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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六领着侄儿耿光祖,顺着老荒地村北的乱石头川,不紧不慢,走走歇歇,俨然像个考察的文化人一般。其实,这也是耿六跟着那两位大学者,在回来的路上所观察和品味出的一种行路的情态。正因为抱了这样一种情态,他对慢长而又曲折的远行之路,想得并不那么艰难,相反还觉出几分边走边看的乐趣来。这份乐趣让耿六在路好走处,也会骑在驴身上,抱着迷迷瞪瞪的耿光祖走上一段。在路窄水急,穿行困难的地段,他则走在前面亲自给驴引路。遇到阴凉干净,草木丰茂的地方,他还让驴停住脚贪吃一会儿。每当这时,耿六会斜身躺在山坡上,二郎腿翘起来,嘴里嚼着野摘来的酸果子,抽空还哼两句老荒地的山曲。耿光祖便当了放驴的小子,绕在耿六的周边,手拉缰绳看着驴吃草,看着一些花花草草上,飞起落下美丽的蝴蝶,和“嗡嗡嗡”叫着的蜜蜂。
当天下午,太阳还有半山高时,叔侄二人来到了一处叫做麻镇的地方。说是一个镇子,其实,只有六七户人家,而且多居在河岔处向阳一面的土窑中。耿六对这个地方还是有印象的,当年他们上后套时曾经在此留宿过。对记忆的回味,令他心头颇觉几分亲切,便拿定主意要在此住一晚上再走。
路边,一户人家的窑洞,土院墙已经破败的不像样了,窑洞上的窗户因为老旧,显得有点眉歪眼烂。一只瘦得走路打摆子的狗,费力地朝着走进院来的耿六叫了两声后,又回到烂土窝里。
耿六把驴栓在一根桩子上,走过去推虚掩的家门,屋内由于光线暗淡,一时看不清有人没人。耿六连问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一只大老鼠飞快地钻进墙角的洞中,又不甘心地守在洞口,用一双鼠眼贼贼地看着他。
耿六拉了驴子一连走了四家,情况都差不多,心里有点纳罕,直到进了最靠里边的一户,才遇到了一个白发老奶奶坐在炕上,说了几句话后,发现原来是个瞎子。
天快黑的时候,几户人家终于有人相随着回来了。原来他们是附近一个地主家的老佃户,这一天被集中去帮着干活了。回来的只是年长和年幼的六个人。按他们的说法,还有几个年轻人被留在东家的家里。这些人受了一天的苦,衣服破破烂烂,有的穿着泥鞋,分不清是布的,还是草鞋,有几位干脆就光着脚,分开时沉默寡言,很快就各自回了土窑洞。
白发老奶奶的大儿子,是一个骨骼粗大,眉毛相连,头形平板,面色忧郁,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汉子。他领着自己的婆姨,一个矮个子的小女人,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耿六,两人先是一愣后,带着一脸狐疑地进了屋子。耿六在户外听他们娘俩一通咕噜,那男人才又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略有活泛。等到两人啦嗒了几句,特别是耿六说明了自己是川上游的老荒地人,准备远上后套,路过留宿打扰的意思后,一切就都坦然起来。那男人挑了担子去挑水,女人则开始在锅台前生火做饭。当时的耿光祖,睡在老奶奶的身边,饱眉饱眼大圆脸,比醒着时好看了许多。他还扯着微弱的鼾声,引得老奶奶把耳朵贴近了他脸蛋,听出满脸陶醉的表情。
到上灯的时候,农家的晚饭熟了,是一锅酸粥,就着一道淹咸菜,一道薄油寡水的炒土豆丝。耿六对这样的口味当然熟悉,边吃边与一家人聊着,话题就扯回了几年前,他们三十来号人走口里时也曾在这个地方住过一晚上。主家汉子和女人就都想了起来,兴趣顿时大增,除了问了许多问题外,还招呼了邻近的几户人家都到自己的窑洞来听见识。耿六一时又骄傲起来,把已经跟许多老荒地人讲过的话,在此又搬出来喧染了一通。
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娃娃们,跟睡醒后的耿光祖先是眉来眼去,后就耍在了一处。
随着交流的深入,耿六说了此行的目得地,和耿光祖与自己的关系,他也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中,知道就在这几户人家中,两年前也有两家年轻人,领着婆姨娃娃出门谋生去了,其中就有白发老奶奶的孙子。不过,他们不是去了口外,而是往西南到铜川煤矿上去做工了。这就引出了一个对比,有人认为铜川、关中那些地方,要比后套好。耿六一听,不感冒了,站出来强调起大后套的好来。
“人们说‘天下黄河,独富一套’,那套就是大后套。你们没去看过,那地方地平的一眼望不到边,地肥的种什么长什么,地多的没有人种,野草长得都一人多高。我们去了后开垦的土地,那谷穗子长得就跟狗尾巴一样粗,那麦穗子三穗就能打一碗粮,那玉米棒子都有一尺多长,两把多粗,像我这个娃他都抱不动呢。还有,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人们不愁吃不愁穿,闲的没事干,就跟着外国人到那尖顶子房里念外国经。你们不知道,那经念的多了,人就会成神仙,有的还能长出一对翅膀,能在空中自由的飞。洋人你们肯定没见过,那些家伙们鼻梁又高又长,浑身都长着黄金毛,眼珠子都发的是蓝光,他们说出的话叽哩咕噜……。”人们听得入神,耿六也感觉浑身得意又得劲,口若悬河地继续说:“在后套那地方,只要你肯吃苦,黄米白面是不缺吃的,羊肉、牛肉四季都吃到。那地方,粮价、肉价便宜得让你不敢相信。就说一个大银洋,那能买十几袋子白面黄米,能买几十头大肥羊。我这么说你们不相信吧,那地方,人家是靠黄河水浇田,旱涝都能保丰收。那黄河的鱼,都在庄稼地里乱跑呢,等到水一干,你提上筐子想拣多少就能拣多少……。”
放在窑壁墙洞中的麻油灯,吐出一种辣辣的味道,如豆的小火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有小蠓子不断地绕着灯火飞着,转晕了就一头冲到了火上,灰飞烟灭了生命。
随了夜深人静,原来还闹腾的娃娃们,一个个都横躺竖卧在大炕的一角睡着了。而呛人的烟气,多是众人抽着卷烟生成的,使得窑洞里烟雾蒙蒙,只是大家听得入迷,谁也不理会这些,都瞅着耿六。耿六一个人大讲特讲,一但闭口,房间里就马上安静下来。听者还沉静在想象里,一时忘了配合,耿六渐渐也失了谈兴,打了哈欠说了句总结性的话,把后套的神奇与好处,留给人们将来亲眼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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