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一个小职员,兢兢业业,谨小慎微,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头的人,开始为她的工作奔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母亲也曾领着她去见一个高官显位的亲戚,希望人家能给帮忙,她们提着一大袋精挑细选的水果当礼物。亲戚居高临下的姿态与不屑,母亲脸上僵硬的讨好的笑容都剌伤了她,无法言喻的耻辱,她为这羞愧不堪又无能为力。又一次领教了命运的神奇,她开始在一家几个月也发不出工资的服装厂上班。
她讨厌这种麻木的流水线上的生活,没日没夜加班,甚至赶起货来几天几夜都不睡觉。夏天里,即使大白天车间里所有的灯也亮着,闷得像蒸笼,喘不上气来;冬天里,又冷得像冰窖。有时要上到凌晨一两点才下班,而回家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每次骑自行车从午夜的街头走过,再经过一段两边都没有人居住的公路,她都心惊胆颤,毛发倒立。有一次,是夜里两点钟,公路上有农民们摊的麦子,她骑车扎进了麦草堆里,却不想猛站起一个人来,吓得她魂飞魄散,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却原来是晚上担心麦子被人偷走的农民。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那么晚回家了,可没到下班时间,又不能提前走。好多次,下班太晚,她就只有将就睡在一个离厂子不远的工友家,却不想第二天爸爸找到厂里,以为她出什么事呢。而哪天下班早,哪天下班晚,又是不一定的,所以总是惹得家里人担心。而爸妈又是将名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惟恐她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
服装厂里,本来就女孩子多,男孩子少。所以小城的人都将服装厂称为"媳妇厂",几百人的小厂,大多是合同工,那些乡下的女孩子找个对象当然很容易了。她无疑是优秀的,也是惹眼的,她自己无法觉得,因为她依旧自卑。兜不住的青春在她身体上蓬勃,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再加上鞋厂里本来就不多的高中生,使她成为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孩子的暗恋的对象。可他们只能在心里暗恋她,谁也不敢轻易靠近他,在他们眼中她是白天鹅,而且冷得象冰一样,他们只能在心里供着她。
很难在她眼中看到笑容,很难淸楚她心里想什么,她谜一样。
母亲开始四下里为她张罗婚事。女人的命运有两次大的转折,一是学业,第二就是婚姻了。母亲又有了新的希望,希望通过婚姻来改变她的命运。
如果没有卜国正的出现,没有李志的出现,她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服装厂办公楼上领工资时,她见到了卜国正,当时两人已擦肩而过,可她又回过头来了,因为她觉得从她身边走过去的那个男人有点面熟,而那个男人也恰巧回过头来看她。然后他笑了,因为他认出了蓝雪,蓝雪也认出了他。
蓝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记忆中的卜国正长得方方正正,一副调皮的样子,而现在的卜国正却明显的成熟,老练多了。而更让卜国正惊讶的是,当年那个头上长满虱子,经常被他称作"圆宝蛋"的黄毛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他真不敢认了,时间真快,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卜国正告诉蓝雪他是来服装厂给他的学生们订做校服来的,他现在办了个武术学校,还不到一百个学生,刚刚起步。蓝雪没想到卜国正这么有魄力,卜国正的出现使她又想起了那段武术队的生活,时间己跨跃十多年了,可还依旧清晰如昨。那段生活虽然苦点,但在蓝雪的心里仍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那长长的跑道,青草覆盖的篮球场,散发着腥味的游泳池,以及那颗年少的迷茫的心,都使她无限向往,无限怀恋。他们谈到了过去的那段生活,那段生活里的许多人和事,谈到了他们的现状,蓝雪一向孤僻,对过去的她的那些队友的现状并不知道多少,从卜国正嘴里得知他们有的上了体校,有的回家了,有的从商了。问起他的爸爸卜教练,卜国正黯然神伤,蓝雪这才知道卜教练已于两年前去世了,死于肝癌。过去的那段生活必定都已过去,物也非,人也非,想起来,只能陡增惆怅。体育场所在地如今成了一片林立的高楼。可不管怎么说卜国正的出现还是使她高兴,她发现自己的恋旧情绪很浓。
趁着厂里难得放假一天,蓝雪去参观了卜国正位于城郊的武术学校,简陋让蓝雪震惊。说是学校,其实用作校舍的是郊区生产队的饲养室。土地包产到户后,牲畜也分了,饲养室闲置起来,略略做了修整,便当起了校舍,蓝雪感觉自己似乎能闻见牲畜的粪便味。蓝雪去的时间正是下课时间,一群男孩女孩在教室外面追打,很疯的样子,还有的在玩游戏,丢沙包,扬起的尘土使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一个个也脏得像泥猴.。这些学生几乎都是附近村子里农家的孩子,这样简陋的环境,城里人才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来这里就学呢。这就是中国早期民办教学的雏形,就连卜国正自己也没想过他的武术学校将来是什么样子,未来会有什么前途。以他那时的现状,他不敢想,也不能想象.。但卜国正无疑是有远见卓识的,他无疑是中国民办教育的先行者,开创者。
蓝雪当然也不能预测学校未来的前途,但条件的简陋是让人心寒的,她没想到师哥的武术学校会是这样的。全校共有八十九名学生,共设有四个年级,但代课教师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卜国正的妹妹,初中都没有读完,另一个代课老师是卜国正的远房亲戚,卜国正已经三个月没给人家发工资了,亲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想撂下不干了。再有一个老师就是卜国正自己了,又要上武术课,还要兼文化课,还要应付外面的各种事物,他早忙得焦头烂额,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得力的助手。谁看到这个烂摊子都是望而却步。
知道蓝雪来他的学校了,卜国正真是喜出望外,卜国正的妹妹卜莲更是高兴的了不得,别看这小姑娘没学多少文化,可自小就跟着爸爸,哥哥习武,武功很是了得。
卜国正的卧室既是当办公室,又是会客室,还当灶房,就是在这间房里,卜莲高兴地给蓝雪沏茶。哥哥已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可还是光杆司令一个,母亲不管事,爸爸又死了,做妹子的不操心哥哥的事谁操心,可谁愿意跟哥哥。卜莲是将蓝雪当卜国正的女朋友了,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如此标致的女孩,卜莲喜形于色,暗地里想哥哥可真有眼力,怪不得对自己的事不慌不忙,原来是早有对象了。跟师哥在一起,蓝雪觉得心情舒畅,没有一点自卑感。她和这兄妹俩谈得很愉快,那天他们一直聊到夕阳西下,聊到月上柳梢,聊到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一片沉寂。
在回家的路上,卜莲故意避开,让哥哥和蓝雪走在一起,她是想给他们创造机会。在要分手时,卜国正说:"蓝雪,我希望你能来我们学校工作,想当初,在武术队的时候,你的文化课一直都是最好的,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在我这里你可以发挥你的特长,在服装厂你只能被埋没了,那种环境很不适合你。我的学校虽然现在环境比较简陋,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希望你能帮帮我。"蓝雪说:"让我回去想想吧!"
蓝雪的工作是来之不易的,是托姐夫的关系。虽然这份工作并不是她所喜欢的,但她要承姐夫一个情。尤其是父亲,更是看重这份工作,因为他无能为力。他绝不会想到,工厂也有破产的一天,大量的工人会失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无事可做,受改革大潮和南方发达地区的影响,许多的机关干部和许多的在职人员会下海经商。如果他早知道这一切,他就不会极力反对蓝雪离开服装厂了。当蓝雪提出她要去师哥的学校工作的时候,家人是极力反对,尤其是父亲。他无法想象蓝雪放弃一份大集体的正式工作,而去一个什么郊区的武术学校,而且是民办的,为此,他几天都不和女儿讲话,想以此让蓝雪妥协。
从小到大,蓝雪觉得自己几乎都是受着命运的驱使,跟着一种感觉走,不受别人的支配,也不受自己的支配。有了要离开服装厂的决定,她无法改变自己,正像她无法改变父亲一样。
她还是离开了服装厂,不需要办什么手续,离开了就离开了,反正不去上班就是了。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说什么,他们是这样一种父母,保持自己的意见,但决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女儿,有气闷在肚子里。
蓝雪住进了郊区的武术学校,和卜莲住一块儿。这间散发着牲畜粪便味的小房间,被卜莲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土坯房从上到下也被卜莲用旧画报糊的平平整整。
蓝雪上一到四年级的语文课,数学课。四个年级,所以她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一点点喘息的机会。有了蓝雪这样一个帮手,卜莲和卜国正轻松了许多,现在卜国正的那个亲戚已经不来武术学校上班,另谋高就去了。卜莲带一些副科,还有武术训练的课程,卜国正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去应付外面的一些事物,跑生源,跑资金等等,总之他现在可以喘口气了。自从蓝雪来到学校,他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累了,蓝雪帮了他大忙,他从心里感激蓝雪。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去设计学校未来的蓝图,这是一颗不安份的心,除了自己的事业,他没有时间考虑别的。
虽然很累,但蓝雪的心里是愉快的,轻松的。完全没有了以前在服装厂的压抑。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生活。其实不管什么都要一个氛围,不同的氛围产生不同的生存状态,以前在服装厂也很累,在乱糟糟的车间里,到处是机器的轧轧声,女孩子们的打闹声,下班后回到家中,累得全身像散了架,躺在床上便什么都不想做了。而在学校这个氛围里,虽然说下班后也很累,但放学后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可以静静地看一会书,想想事情。或者说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坐在窗前,看一轮辉煌的太阳缓缓向学校的土围墙下滑去,暮霭渐渐升起,面前的一切都有着梦般的色彩,蓝雪就坐在这一片暮蔼里,周围真静。这个时候,卜莲是不会来打扰蓝雪的,她不知忙着自己的什么事情,这是一个精明的姑娘。
这种时候,蓝雪往往能坐许久,其实她心里什么都不会想。她是爱安静的,也喜欢独处,好像生活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心中波澜不惊。
日子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是教师,同时又是一个学生。每天天还未亮,她便和学生们一样,早早地爬起来,这里没有体育场的跑道,有的只是乡间田埂小路。野外便是他们天然的训练场,空气新鲜,充满情趣。一轮剪纸般的月亮还贴在天幕上,久久不愿离去,刚下过一场雪,田间的小路被冻得硬硬的,越冬的小麦躺在雪被下做春天的梦,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兀立在田埂边。这样的时候,往往是卜国正在前面带队,那些队员们跟在他后面跑,而蓝雪和卜莲则跟在队员们的后面跑。由于还早,路上没有多少人,但也由于刚下过雪,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野外并不黑,偶尔有一两个城里早起晨练的老人被他们超越,蓝雪感不到一点点累,她的心里充满了某种愉快的感情,这使她越发觉得浑身是劲。嘴里呼出的热气遇着了冷空气,在面前成了白气,她还听见孩子们喘息的声音,她虽然在他们后面,但她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小脸通红,大汗淋漓。
卜国正一身运动衣,是深蓝色带白道的那种,虽然蓝雪距离他还有段距离,但她知道他的上衣早已湿透,头发贴在前额上。她从后面细细观察卜国正,这是他第一次细细观察一个男人。男人也有自已的美,运动的美,矫健的美。卜国正身材欣长,胳膊腿都长,一看就知道是练武的好料,其实任何接触他的人都能在他身上感觉到某种能力,男人身上才有的力度。卜国正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浓密的黑发,国字型的脸,脸上棱角分明,有着刚毅的线条。可就这样一个男人,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是麻木的,被动的。其实不是他麻木被动,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自己的事,他的心全在自己的事业上,全在自己的学校上。蓝雪望着卜国正的背影,心想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心里,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来他的学校,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意而又莫明其妙地跟他来了,想想这一切真是有些奇怪。
突然,有人摔倒了,是一个队员被滑了一下,这一意外的波动将蓝雪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个男人,在想师哥的事,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也是想不到的事。她为自己感到脸红,感到惭愧,感到不好意思。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
队伍在继续往前跑,天已微微亮了,路上有了行人,都是些乡下的农民,他们赶早起来拉着大白菜,萝卜一类的冬季蔬菜去城里的菜市场批发,由于天冷,这些菜都用被单,草垫子一类的东西盖着,怕被冻着了。农民们赶得气喘吁吁,看见孩子们和他们的教练跑过来,高兴地打着招呼,因为队伍里面或许就有他们的孩子。晨跑的队伍并没有停下来,那些庄稼人却会停下来,以微笑的表情目送他们的孩子所在的队伍远去。终于晨跑完了,接下来是晨练,找一块开阔地,一个练武场就开始了。太阳这时已经出来了,映着雪光,天地妖饶。
这一年年终,蓝雪所代的一到四年级的语数课竟在全县的文化课统考中取得了前三名的好成绩,这不得不令人惊讶。这所民办学校,好多人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却没想到它的教学质量如此高,这不得不引起县上领导和县教育局的髙度重视。一时间,来学校视察参观的,取经的,主管部门来检査的,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好不热闹。蓝雪也破格参加了县教育局举办的一次全县教育系统优秀教师表彰大会。
卜国正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要应付一批又一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总之都是一些上面的头头脑脑,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表彰大会。当新的一学期来临的时候,学生暴满,师资力量犹显而不足,他又忙着租赁新的教室,寻找代课教师,订购桌椅板凳,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有分身术,使自己有精力去应付各种各样的事物。虽然已累得筋疲力尽,但他心里是高兴地,愉快地,甚至带着某种狂喜,因为学校的未来是大有希望的,他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的心情舒畅过。曾有一段时间,他甚至都很绝望,条件的简陋,资金的馈乏,还有不知的未来,他不敢想象,只是硬撑着。如今没有想到,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幸运之神光临他了。已经有省城的某个商人看好民办教育这个很有发展前途的投资项目,计划和他联合办学,对方将投入一大笔资金。不久的将来,一座漂亮的高楼将取代目前这破败的生产队的饲养室,具体的细节他们还在洽谈中。憧憬着未来的蓝图,他立时觉得自己浑身是劲。
蓝雪的担子也比以前重了,猛增的学生,使每个人都有点应接不暇,学校的日常事务都落在了蓝雪和卜莲身上。卜国正当然更忙,没时间来管理琐碎的事情。新的班级的编制,课程的安排,以及教师,学生的吃住等等的问题都要这两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来解决,来办理,两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两人的心情都很愉快,毕竟学校今天的发展也有她们的一份功劳。她们都将学校当作自己的家,学校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每个人当然都尽心而为。
对于卜莲来说,她当然早已将蓝雪当成了自己的嫂子,她佩服哥哥的眼力,当然她也敬重蓝雪。要不是她来,学校也不会有今天的发展。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曾听过一句话,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有一个女人,那么蓝雪就是哥哥背后的那个女人。是她给哥哥带来了好运。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学校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新的学校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国正武校",与此同时,在原来的旧校址上,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新教学楼正在拔地而起。在这座不大的小县城里,甚至在省里,"国正武校"声名鹊起。
(https://www.mangg.com/id37596/204120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