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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子最怕什么?
偷菜!
当然,尚武堂的人是不会没事去偷菜的,别人又基本不敢来尚武堂偷菜。所以菜园子里最怕偷菜而不怕偷菜贼,他们怕的,或者说讨厌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麻雀小鸟和数不清的飞蝗青虫。也不知是何原因,每到黑夜降临,就会有大群大群的麻雀与小鸟在菜园子上徘徊不去,做几个稻草人或者立几个牌子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无奈之下,菜园子只能以人工驱鸟。说白了就是找个人站在菜畦中,不停的驱赶那些贪吃的麻雀飞虫。
往日赶麻雀,都是徐老的工作,但如今思辰来到了七屏,一是徐老乐得轻松,二是思辰挑水不利,此夜的赶麻雀,只能是思辰负责了。
有了挑水的经历,思辰再不会小看徐老口中所谓简单轻易的活儿。站在菜畦中,听得徐老又在耳边聒噪两句若让那些麻雀得逞,坏了我这几亩好菜,你小子就等着挨揍吧。说完这些略带恐吓的交待,徐老再次踱步走开。
月上梢头,星辰稀朗,远远的望去菜畦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翠绿。思辰望着天空,有点发呆。天空上还是一片干净,没看见什么麻雀飞虫,于是他想起了黑窟,想起了三叔和秦老师。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八成已经睡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就见月影被一抹黑色的影子遮住少许,定睛一看,竟是一片一片的麻雀聚拢在一起,倏忽又分散开,朝着菜畦席卷而来。
思辰吃了一惊,连忙挥舞双臂。
一幕略显惊奇的场景浮现在思辰的眼前。
这麻雀虽然很多,但却并不是一涌而上,而是在离菜畦三四丈处盘旋飞舞,能够俯冲下来的,只有十几只,落在菜畦之上。
思辰大感意外,跑过去随意的将麻雀轰走。可没想到的是这麻雀只是略微散开,随即重新落上菜畦。与此同时,高处盘旋的麻雀又俯冲下不少,一个个落在东面落西面,赶走那个飞这个,乱七八糟让思辰大感意外的同时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就徒劳无功的左扑右跑,忙的大汗淋漓。
慌忙之中,思辰俯身抓了一把土块,狠狠甩出去,惊起麻雀数只,然而还是像方才一样,那些麻雀只是稍微飞起一会儿,又重新落了下来。
思辰苦笑,就知道徐老安排的事绝不可能简单。
挑水,是难上难下,但好歹坚持下去总能有些收获;但这驱赶麻雀的事,却是左左右右烦人的要死。而那些麻雀也格外的性子坚韧,就是不走,被赶了起来就低空盘旋一阵,然后再落下去。就像缸里七八个大瓢,你按下这个漂上来那个,按下那个又漂上来这个,忙的思辰是气喘吁吁,饶是如此,仍然是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密密麻麻的麻雀飞来飞去,菜地上的青菜也被慢慢蚕食。
思辰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喘了喘。
“蠢货。”徐老叹了一口气,“这小子竟是没有一点基础,最多也就是几招防身格斗的技巧,姓秦的怎么教的?”
竹屋里,徐老满口抱怨,对着旁边不说话的黑色袍子喃喃道:“要不是那一身扶龙真气,真不敢相信这小子竟然是姓秦的徒弟,唉。”
黑色袍子无言无语,手指在竹桌上不轻不重的点了两下。
徐老点了点头,道:“也罢,那我就去教教他。”
思辰正被这群麻雀弄的灰头土脸,却听到菜地边有人高声喊:“小子,别瞎费功夫了,来,我教你唱首歌。”
思辰愣了愣,一转头,就看见了徐老懒洋洋的站在菜地边儿,两手抱在胸前,远远的瞥着他,见他的目光望了过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只唱一遍,且听好了。”
“昨夜好大风,梅枝二尺斜横,雪落院当中。歪打竹梆道三更,庭外闻犬声。抬手三寸点油灯,绕深坑,辨西东,左右徘徊数枯藤。莫道红泥无绿蚁,下酒最是雪隆隆。”
思辰听一遍,怔怔出神。
徐老却不再看他,转身席地而坐,骂道:“娘的,照你这赶法,我菜地擎等着没法要了,好好唱唱这首曲子,再废我一颗青菜,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嘿,这地还真够凉,都快有露水了……”说着盘起双腿,试了试似乎觉得又不太舒服,干脆一歪身子,半躺在地上,用手支起脑袋,看着思辰。
思辰微闭着双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旁边的麻雀不再有干扰,一下子聚拢在一起,拼命啄食青菜,到处是“叽叽咕咕”的声音。徐老骂了一声,随手捡起一粒石子,反手弹出,正中思辰,开口喊道:“昨夜好大风!”
思辰忽然动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双手平摊,骤然握紧,随即向两边慢慢张开。
徐老再弹出石子,道:“梅枝二尺斜横。”
思辰瞬间向一旁斜斜跨出,双手朝着一堆麻雀抓了过去,那群麻雀受了一惊,支棱着翅膀四散飞开。
“雪落院当中。”
思辰肩上一痛,身子向前扑了一截,随即手上也吃了一痛,双手成爪,如一只笼子一样往上面罩过去,狠狠下压。那些麻雀惊慌失措,往一旁飞散,偏巧徐老抓起一把碎土,随手洒了出去。麻雀如遭飞石流矢,纷纷坠落下来。
“这叫歪打竹梆道三更。”徐老转过脸,从旁边的草地上抽了一根草茎填在嘴里嚼了嚼,道:“这一首歌你要慢慢体会,细细品味,其中滋味儿够你小子受用一生。当然,学歌不能囫囵吞枣,亦不能眼高手底,其中道理与写字画画读书做文章一个样,稳扎稳打,年关时候能将其融会贯通就算你天资聪颖了。至于赶鸟嘛…….”徐老肉疼的看一眼乱七八糟的菜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你明天继续挑水,什么时候学了七七八八,再来赶麻雀。”
思辰冲徐老鞠了一躬,道:“多谢徐老,小子受益匪浅。不过既然是我的活,我不能虎头蛇尾,谢徐老关心,我还是继续赶鸟的好。”
“滚蛋!”徐老怒喝一声,骂道:“还嫌不够乱的,这满园的菜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赶紧给我滚蛋。”
思辰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乱七八糟的菜园,再次向徐老躬身道了声谢,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徐老翻了个白眼,伸手向着菜园子的上空招招手。
月光有些凌乱起来,在菜园子的上空,有成千上百道隐隐约约的白线纵横交织,犹如一张巨大的渔网,将整个菜园子都笼罩起来。盘旋在空中和落在周边树枝上的麻雀支棱一下飞的不见踪影,而尚且在渔网之中的麻雀冯疯狂的想逃出去,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撞在那密密的渔网之上,被挡了回来。徐老再伸手抓了一把土,随手洒了出去。
菜园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复归安静。
回到竹屋的思辰洗了个澡,又将被汗浸湿的衣服用水泡了洗洗,然后才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房顶,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的事,证明了他在地洞中的猜想是对的。徐老不仅仅是个种菜的老农,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大消息。
从那日拜访学监府开始,他就对自己尚武堂之行充满未知和失落,特别是在得知七屏是个菜园子时,更是说不出的郁闷难过。他来自黑窟,一心想着能够改变黑窟,能够在尚武堂学出一份成就,做一个教习或者说老师,让黑窟的孩子有走出黑窟见识世界的机会。但对于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来说,在菜园子里实现也实在太难。就像西泠鼓说过的一样,这简直就是埋汰人!可思辰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去尚武堂,或者回黑窟,他不会就这么回去,那么只有来到七屏,来到这个人人引为笑谈的菜园子。
或许,在这三年里,他可以蹭课,或者说偷师,总能学一些东西。不管多少,林林总总也够回去做一个老师了。至少,他可以凭借这些东西为孩子们勾画一个无比瑰丽的梦想。这些就足够了。
但现在,这一切被推倒重来。
在他觉得一切被压缩到极致时,他自然而然的将梦想跟着压缩,但当一切又被放大时,梦想也就跟着无限放大。当一个老师,固然可以为黑窟带来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但若是能够更进一步,那么黑窟的未来,也就同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尽管还只是可能,但已经足够让他为之奋斗了。秦老师说过,卑微倔强又极富自尊心的活着。这种生活的状态与存在的形式已经深埋在了思辰的心里,卑微——变相圈禁,奴役采矿;倔强——平哥暴动,军队镇压;极富自尊心——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渴望和乐观!这些东西已经让他的内心及早的成熟坚定起来。
所以,他的想法和规划也随之开始了改变。
从做一个老师,开始变为了真正的改变黑窟!
那又该如何改变?
他不知道,至少他现在不知道。秦老师告诉过他,变革的方式只有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他知道自上而下等不起,自下而上又很难做到,所以他现在并不能想到该如何改变。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变强!
只有变强,才会渐次拥有进行改变的机会。
他相信,这是他的改变,也将是黑窟的改变。
……
在思辰无法入睡的同时,凌乱的菜地里,徐老同样无法入睡。他愁眉苦脸的看着被麻雀糟蹋的不成样子的一片片菜地,抱怨道:“早就知道这小子干不利索,你净瞎出馊主意,罚他来赶鸟?亏你想的出来,看吧看吧,现在我的菜园子成了什么样。就算这菜园子没你那花园子金贵,也总不能这么糟蹋吧。”
他的身边站着那个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黑袍子。黑袍子在菜地里走了几步,踢了踢几个麻雀的尸体,然后仰起脸看着隐约难辨的细线渔网,咧开嘴笑了。
徐老嘿然:“那小子领悟力确实难得的很呐,我不过唱了一遍,他竟然已经能够揣摩出其中一二意味儿。虽然最后还是得弹着小石子帮帮他,不过只靠听的就能初窥门径,已然不容易了。姓秦的幸亏没教他个一招半式,才能将这块璞玉留给你我二人细细雕刻打磨!”
黑袍子老人点了点头,但却露出了一丝不愠,仿佛对徐老刚才说过的某个字眼儿格外讨厌。徐老一捂嘴,道:“哟,忘了,下回再不说这两个字儿了。”然后他哭着脸道:“老齐,你想考验考验他我没意见,但总不能老拿我这菜园子开涮吧。本来这就没什么鸟,你非洒上药粉,要是每天晚上都让他这么折腾,我这园子还要不要了。”
黑袍子老人无动于衷,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徐老打了个寒噤,忙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听你的,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过千万别这么笑。七年前你笑过一次,我满院子的菜还没长齐就全没了,你这笑实在太瘆人!”
黑袍老人咧咧嘴,转身走开。
徐老望着思辰还未熄灯的屋子,道:“嗯,你小子福气不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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