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家寨东南十里之外大山中的一座孤零零于一片桲椤场中的看山屋子。李殿全选中了在这里与包布新谈买卖。这里距瞭阳崮北谷约有十里之远,山势险峻,人迹罕至。看山人姓尹,早就是李家绺的眼线,已根据疤子的安排备好了酒菜,现时到院一侧团瓢锅屋炒菜去了,让出堂屋来让李殿全议事。李殿全只带了李小全、妞儿、疤子下山,而没烦丁半仙的大驾。这件事他不想让丁半仙知道,以免节外生枝,让他坏了情绪。李殿全已对下山的几人嘱咐死了,这事办成之前不得对绺子的任何人尤其是丁半仙漏半个字,让他在后寨养老好了。告诉他干啥?他又帮不上忙,反而添乱,有经他嘴传过的“神示”就够了。
李殿全很大方,包布新带来赎三名“花票”的三百块大洋收下又全部退给了包布新,算绺子给了包爷的鞋脚钱了。三名花票已由包布新找人送到靠近龙廷的望天顶西的一个碰头地点由家人接回去了。一行人冒雪从张家寨到了这片山林。
包布新看着被赎出的、见他如见娘家人那么激动,又那么感恩不尽地哭着向他道谢的三名花票的小模样,心中有些遗憾:这仨妮子长得是真不差,怪不得李殿全霸着不想放哩!要不是李殿全拉着说有买卖拉,该先将这仨妮子接回家去养两天,耍两天,再放她们的……可惜了!
经包布新赎出的花票凡是长的端正些的,他大都过过手。他从不用强,大多数花票也乐意:包布新年轻长得好,而且又是他救自己出火坑的,让他温温柔柔耍一耍,比起在土匪窝里叫恶鬼一样的土匪们轮番糟蹋,又算得了什么呢?也不差再多这一人!羞耻、脸面早已在若干次的暴虐中被碾得粉碎。过后,还有经他过过手的女人不忘情,托出人来向他求亲。
屋内生了一只火盆,又点了一堆柞木柴,疤子用树枝拨动着火堆里的一团泥团,泥团里发出的阵阵香气已溢满了房间。
泥团中裹着一只鸡,这种吃法是土匪们的又一创造。
李殿全嘿嘿笑着:“小包爷,怎么样?这桩买卖过瘾吧?想必不会吓住咱、爱做大买卖的小包爷吧?”
包布新连声嚅嚅:“这个呀,这个呀……”不由浑身发紧,打起冷战来。他的好情绪和胡思乱想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还真被李殿全今天提议的这桩“买卖”吓住了。胃口太大了吧?包布新听得心惊肉跳。
李殿全要和他做的这桩买卖不是再像往常那样让他去“说票”,也不是让他去踏探某个富户的门户,而是让他将瞭阳崮大寨整个的卖给李家绺!
这买卖怎么做?没法做。做不得。不能做!
顿时间,包布新的冷汗下来了,粉白细嫩的小脸变得纸一样灰白,长长的有些像女孩似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眨个不停,手抖得端不住酒盅,忙放到桌上用手压住,四肢肉颤,带动的酒盅在桌上发出“得得”的碎响。
包布新有些承受不住了。
在火盆上用支架夹着锡壶煨酒的妞儿怜爱地望着包布新,见状,忙抽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递了过来。包布新下意识地接过,擦擦头脸,再抹手时,一看是条灰蒙蒙、脏兮兮、油腻腻说不上是何种颜色的烂毛巾,心中起腻,随即一种酸溜溜、臭醺醺、辣乎乎说不上是何种怪味从毛巾上从刚擦过的头脸上冲鼻而入,包布新一阵反胃,忙用手堵住作呕的嘴巴,刚要透一口气,突见扭儿正用一种异样的怜爱目光关注于他,包布新实在忍不住了,像被火烧一样扔下毛巾,起身几步蹿出堂屋,跑到院子里呕吐起来。妞儿不知所措跟到院里要照顾一下小包爷,被包布新厌恶地推开了。包布新呕吐半天,就手捧了几捧落在院墙上的雪花,擦了几遍手脸,又含了一团雪,迎风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到屋里来。
漫天大雪。
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没有风,雪很大,厚厚的雪片扑打扑打地落在地上,半落半化。远山不见了,近山影绰绰只现一团灰蒙蒙的轮廓。山林静寂寂的,只有刷刷的雪声和缩在作秸堆下的几只鸡不时发出几声“勾勾”的哑鸣。
疤子冲讪讪进屋蹲下继续烫酒的妞儿举起手指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接着妇人一样诡秘地嬉笑起来。妞儿丑陋的阔脸顿时胀如猪肝,握拳正要发作,李殿全吭了一声,瞪了二人一眼,疤子、妞儿不敢再闹了,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李殿全说道:“怎么?小包爷这酒喝得不适?你的酒量不管!”包布新坐到八仙桌的座位上,面色沉重地从绣着花边的绿缎狐狸皮袍子里摸出一包纸烟,让让李殿全、李小全,李殿全举着小烟袋谢绝了,李小全没抬头。包布新抽出一支,在指甲上蹾蹾,说道:“李司令,这买卖……太大!太难!”
“哈哈……”李殿全大笑起来。
落雪天不冷,酒喝得有些燥热。李殿全黑瘦脸上油光闪闪,抽下腰带解开棉袄,敞着怀,露出一件已脏得分不清什么颜色的小夹袄,就手把两支光腚短枪并放到了桌上。
李殿全说道:“当然大,当然难。要不,能大雪天的请你包爷包掌柜跑到这山旮旯来喝闲酒吗?做买卖就得‘小婆子不在家——干大的’嘛!”
“司令,我的意思是瞭阳崮大寨过于坚固、险要,不比那些小围子小寨子,易守难攻哩!”包布新牙痛般咝咝吸气。
“着!着啊!要不是因为它易守难攻,坚固险要,我还不买它哩!是吧,小全子?”
李殿全端起酒碗呷了一口,瞅了坐在陪酒位上打横的李小全,不由眉头皱了起来。李小全头上压着一顶四块瓦的毡帽,耳际上露出一圈裹缠的白色布条,在城里挨的一枪穿皮伤还没好利索。他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一意玩弄着一支长苗匣枪,上膛退膛,拆散装起,旁若无人地兜在棉袍大襟上玩得一片乱响。
经过下山探路、进城遇险、孤独回山的一番波折,李小全心情大坏。这趟经历宣布了他散绺外逃设想的彻底失败。他感到在李殿全及老土匪面前大大失了脸面,心情十分懊恼。老东西们又有得嘴说了!但李殿全见了他,却没有一句抱怨,反一副可放下心来的欣慰神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小全感到奇怪:“这老家伙咋和变了一个人儿似的,好脾气起来?”本来,他是做好了李殿全敢训他、说他笑话、敢耍弄他,他就破开脸和老家伙彻底大闹一场的。过后,听到妞儿和丁半仙说他误期回山,李殿全急得要死要活的阵势,李小全又有些感动。于是便简要地将全过程向李殿全讲了出来。李小全有意夸大了张尊孟的奸狠和遇到的那位小姐救他的作用,以及他两次欲救四儿、狗剩子的无奈,目的是脸面好看一些,但隐去了他在官庄古渡路遇梦莲迷了心智胡作整,拐道进城才是造成了这番危险的真实原因,更没把那位小姐的名字说出来。“梦莲”它成为他心底里的一块圣土。
李殿全听后,一拍大腿,作十分感动状:“哎呀,城里这位小姐是你的大恩人哩!也是咱李家绺、咱李家的大恩人哩!若不是她,我李老黑岂不绝了后?你亲大大不断了根儿?过后访听访听她,咱得报这份大恩哩!”李殿全眼珠一转,“咱绺子讲得就是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小全子,你大大就死在这瞭阳崮下!咱拿下它,为你爷报仇雪恨!要不,我死不瞑目!几年的心事了!”
李小全心情好起来,便爽快地同意了义父李殿全袭夺瞭阳崮大寨的谋算。但他对李殿全用包布新这么一个小白脸来袭取天险瞭阳崮大寨持怀疑态度。他认为李殿全纯是异想天开。李殿金约他下山,到这僻静山林中一块儿和包布新谈这桩“大买卖”,他觉得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反不如直接动用绺子的伏线,不必用包布新来“六指挠痒痒——多一道儿”。来时他就别别扭扭,见到包布新后,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有气,而且越看越气,恨不得一刀阉了他。从哪来的这股杀机?为什么这么恨一个没多少交往的同龄人?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望着突然又阴沉下小脸、不理不睬不配合的李小全,李殿全不由得火冲头顶,就手想将酒碗扔到李小全的脸上,望望包布新,他又强压下火气,心里鼓鼓地难受,面上还得故作欢喜状。李殿全心中暗骂李小全:你妈妈的!老子一心一意操持这桩买卖,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小私孩子?你不但不帮腔,还弄这不死不活的**样儿来!
李小全见了包布新后,没和他搭一句腔。
李殿全很气恼。他并不想死。过年他才四十六岁,身体结实得如一块钢坯,他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对丁半仙说的那通要死的话不过是为了打动老表哥的心而已。他不会在官军重压之下等死的。过去不会,现在更不会,他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早就看中了瞭阳崮大寨的坚固险要、易守难攻。他要以此作为摆脱绺子目前困境生存下去的一块跳板,官兵撤了,形势缓了,再谋发展。起码占了这瞭阳崮大寨,守个一年半载的,官兵是无可奈何的。他隐在崮上的人告诉过他,山上存粮足够几百人吃上半年的。他对疤子、妞儿、李小全说的要夺下这山寨为报李长刚的大仇,只是一个齐心鼓劲的堂皇理由。他死了反是好事,晁天王不死,宋江永远也不会正位。只有正位才是真的实的。报仇?扯淡!要想报仇,头几年就该办了,还用等到今天?不过,那时也没安排好。这种山寨,靠硬攻是没有用的。今天想取这山寨,也是被逼到杠了。要不,山穷水尽时还能到哪儿去呢?而且,他的内心深处是对“利在东南”这条神示深信不疑的。从张家寨向东南望去,就是这座天险雄关瞭阳崮大寨。只有得到它,才能脱难。不会错的。丁半仙提醒了他。五年前李长刚取这座山寨不幸丧命,是法子不对。法子对了,人少,也照样拿下它。晁天王不如宋头领聪明就在这些地方。他也不会像长刚哥那样硬干,对拿这座大寨他有自己的谋划,那就是利用包布新及他一年前在山寨中插下的人手,里应外合袭取。而且,没有包布新的参与,这种谋划也只能算是一种谋划而已。李殿全对包布新这个人物儿的重要性已和李小全讲过一回了。李殿全暗恼:“你妈的,说好了的事儿,你不喜见人家,装样儿也得装装啊!你妈妈的,亏你干了几年的头领了,咋还能因性儿误事的呢?**你妈妈,这是件多大的事呀?还能依你的小性子办?我**你妈妈……”
疤子心细,看出李殿全对李小全的火快要上来了,不马上压住,上来爷儿俩就得大干起来,忙设法打岔。他也不满李小全拧唧唧的做派。但眼下可不能让爷儿俩干起来,黄了正事。
疤子叫着喊着从柞木柴架下拨出烧了半天的那砣泥团,就地敲去焦泥,显出用几层桲椤叶缠裹的一只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烤鸡来,用两只树权挑到桌子中间,打着哈哈说道:“快趁热吃!包爷,这是咱绺子里的名吃:光棍鸡。快尝尝,香哩!小全子!来来,快动手撕巴撕巴!”
李小全抬头看看疤子,疤子正与他做着眼示,李小全这才收起家伙,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包布新。
李小全心中很不以为然:**!就这么个**毛孩儿,能办这桩大事?老头子病重乱求医哩!
李小全看着包布新嫩稚稚的模样,心中对包布新已经从事了几年的买卖怀疑起来了:难道人真不可貌相,就他能干这种说票的买卖?还被人称“爷”?邪了!
做那类买卖,包布新已经得心应手,十分的老道了,但今天李殿全说的这桩买卖却使他踌躇难为,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包布新从心眼里不愿做这桩买卖。
李殿全嚼着一只鸡头,望着包布新,胡噜着嘴咽下,又呷一口酒,笑眯眯地说道:“小包爷,我说的这桩买卖可以成交了吗?”
包布新苦笑了,说道:“李爷,你这是给我只蝎子让我捧着玩哩!”
李殿全哈哈笑起来,疤子、妞儿也乐了。李小全也被逗得咧了咧嘴。
包布新沉思片刻,下了决心,说道:“李爷,今天不是我驳你的面子,这桩买卖我做不了,也不能做!”
众人一愣。
“什么?不能做?”不知为什么,李小全冲动起来,变脸失态地一下将枪顶上火,戳到包布新眼前,恶狠狠地说道:“不能做?你再说一遍!**,爷儿们把底亮给你了,你说不能做?不做,今日休想活着走出这个门去!”
包布新与土匪们打了多年的交道,也很有些胆量了,但不知为什么从心里忌怕这李家绺子年轻的二头目。往常与李家绺做买卖,他打交道的也是疤子和李殿全,而避免与李小全接触。众人在前,他不甘示弱,把烟头一抛,头一拧,硬声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这是干什么?我做不了,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李殿全一把将李小全手中的枪夺了过去,大声呵斥道:“小全子,要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包爷呢?大人的事,你甭管!”包布新跳起来:“让他杀了我好了!你杀,你杀!”疤子忙解劝:“做啥,做啥,小全子年轻,喝点儿酒没治了!”
李小全忽地立起身来,瞪一眼李殿全,恨声说道:“好!不用我管,我还不管了唻!”说着起身走出门去,冲进漫天大雪中去。
屋内一阵尴尬。
疤子打着哈哈:“这小全子!这一阵子上了疯啦!小包爷,小全子下了一趟山,折了俩弟兄,救又没救出来,自己还挂了点儿彩,心情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殿全蹦起来,作势要追打李小全,被妞儿拉住了。李殿全火气十足地说道:“**他妈妈!要不是当着客人小包爷,我今天就不让他!干什么?自己窝火自己家里耍呀!干么这么对人家小包爷?这叫什么事吗?啊?啊?现在我不是还没死吗?还轮不到他当家,是不是?”
包布新只好连说没事没事,气咻咻却一头冷汗。过了会儿,又解释道:“李爷,这买卖我确实做不了,也没法做。你想啊,这山上的人家和我都是亲戚里道的,我怎么能做?往后,我还有法在家乡混吗?还不是几辈子的仇?公家大户,‘蒙阴县,公一半’哩。老公家不好惹哩!再说,这山寨防守这般严密,五年前李长刚李司令费了那么大事,也没进得山前一步,今天要办这山寨,没得办法啊!”
李小全这么一闹,李殿全不但不生气,心中倒叫了一声好!这真是恰到好处,神来之笔!这个细节,事前爷儿俩确确实实未预演过。是啊,亮底给你了,你不做?依你吗?自己掂量掂量吧!而且,小全子一走,这买卖自己和包布新两个更好拉。
对用包布新干成这件事,李殿全心中十分地有把握。只要点明穴道,不怕你不当这个“勾子”。对包布新,李殿全有自己的拿手。
疤子插言道:“小包爷,你这片好心,怕没好报。你拿人家当亲戚里道,人家可不一定拿你当亲戚里道哩!”
包布新闻言一愣,李殿全做个手势,止住疤子,端起酒,说道:“包爷,你酒量浅,你喝一盅,我喝这碗。我为小全子向你赔个不是!”说着一饮而尽。
李殿全掂起一块火炭,点上小烟袋,美美地抽了一口,诡笑笑,转了话题。
李殿全说道:“包爷,咱拉闲呱,我问件事,可不兴恼的哟。”
“李爷,这说的什么话?你年长,就如我的长辈一样,除了这桩买卖,我办不了。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包布新面色也缓了下来。
李殿全微妙地笑了,说道:“包爷,你把家从山下搬到山上半年多了吧?”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李殿全淫邪地笑了,“那,山长家的小闺女这只小俊鸟儿,包爷可曾捕到手啊?听说那可真是一只十分撩人的好鸟!啊?哈哈…”
包布新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不禁又羞又恼又气,一咬牙,解恨似的从桌上摸过一只碗来,倒了大半碗酒,一仰脖,灌了下去。顿时,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梦莲就是包布新一心想捕到手里的那只俊鸟儿啊!可这只鸟儿就眼睁睁地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别人捉到笼里去了!而且,听公方忠讲,最近两家已定好日子,转过年就要过门做人家的媳妇去了。恼煞人,恨煞人了!
看护了半年满打满算是自己的囊中物、口中食,眼睁睁地被人家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轻轻巧巧地取走了,包布新心痛啊!而且,定下婚事说定婚期的山里闺女在婚前这段时间里,变得安稳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忙嫁妆了,再借机一睹芳容的机会也没有了。包布新仿佛一下心被人抽走,干啥都没了心绪。整天眼前晃动着在上旺庙会见梦莲第一面时,她穿的那双扎着粉蝶的红绣鞋,晚上就入梦,醒来就怅然。想想,都怪公玉东这老东西!为何要这样坑我啊?一个小闺女放着近根的人家不嫁,偏嫁出几十里去!老了,有个头痛脑热的谁那么方便地照顾你?傻子啊!
思前想后,乱乱糟糟,包布新百感交集中渐生恨意,他恨透了公玉东,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老东西!老家伙不吭不哈的,阴着哩!
能拆两座庙,不破一桩婚。坏人姻缘,十恶不赦!
包布新把酒碗往桌上狠劲一蹾,恶狠狠地嘬着牙花子,说道:“我,我真想杀了他!”
“舍得吗?小老弟,听说那可是一朵滴答着露水的花骨朵哩!”
李殿全把“他”听成了“她”。
“得不到她,我就毁了她!我就毁了她的全家!”
酒劲也涌上来了,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狂想冲破堤防脱口而出。包布新暴躁起来。
“截声的吧!吹什么大气?毁人家?等着让人家去毁你吧!”不知何时又走回屋里的李小全把枪拾起掖进怀里,闻言止住步,轻蔑地望着带着酒劲儿发狠的包布新,斥责道。
包布新一愣,不明突然进屋突然搭腔的李小全在说什么。
李殿全心中暗喜,上阵还得父子兵!小全子关键时候不忘爷儿俩的筹谋,配合不错。李殿全故作惊奇地说道:“唉哟,包爷,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叫公山长的小妮子搅乱了心了吧?不该呀!”
包布新红着眼睛斜看着屋笆,说道:“什么大事?**,这阵子,还能有什么大事?什么大事,包爷怕?包爷啥也不怕!”在李小全面前他不想示弱。
“什么大事?公山长指使人到吕区长那告下你了!告么?告你借赎票,暗中通匪!你不知道还是不信?好,明天你找个体己人去区上访听访听,看我李老黑说的真不?这份呈子,吕区长怕是还没见到哩!”
包布新汗一下下来了,酒醒了几分,却继续硬着嘴说道:“通匪?唏,这个,他糊不上我!我是买卖人,不通匪我怎么能给他们赎票?干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
李殿全同情地啧啧嘴,说道:“就是呢!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说事,惊官动府的做啥?”
李殿全突然变得像个软塌塌的老婆婆。
包布新勇气又上来了,豪气十足地端起酒碗把残酒喝干净,说道:“包爷不怕!说我通匪他没证据!怕么?不怕!”
李小全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这事应该与老头子配合,便骑马大裆地坐下,恶狠狠地接言道:“老头,人家自有撑架,你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做啥?这人是个妄人!说他胖,他还喘起来了呢!啰啰他做啥?让他等着让人整死就是!”
包布新正要反唇相讥,疤子说道:“包爷,小全子的话,不中听,可是实情。李爷是真关心你!看在咱多年交往的分上,不忍心看着你稀里糊涂掉了小命,这才给你透个信。你看你看,连我说的话你都不待信,是吧?真是年轻经事少啊。来来,你瞭瞭这个。”说着,疤子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折来,递给包布新,“你自己看。”
包布新不知纸上写有什么,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地突然紧张起来,哆嗦着手顺开纸折一看,惊呆了。长长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内容不多,只有一条,是呈请区政府严惩板崮崖村村民包布新几年来与土匪串通绑票赎票罪行的联名状,后附瞭阳崮上一些山民的名字,井盖满了红指印。十几个举报人,有公家的人,也有其他杂姓的人。
包布新看着看着,不惊反而哈哈大笑了:“假的!假的!疤爷,你这是哄着我玩呢!”
疤子脸一寒,正要反击,包布新止住他,说道:“疤爷,我年轻,不会说话,你莫生气。你听我讲:第一,这给区政府的呈子怎么会在你手里?第二,说公山长要毁我,这上面怎么没他老人家的大名?按说,他应该首举的。第三,公山长掌握着山寨的生杀大权,想要我的小命,还用着惊动区府吗?努努嘴就得了!疤爷,布新是年幼,我可不憨哩!”
屋里几个人纷纷攘攘,正要开口,李殿全举举手,长叹一声,说道:“看来还是年轻人理解年轻人啊!小全子刚才说的有道理啊!小包爷,你这么说,我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可惜我一片好心,白花了二百大洋从七区邹书办手里买下了这份东西!小包爷,啥也别说了,你把这东西给我,我再给人还回去。至于出什么事就不该我的事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好了。”
李殿全说着,作势送客。包布新却一腚坐在座上不起了。包布新冷笑着说道:“李爷,今天你说不明白,我还不走唻!”
李殿全摇头,悲天悯人地说道:“唉,小包爷,你叫我说你啥好呢?你是真聪明还是装糊涂?这份呈子,有还是没有,真还是假,回去,你就去问邹书办。要是不便去,你叫你表亲王子连去问问。一句话,不就弄明白了吗?至于公山长为什么不首举不联名,不亲作主张做了你,这丁点儿小计你都看不出来?一寨的山长,寨子的人联名告你他能不知道?人老了奸马老了猾,这就是上点年纪的人的老练了。下面的人告还不等于他告一个样?没他的指示哪个又敢首举这事?他不亲自动手,更老辣。有政府替他背锅,他何苦还要去得罪你包家的老少和亲戚朋友呢?”
包布新沉默了,突地打了个冷战,背脊寒寒的湿湿的,忙掏出烟来,抽了几口,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不该呀!平日我喝点儿酒是说过些对公山长不忿的话,可在事上,我从未得罪过他呀,我巴结还已结不上呢,他怎么能下这种死手?”
李小全开腔说道:“我**!真他奶奶的个晕子!你对人家那点**意思整天挂在个小白脸上,喝点酒又胡嘿嘿,人家能没感觉?公山长这个老家伙是干嘛的?能容你暗中下手?你胡啰啰,人家可不胡啰啰!玩你的真家伙!”
提到公玉东,李小全一种杀父之仇涌上心来,脸上凶气四溢,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睛凶巴巴地盯住了包布新,嘴角显出不屑和恨恨的混杂神情。
包布新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一时不敢搭言。李小全凶残狠毒的品性早已塞满了耳朵,他杀个人就跟捏个小鸡子那么容易。包布新过半天才嚅嚅着嘴:“他搞的这个么?没证据没证据!”
李殿全忙伸手在灯影里扯扯李小全,不让他再多讲。自己对包布新说道:“包爷,你刚才说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点儿也不错。不瞒你啦咱土匪行,眼时真是走到了秋后末梢的地步!你想,你做这行,没了咱,谁还再惧怯你?不做这行,你凭什么几年就发起家来?说白了,你不就是发的土匪财吗?你这么发的家,那些被绑过票的人家能不恨你?人家破家你发财呀!那些过的不如你的能不眼红?恨人富恨人富嘛!说到证据,还不现成?这几年经你手赎的票还不得上千?能敢说没一笔你没昧着心算计过人家?你不讲,咱土匪行的人咋会知道哪家有货没货?咱总不会去绑要饭的票吧?这上千的票,还不得让你死上几百回?”李殿全诡笑一声,从小夹袄里摸出几张纸来,冷冷地看住包布新,“你要证据还不容易?我这就有!这些都是被你赎回私奸的花票给七区政府的血状!你看看,这上面全是花票们按的血手印!”李殿全往包布新眼前一拍,又揶揄道:“你小包爷也真差劲儿!愿喝咱马子的刷锅水。你私自玩了人家,哄得些小妮子一心一意地想跟你,给你提亲你又不要人家,人家能不恨你?告诉你吧,小妮子动了情再动了恨,比汪里的那‘嘎嘎吔’还毒哩!这些,也是我从邹书办那儿要出的!假不了,你好办那些长相好又经你手赎回去的花票这类鸟事,有几个不心知肚明?人家家里老小是畏羞怕丢人才没跟你立时翻脸!但这种事早晚得发作!发作时人家就敢劁了你!我可不是吓唬你!这可是真下三烂的大恶事!”包布新顿时惊得变貌失色,浑身乱颤,头上直冒虚汗,酒也醒了!
拿人之钱,受人之托,给人家赎票,趁机又淫人妻女,委实是十恶不赦、万杀不足以泄愤的大恶事!
而山里人最恨这种事!家里女人被土匪们掳去,奸了,是没法子的事,四邻八舍都能理解和容忍,但被自己本乡本土的人奸了,这可是难以忍下的天大耻辱了!
李殿全看看浑身颤抖就要瘫倒的包布新,心中暗笑,你小子这就得就范!却悲切切地挥手说道:“小包爷,我李老黑做事对得起朋友、兄弟。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我熊你,太不够朋友!大伤伙计们的心了!话已至此,咱啥话也不用再拉了。喝完酒,你就回去。你按你的路走就是。我尽到心也就心安了……不拉了,不拉了,来,喝酒。这场酒就算咱们几个这几年交往的分手酒吧!”
李小全捧起酒嘟噜,哗哗往碗里倒酒,倒完一扔空嘟噜,说道:“压根儿就不该和他拉!该咱什么**事的?”
屋内气氛压抑,只听得柞木烧炸的“啪啪啦啦”声。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知何时,雪已止住,户外一片雪光,亮亮的怪异。
包布新突地离桌,“扑通”一声跪下,连哭带叫“李爷,您得救我您得救我!”
包布新彻底崩溃了,浑身哆嗦,满头冷汗。
妞儿心痛,忙过来将他扶起,接到座位上。包布新像个小姑娘抽搭着鼻子可怜巴巴地乞望着李殿全,也顾不上嫌妞儿脏了。
李殿全心中狂喜,面上却一脸的义气与豪爽,说道:“小包爷,还用着讲吗?
要不是挂着你,咱能冒着泄露底线朋友的险弄出这些状纸来吗?”
伸手从包布新手里拿回那份纸折,又拉起桌上几份血书,晃晃,面容严肃起来,“这些东西,抽是抽下了,不过这只是眼前的救急之法,长了,非发作不可。你想,年后公山长嫁送闺女时,与吕区长两亲家见面,能不提这事?一提,几件事还不得齐翻?他俩一碰面,你准完!
包布新又紧张起来,说道:“那可咋办那可咋办?”
李殿全说道:“咋办?我想了好久了,才找你来商量。千方万法,最好的法,还是得按我刚才提的,做成这笔买卖!做成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李殿全仿佛推心置腹地对包布新说道:“包爷,你是买卖人,这账怎么个算法,你心里应该有数。不做这笔买卖,年前年后,你就得完。当然,咱绺子也够受的。但总起来讲,人多,管紧有个撑持,你一个,就孤了。有咱这些人在,一时半会儿,我看还没哪个敢动你。咱要是完蛋了,我看到时你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的房子你的铺子你的地,没了;才在这花花世界上活了十八九,完了。太可惜了!我们,尤其是我,无所谓了,这把年纪,死了也不算少亡了。小全子们,没事儿,窜了就是。可你有家有业,窜不了。话又说过来,这笔买卖做成了,我得了大寨,你保住了性命保住了财产,还能如愿以偿地把那个妮子弄到手,还能找告你的这些人把气出了,又掩下了私奸花票的事儿,保住了脸面,多好的事儿!另外,我再掏两千块大洋给你,算做你娶亲的使费。这钱,你今天就可拿上。过后给你,也行,愿要钱给钱,折成条子也行,怎么合适随你的安排。不用客气,老朋友了,我管紧地得给你点儿报答。包爷,这样,咱这买卖可以成交了吧?”
李小全看着包布新,又抽出匣枪,往桌上一拍,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年头,谁口大吃谁!横竖是个死,死,就得轰轰烈烈抓几个垫背的!老头,这鸟人软塌塌的,拨拉不硬,甭跟他费活,送他走了就是!”
李殿全呵斥道:“小全子!你干么光练黄腔?这么大的事,包爷能不想想吗?”
包布新没听清李殿全爷儿俩讲说什么,他头扎在两腿弯里,卡着手指,早已飞快地默算起来:山上两千来人,两千大洋,一人划着一块钱,行为佣金来说不算多,但也可以了,这笔钱整壮,赶上这几年挣的多了。何况能保住命,得到梦莲,这才是无价的。钱到手,梦莲到手,看看不济,窜了就是!到哪里不可发展?不过这么一来,就得明着为匪了,这又是得不偿失的。可而今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些要命的血状,那份要命的呈子……不由得心中又暗恨上公玉东来,乡里乡亲的,你也太狠了。方才我不愿卖寨,还不是看在你闺女的分上?今每儿,你不义也休怪我不仁了!
包布新偷眼从灯影火光中看看李殿全几个,突地打了个冷战。这边,闹不好,就甭要想回家了,丢不了命,也得做“票”把家底全吐出来!李老黑不是个好么,惯会黑吃黑!更可怕的是,要是落在妞儿这个老匪手里……包布新不寒而栗,不敢再想下去了。
灯影里,火光中,四个土匪面容怪怪地注视着包布新。包布新权衡利弊,下了决心!罢罢!这笔买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何况还有这么大的收益!顶不济,也得先顾得一时再说。于是,直起身来,说道:“李爷,这笔生意,我做。我该干什么,你吩咐吧!不过,这瞭阳崮大寨,确实没法拿啊!
李殿全一拍桌子,叫道:“痛快!倒酒来。来,干!包爷,让你办的只有八个字:买通勾子,里应外合!”
“‘买通勾子,里应外合’?”
李殿全细细解释,说道:“要说这瞭阳崮大寨难攻也真是难攻,要说好拿也真是好拿。怎么这么说呢?论起来,这寨子的厉害,就在山险崖陡,飞石滚木,鸭枪木炮,人近不了身呢!可这恰恰正是这寨子的弱处。你想,只要里边有人,把咱的人接应进去了,这些黄黄还有啥用?还不是废物一堆吗?山上不就是几十杆快枪吗?洋炮多些,也了了的事儿。至于山上何处屯兵,怎么个换岗轮值,怎么布置,咱是一清二楚!包爷,只要你在山上买通几个人,作为内应,到时再将我的两个弟兄带上山去,其他的事儿,你就甭问了,就等着搂你的花媳妇去吧!哈哈哈哈!
“两千大洋,一个花媳妇,卖座山寨,值得。值!”李小全冷冷甩出一句。
李殿全探身拍了李小全一掌,笑骂道:“**你妈妈!就会砸干棒!”
包布新有些尴尬地咧嘴笑笑。
李殿全披上棉袄,突然想起一事,对包布新说道:“公山长有个侄,叫公方忠是吧?他不是你的表姐夫吗?听说这人好贪小利,三钱两毫地就能支使动他,又贪赌好妄言,却又好充人物,要急面子,特好记私仇,心眼极窄,平日很不满公山长的约束训斥,你可以把他买通,作为咱的帮手。”
包布新惊奇了,说道:“李爷,这山上的事,你怎么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呢?怪呀!”
李殿全打个哈哈,说道:“说怪不怪。你是没干咱这行没动这份脑子。你见过蜘蛛织网吗?咱干土匪、马子的,也得织张网,到处安下耳目。要不,咱到一个捻儿,人生地不熟的,咋能对这个地儿的富户摸得那么清,一掏一个准呢?还不是靠网上的兄弟。这次给你弄出这份呈子、这些状子,也是这。俗话讲,家有黄金瞒不住四邻,当地蝼蛄当地拱,就是这个道理。就说你吧,这些年给咱提供的消息还少吗?山上也有咱的人!不忙,拿下大寨,这些人是谁,你就清楚了。”
李殿全不是故弄玄虚,他是按土匪的规矩办事:不敞包,不亮底儿。网上的兄弟是绝不会提前告诉其他人的。
事情交待明白,商量好如何联系如何进行这桩买卖的诸多细节后,李殿全留包布新回山乐乐再走,搓两把,接着把两千大洋带走,包布新推说白天下山容易露风,钱折成条子过后给他就行了,这没关系,都信得着,都信得过。说罢连夜下山去了。包布新实在难与这几个土匪长待,尤其是受不了李小全那明显的敌视。日他娘啊,为啥?
李殿全忙唤疤子送小包爷一程。疤子返回后,李殿全忙招呼几个,赶紧收拾一下回山。这也是土匪的规矩:窝点使用后,要立即换埝,以免让人按了窝。
李小全抽出匣枪,“咔嚓”一声顶上火,向门口走去,到门边突地站住,说道:“怎么?两千大洋,一朵花儿,真的给了这个小白脸子?”
李殿全一愣:“咋?又寻思啥?哦,你说呢?”
“给他个**毛灰!这种人物,拿下山来,还有个**用!哄着他,到时,崩了!”李小全拧身伸臂举枪,瞄着闪烁不定的灯光。
这个狼羔子!李殿全赞赏地暗骂李小全一句,却说:“不可失信于人哩!啥,好好,不争竞不争竞,到时再说吧!”
李小全脸一红,又拧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头,你听好了:一、破寨后公山长归我,我要破他的膛剜他的心,祭我的爷;二、这个闺女要是真好,就是我的了,你可别和我争,别忘了,你欠着我房媳妇;三、不,我立马带少营出山去!”
李殿全恍然大悟,笑骂道:“**你妈妈!什么**事?弄这光景!依你!依你!我让你报仇!我欠你房媳妇!这回,还你。哈哈,这回拿下山寨来,让兄弟们都败败火,
“**,干好了,都有好日子!”
李殿全兴奋起来,喊:“疤子,妞儿,拾掇好了吗?”
正在扒拉炭火的疤子应声过来,双手捂着一个烤得热乎乎的地瓜,递给李殿全。疤子极健壮,声音却尖细如娘儿们,媚笑道:“好了。李哥,给。”
李殿全招招手,说道:“妞儿,你也过来,我给你俩说件事。”
李殿全说道:“疤子,这几份呈子你收好,小包子不顺贴,就真给他交上。妞儿,你还得找人把邹书办那安排一下,别露了馅,备不住小包子要去打听。人心难测啊!”
疤子拿出这份瞭阳崮山民告包布新通匪的联名状说真就真,说假就假,这是李殿全安排在山寨的几个兄弟秘密鼓动起来的一份状子,公玉东根本不知道,状子也根本没往区上送而直接交到了李殿全这儿。而区上邹书办的确是绺子的底线。那几份所谓花票血状是李殿全乱撰出来的。他知道包布新有这个恶毛病,弄出诈他。那些血手印全是他李殿全让寨内的花票摁下的。包布新心中有鬼,让这个老匪唬住了。
李殿全从怀里摸出一只怀表看了看,已是夜间十点钟了。不知不觉与包布新待了这么久。这只表是东洋货,是李殿全打悦庄时从一个酒坊老板处抢来的,已用了几年了。李殿全想想,看没有什么事儿了,便与尹姓看山人打声招呼,走出门来,身边却不见了李小全,细看看,方从雪地里辨出一行脚印向西延去,使劲瞧,却瞧不见个人影了。
李殿全骂一声:“**他妈妈!就喜欢独来独往!这次下山,吃的亏还小吗?”
疤子劝道:“小孩子大了,都这样。”
妞儿搭一句:“对。是。”话音未落,跳到李殿全身后,警惕地顺下大枪,四下瞭望。大事已办,李殿全心情愉快,说道:“走吧。黑灯瞎火的没事。”
疤子在前,妞儿压后,李殿全居中,顺着李小全的脚印向前走去。远处山头,传来几声狼嗥。雪又下起来了。
走着走着,李殿全心中突然不忿起来,自言自语道:“这贼羔子,半夜里硬**——想起谁来了?怎么今每儿突然跟我要起媳妇来了呢?他想的啥?”
李小全腿快,这阵儿已快到张家寨了。一路上他在想:包布新惦着谋算的公山长的小闺女也叫梦莲,会不会和自己在县城遇见的、救过自己的那个叫梦莲的女孩是一个人呢?要是不是,倒也罢了,要是真是同一个人,自己拿她怎么办呢?若真是同一个人,麻烦了:她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县城遇上的这个女孩要是山上的这个梦莲,拿下瞭阳崮大寨,这罪孽可就大发了……不会的!县城那个梦莲有多洋气?那穿戴、那打扮、那神气,绝对是城里人!绝对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山沟沟里哪有这么好的闺女?这山沟沟里的闺女又怎么会跑到县城里去呢?不可能。天下重名的人多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真是同一个人,又咋办?是同一个人,岂不很好?又可见上面了……刚才该向包布新问一声的:公山长带没带闺女进过城?该问问的呀!
李小全既希望山上这个梦莲就是在县城遇见的那个梦莲,又希望县城那个梦莲不是山上这个梦莲。李小全颠颠倒倒,思绪乱糟糟的,自打在城里见过那个叫梦莲的女孩他心里就放不下她了。这个女孩子,真好!这辈子,还能再见上一面吗?怕是不可能了!
但山上这个梦莲又是谁呢?赶得上赶不上城里那个梦莲呢?李小全又走神了,差点滑下崖去。李小全突然觉得人生哪来的这么多麻烦,这么多的不如意处?平日,杀就杀、抢就抢、日就日、夺寨就夺寨、攻围子就攻围子,平常的营生嘛,谁承想这瞭阳崮大寨里也有个闺女叫梦莲!你叫什么不好呀?折乱人心哩!李小全把手伸进怀里,用手捻了一下藏在贴身衣兜里的城里那个女孩留下的那方汗巾,汗巾被贴得温热,丝质的滑爽如同细嫩的皮肤。李小全不觉又生了遐想,转回头,定定看着东南方黑沉沉的山峦剪影,不由得问道:“你是不是城里的那个女孩呢?”
突然间,李小全深悔自己不该执意下山去探什么路,更不该胡来折路进城去跟什么小妮子……不去,哪来这么多麻烦,这么多烦恼?哪用费这么多的心思?唉,都说心事多是长大了的象征,看来,还不如不长大了好!
真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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