姑娘日后若有需要,本人一定同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了!”他前腿一迈,正要离去。
钟离霜忽地说道:“等等!”
“还有何事?”乔觉回头反问。
“她该不会要强留下我吧?”他不禁暗自忖道。
钟离霜微微摇首,神色中似有一股不舍,但瞬间即逝。而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朝着乔觉说道:“师叔今日既然不肯赐教,师侄自然不敢以下犯上。但愿师叔不忘今日之言,他日若有事端,师侄定会请求师叔一臂之力。师侄在此恭祝师叔一路顺风!”
乔觉微点颔首,终于不再停留半刻,迈开大步,就此离去。
石阶上,那个蓝衣女子瞧着乔觉渐去渐远的背影,默然不语。
青辉耀耀,流彩普照。
又一阵风起,将她的裙摆吹得飘扬。
她蓦然抬首,仰望地空!
还是那般阴暗无垠!
之后,有一声轻叹,竟似无声地响起,在广场上久久不散..
纣绝阴宫,石洞鬼屋。
这里是乔觉第一次来到罗酆山的歇脚之地,从他来以后,这座鬼屋便成了他的卧榻之地。在此,他已住了两年。
此刻即将离别,要说对此没有感情,那是虚言。
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都熟烂于心,都曾经留下过足迹。
此刻,他正站在石洞之外,怔怔地瞧着洞前的那些“别离花”。
“别离花”是罗酆山特有的花,花形奇小,花分四瓣,花色银灰,花粉绝无。花枝只有三尺之高,花叶微卷,形如波浪。此花一年只开三次,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的开,从无落单者,每一次花开凋谢时间不足半刻时辰,是以罗酆山众人都称之为“别离花”,意指两花相聚时间短,每一次开花,便即立即凋谢,别离之名,由此而来。
乔觉手中轻抚着面前的“别离花”,面色一脸沉醉。他在离别之前,还能看到一次“别离花”开,也算是运气了。花香扑鼻,花瓣欲滴。这“别离花”的花香中竟也带有一丝淡淡的离别味道,可谓是不辱其名。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鼻子凑到花前,仔细地嗅着“别离花”散出的每一道芬芳。
面前,数百朵“别离花”争相竞艳,青芒照射下,银灰点点,犹如繁星遍天;花香袅袅,又似春意惘然,将这鬼屋的幽幽之气登时消得干干净净!此刻,漫步花丛,你只会觉得阳春已至,满面春风。
“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乔觉一脸迷醉,书生意气,再次风发。
“好一句黯南墅赏丹,便是刘梦得复生,见此花色,亦要汗颜吧!”一声清赞之音,从乔觉背后清晰传来。
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他便已听出来者何人,这声音对他而言,太熟悉了。
“水姑娘,你怎么上这来了?”乔觉回过头后,看清了来者正是水玲珑。
水玲珑淡淡一笑,道:“我就不能上这来了么?”
“呃,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这石洞鬼屋,平常除了清玄,谁也不曾上来过,是以在此见你,倒是有些措手不及。也好,你来了,倒省了我一番路程。我本想去宗灵七非峰找你的,你现在不请自到,也算是善事一件了。”他轻轻一带,便将话题引出。
水玲珑微有疑惑,面上却是欣喜,不解道:“你找我作甚?”言罢,身形已至,站到了花前。
乔觉微微起身,低声说道:“我马上就要下山了,找你是想和你道个别。”
水玲珑面色一怔,奇道:“下山?你下山作甚?”
乔觉回道:“帝尊有令,我不得不走。也好,你现在来了,我跟你说一声。”
水玲珑心地猛然一沉,她知乔觉顺利夺魁后,本想着过来向他道贺一番,却不料变成了道别。
她目光幽然,面上的欣喜神色已是消失不见,一缕愁容渐渐地袭上了她的面庞,看来这个消息,着实让她难过。
乔觉见她面色凄然,自也知道离别最是难舍。而后,他缓缓说道:“来,你瞧这“别离花”,每年只有三次开花的机会,但他们却无比珍惜这份短暂的时光。每一次,都绽放得如此绚烂!哪怕是下一刻即将分别,他们也把最美一面,留给了世间。真是奇花啊!”
水玲珑苦涩一笑,道:“是啊,确实是奇花!”虽然她面上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可这分笑容,却是如此苦涩,如此黯然。
乔觉瞧着这一朵朵银灰遍地的奇花,轻叹了口气,道:“花和人,也是一样的啊!花有别离之名,人有离别之苦,水姑娘,日后你要多保重了!”言罢,神情也是不舍,却又是如此无可奈何。
水玲珑微微点头,一滴清泪却是差点弹出。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无声地沉默!
忽然,满地的银灰迅速消逝,适才还是芬芳绕身的花丛,此刻已是逐渐枯萎,适才还是竞相绽放的鲜花,此刻也已是迅速凋谢!
这一切,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别离花”又一次地双双离别!
只在那么一眨眼间,石洞鬼屋前再一次地恢复了阴暗本色,森然,幽幽。
还有地空,那看不尽的黑暗!
募地里,乔觉仰天长叹:“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后,他心满意足的离去。因为他怕再多待一刻,便多一分不舍。
他见到了“别离花”开,就已足够。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在见过“别离花”开之时,还能离别相告?
今日他两者皆占,已是再没有一丝遗憾。
他昂首离开。留下的,只是那个白衣女子,依旧静静地站在花丛前,瞧着那番迅速的枯萎,兀自回味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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