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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雪现在再也不敢提要走的事了,她怕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又是一住多日。可她有什么理由住在人家家里呢,物质再丰富也不能让她的心安宁。
没事的时候,她就看书,或者帮张姨搞搞卫生,剪剪院子里的花草。张姨从不多言语,但看得出她很喜欢蓝雪,每次和蓝雪讲话时她脸上总是装满盈盈的笑意。
日子又恢复了安详和宁静,林晓百来无影去无踪,在家里的时候从不让蓝雪相陪,吃饭总是独自一个人,他在家蓝雪便躲在楼上不见他。这种安详和宁静生出的惆怅情绪又主宰了蓝雪,她并没有因为这种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而心情舒畅,在灵魂的一隅里,那块挥之不去的云阴影着。
林晓百很少白天在家,这天却下午两点就回来了,意外的是他不但自己开车,还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笔挺西装,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看上去过于正式了一点。
他一进院子,刚好看见张姨和蓝雪坐在院子里的亭子里,便径直向蓝雪走去,张姨知道他和蓝雪有事,走开了。
"跟我走,去一个地方!"他直直盯着蓝雪,口气不容拒绝。
蓝雪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别让我失望!"他又补充了一句。蓝雪知道这个人是不可反抗的,她只有跟随着他走。
车很快驶出住宅区,拐上一繁华的闹市,林晓百的驾驶技术竟很熟练,这让蓝雪吃惊。
车最后在一家"威尼斯西餐厅"门口停下来。落地的玻璃幕墙使里面清晰可辨,从装饰到情调都充满异国风情。踏上鲜红的地毯,大厅里是高大的叫不上名的绿色植物,有瀑布状的水帘从二楼泻下来,到处光可鉴人,有泉水般的琴声叮咚作响,几对男女坐在桌旁,边吃西餐边轻声交谈,清新高雅,蓝雪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场所。
林晓百没有在二楼停下,而是领着蓝雪径直向三楼走去。突然听着音乐变了曲调,竟是生日歌。踩着红地毯,踏着“HAPPYBIRTHDAYTOYOU”的音乐,蓝雪莫明其妙。三楼竟无一人,才见大厅里摆着一张中国传统式样的红木圆桌,密密匝匝的黄色花朵中间一个大蛋糕,"生日快乐"的鲜红字样在旁边蜡烛的闪烁映衬下清晰可见。没等蓝雪回过神来,便看见男男女女一大堆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们拍着手,齐声唱着那首生日歌。唱完了,齐声喊:"祝林总生日快乐",然后吵吵闹闹,将林晓百围在中间,争相说着祝福的话。蓝雪被晾在一边没人管了,她好生尴尬。她只是个局外人,而且她完全不适应这种场合,她和林晓百是什么关系,今天是个重大的日子,是林晓百的生日,她和林晓百还很陌生,虽然他救过她一命,但她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参加林晓百的生日宴呢。
"今天我请客,给你们在二楼订了酒席,你们尽管吃喝,别管花多少银子。"
人群一阵欢呼,有人说林总那我们不客气了。
一群人蜂拥下二楼去了。
只有两个人了,蓝雪虽然别扭,可她还是端起面前的红酒说:“祝你生日快乐!”她轻声的但是发自内心的说。
林晓百没有说谢谢,但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
蓝雪望着对面的男人,既惊异又矛盾。她发现他的眼睛发红,有种异常的情绪,他的抓着空酒杯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知道吗,今天是四月二十三号,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我是标准的金牛座,据说金牛座的人踏实肯干,而且不近女色……以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我应该是知足了。"
他顿了顿,显然是情绪过于激动,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一种近乎于从喉管深处发出的近乎于悲鸣的声音,他将脸埋在手掌中,压抑的咆哮着。
蓝雪惊呆了,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今晚为何在自己面前如此激动和失态。
林晓百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十六年了,十六年,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我不知疲倦的工作,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罪也受了,甚至差点死掉,可老天有眼,眷顾我,我终于有了今天……”
蓝雪看见两行泪从对面的男人眼中涌了出来。
她现在不是惊异,而是震撼了,她不知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不凡和痛苦的经历,可她依旧被男人的眼泪震撼了。
林晓百说十六年了,他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自己心里的苦,也从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即使那些知道他过去的一些点滴的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下属,也没有一个人敢问他。
蓝雪静静听着对面这个男人的讲述,那足以震撼灵魂的一切,她敏感赢弱的心随着他的故事起伏,跌宕……她禁不住泪水长流。第一次,她走进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她被这个男人打动,折服,她的心也被他紧紧的慑住了……
林晓百是福建人,十九岁高中毕业那年,也就是一九八九年,他便来广东,这片南方的沃土来寻梦。他本来是有个不错的家庭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父亲是个生意人,挣的钱足以使一家人过上在当时来说最优裕的生活。母亲呢,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贤妻良母型的,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林晓百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当时有两种选择,一是自费上大学深造,家里有足够的能力来供养这个儿子;一是有一份好的工作等着他。可他天生就不想上什么大学,更不想要一份决定一辈子的工作。在他的骨子里有一份野性,坚定执着的不安份。他相信他该干一份大事业,虽然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但那是个诱惑,在远方向他招手,他义无返顾地迎上去,任何人也不能阻挡他。他从小就独立,不愿受束缚,羁绊。
一九八九年的广东,改革开放之初,相比于今天的繁荣昌盛那是另一片天地,和今天天壤之别。一切都在起步之初,设施条件落后,政策还在摸索阶段不健全,但同时也到处充满了机遇和商机。
林晓百凭借着自己在学校时就顶呱呱的英语,在几个香港人开的贸易公司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才半年下来,那些香港人就对这个相貌平平,但做事从不喊苦和累,言语不多的年轻人刮目相看,那时他每月就拿两万元的港币,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中国大陆,已是个天文数字了,在香港人开的公司里,林晓百默默干了三年。正是这三年,他增长了年龄,积累了经验。更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没有人能看出这个少年内心所积聚的能量。
三年后,二十二岁的林晓百用自己的积蓄,并加上借款,筹集三百万元开始和人合伙办皮料厂。没有人相信这个还满脸稚气的的少年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但在他的思想意识中从来就没有害怕二字,有的只是成功与不成功。这一决策,二十二岁的他凭的是自己天生的生意头脑和直觉,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包括自己的父母,他甚至都没有让他们知道。不是怕他们担心。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干自己的事,这与家人和父母有何相干。二十二岁的他必定单纯,幼稚,哪知道,人心的险恶和卑劣,一夜之间,三百万就连个影都没有了,合伙人卷走了三百万逃得无影无踪,就是告人家都没个凭据。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的打击,而且是致命的一击,足以将一个历经风雨的成年人毙命的一击更何况只有二十二岁的他。望着建了一半的厂子,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在自己的厂址上站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没了知觉。等他醒转过来,他跑到某位主管投资的领导家里,他扑通一声跪在人家面前,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央求领导能帮追回被卷走的款子。他整整跪了八个小时。三百万呀,灭顶之灾,如果单凭他打工,他即使每月赚两三万元,也要几十年才还得清。领导也流泪了,可领导也无能为力,由于当时还不健全的投资环境,对方钻了政策的空子,又由于对方有很硬的后盾,款子根本无法追回。绝望,只有绝望,他突然想到,如果了结了不是什么都不欠了吗。可林晓百毕竟是林晓百。他天生就有那种坚忍不拔的意志,那种承受灭顶之灾而不被压垮的韧性。后来在那位领导的关怀与帮助下,他又一次孤注一掷冒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再次筹措了六十万元,简陋的厂房终于建起来了,新建的厂子不管从规模的大小还是设备的新旧都与原计划相差甚远,可他依旧心中窃喜,就像母亲看见自己刚刚分娩的孩子,虽然丑陋,但那必定是自己的孩子。有了这孩子,心中就有了希望,光明和期盼。工厂开始运转了,产品源源不断从简陋的的设备下流出来,看着一天堆积起来的产品,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那时他真想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没日没夜守在厂子里,和他的员工同吃同住,同劳动,他像呵护一个小婴儿一样呵护着自己的厂子。堆积如山的产品使他欣喜若狂,他并不愁产品的销路,诚信是他做生意做人的根本。祸总不单行,他高兴得太早了。那一年的雨很多,下啊,下啊,总是没个停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停电了,漆黑的夜里只有惊心动魄的雷电声和如瀑的雨肆虐,百年不遇的大暴雨。第二天,他看到的是位于低洼地的厂子泡在浑浊的泥水中,机器连同产品无一幸免的都在水中。他光着脚丫子站在齐腰的深水里,想哭,却没有一滴泪。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偏偏同他做对,他觉得自己就要倒下去了。在自然的灾难面前,无疑他没有了后退的余地,他只能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在这巨大的打击面前,他沉默了许久,结果他反而镇定下来。对因水泡过的产品晾晒处理后,他找来一辆手推车,将那些产品装上车子,他推着车子,走街串户,推销自己的产品,他必须将那一堆堆堆雨水浸泡过的皮料换成现金,才以维持厂子的继续生存和运转。他像上足发条的闹钟,没日没夜的运转。乞求,屈辱,耻笑,白眼,这些他都受了。他信一句话,那就是不成人下人,就不能成人上人。他的厂子又开始运转了,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有了稍微的知觉,开始起死回生了。新的希望又诞生了,虽然艰难,但这苦中有甜。就在这时,那位一直很欣赏他的领导又来关心他了。尽管这个年轻人的运气很不顺,但领导还是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超强的意志力,一种潜在的能量,一种在其他人身上看不到的超乎年龄的震撼人心的能量,他迟早会成功的。慧眼识珍珠,肥水不流外人田,领导将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了他。领导想这个年轻人需要一个家,一个能给予他照顾,支持的妻子,他太可怜了,也太需要柔情与温暖。林晓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工厂上,对于感情是个门外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家对他只是个概念。他想有个家也好,苦了,累了,心也有个歇息的地方,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人民教师,应该知书达礼,自己一堆债务,且相貌平平,只要人家愿意,自己还有何求。认识四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他无暇顾及人民教师的感受,只一心扑在工厂上,什么卿卿我我,婚姻的甜蜜,对他来说那是天方夜潭。一年后,他们的女儿降生了,他也没有时间照顾妻子,便将她连同出生不久的女儿一起送到了福建的家里,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同自己的妻子,他谈不上有没有感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赚钱,还清债务,而且使她们母女生活的好些,这是自己应尽的责任。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婚姻之舟却搁浅了。至今他也不明白他的那位和他没有多少交流的妻子当初为何会嫁给他,而又最后提出离婚。大概是不看好他生意的前景,又见他欠了一屁股的外债,没有什么"钱"途,,她没耐心等到他发达的那天。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打击,妻了在他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时候弃他而去。雪上加霜的还是妻了提出了很高的财产分割要求,可他当吋除了一身债务外没有什么是他自己的,可他还是咬牙将仅有的几万元周转资金给了前妻。又一次,他口袋里一个仔也没有了,可他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从自己的前妻身上,他又次看到了人性的丑陋与卑劣。整整七年啊,他几次被骗,几次死里逃生,有几个人知道七年中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七年里的打击与苦难,他一直隐忍不发,这七年的磨砺和经验使他的厂了逐渐兴旺起來,走上了正轨。他以种坚定不移的意志,百折不挠的精神战胜了自己,也取得了事业的辉煌。从九九年起,他的生意就变得非常顺利了,天道酬勤,老天不负苦心人,他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厂了迁进了新建的厂房,还又建了第二家厂了,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生意做到了欧美许多同家。今天的他与当初那个推着手推车在大街小巷推销产品的他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他拥有了能拥有的一切。可他一直单身,只要他愿意,他知道会有大把的美女趋之若鹜,怀着同一的目的,可他害怕了。
过去的那些岁月,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挥之不去。每当他的思想有偶尔的闲暇的时候,记忆便生生的揪扯着他,折磨着他。使他想不明白的是,他的前妻怎么可以在他事业陷入低谷正焦头烂额的时候,需要温暖与关爱的时候,弃下他和女儿,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扎上一刀,哪一次都没有这一刀痛,他不了解女人,也害怕了女人,甚至仇恨女人。烟灰缸里的烟灰堆成了一座小山,林晓百一根接一根的柚烟,他从没有向任何人讲起过自己的经历,即使是自己的父母知道的也有限,可今天他却对坐在对面的女人谈起了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时间已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蓝雪乖乖在那里听对面这个男人讲述自己的传奇,说苦难更确切些。她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泪水长流,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发出饮泣。这种饮泣在林晓百讲述的过程中发生过几次,在他跪在那位"领导"面前求他帮他追回卷走的款子的时候;在他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望着浸泡在水中的工厂的时候;在他推着手推车穿街走巷的时候;在他的妻子无情的弃他而去的时候……在这整个的讲述过程中林晓百始终都很平静,那些事情似乎是被他轻描淡写出来的。但与蓝雪这却是触及灵魂的震撼。故事里的林晓百与蓝雪最初印象里的以及面前的这个林晓百是多么不同啊。
事业是一个男人的光环和证明,但有的人事业的辉煌是唾手可得的,有的人却要经过炼狱般的煎熬。在这煎熬的过程中,有的人败下阵来了,而真正能坚持下来的,才彰显出他男人的魅力来。在林晓百的身上,有一种超人的神奇力量,使许多平庸之辈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他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征服了所有能理解他的人。
人和人是多么不同啊!李志也是个男人,甚至比眼前这个男人在外型上可眼多了,可他除了吃喝玩,一事无成,在他身上,除了惰性,享受,好色等劣性外,找不到一点优点。阿汉也是个男人,他善良单纯,但他性格懦弱,没有开创,没有胆识,魄力,只能靠打工勉强度日。同样年龄相当的三个男人,却是截然不同。在林晓百的身上,有着怎样的一种力量,使他超越自己,超越生命,超越精神的极限。
使他更不明白的是,林晓百的前妻,那个女人怎么可以弃他而去。这样一个优秀杰出的男人,他的光辉足以让多少女人折服,她怎么会那么傻,怎么舍得离开他,这是她多么大的损失。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她凝视着他,泪眼蒙蒙。多么不可思议啊,才三个多小时,足以改变她对这个男人的看法。她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他了。这种感情在这一刻里是多么的强烈,势不可挡。
讲完自己的故事,林晓百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他感觉轻松了许多,埋藏于心底多年的往事没有个倾诉的对象,而今天却对这个女人全倒出来了。他看到了她的泪,她的饮泣,这是一个女人为自己流的眼泪,他也被感动了,感动于她的感动和理解。
这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拢他们,他们坐在威尼斯西餐厅的三楼,楼下是闹市,熙熙熙攘攘的人流。她走进一个男人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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