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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教授，滨海方面来人接您来了。”
几名身姿挺拔的军人引领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子，快步来到候车大厅贵宾室，直至走到主宾位置宽大的沙发前——
军人停步，转身，立定，行礼，极其郑重严肃。
“警卫组的同志们辛苦了。”
安坐沙发上的是一名七旬老者，他身形消瘦，慈眉善目，敦厚儒雅，一头银丝白发在荧光灯下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只是，与他的清朗面容与所受礼遇极不相称的，是他的衣着打扮：蓬松散乱的发型，蓝里透白的工服，补丁叠加的黑色布鞋，还有左手腕上一块磨得光亮的机械手表……
要不是他有着神秘特殊的身份，此情此景要外人看，还以为是小品彩排或话剧表演。
农民工的模样，包工头的范儿，如此低调奢华的人当然生活在戏里。
“为向教授站好最后一班岗，是全体警卫员至高无上的荣誉！”几名军人再次挺直身姿，激昂有力的话语中依稀蕴含着几分哽咽。
听闻此言，伫立老者身侧的两名护士两眼泛红，竟低头啜泣起来。
浓得化不开的离情别绪，满满淤积在她们心头。
“你看，少夸一句医护组，她们就不高兴喽！”老者温和地看了两名护士一眼，打趣说道，“医护组的同志和警卫组的同志一样辛苦，这下总可以了吧！”
“向教授，我们是舍不得您，才——”一名护士梨花带雨，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为防她们情绪再度失控，老者并未搭话。温和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西装男子身上，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老者客气地说道：“你就是林玉栋秘书吧！大老远的从滨海跑来接我，真是辛苦你了。”
“能接向教授荣归故里，是小林的荣幸！”男子边问候边利索地伸出双手，毕恭毕敬道，“易满仓市长因公务在身，不能亲自前来，特意嘱托我要向您道一声抱歉。”
“不敢当呦！”那老者伸手和男子轻握两下，示意他一旁落座，“我都是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了，怎能劳驾市长大人亲自来接，市长去忙大事才对嘛。”
男子小心坐下来，他扶了扶戴着的无框眼镜，谦恭地说道：“向教授，易市长让我向您道歉，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此次您退休返乡，原本是要安享晚年，市政府却派了那么多任务给您，还要让您继续工作，所以易市长才觉得特别过意不去。”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嘛。忙一辈子，闲不下来喽！”老者听闻，爽朗一笑，镌刻在苍白脸庞上的皱纹如一条条坚实的道路，愈加清晰起来，“对了，林秘书。之前，你们征求过我对职务安排的意见，我也专门给你们做了回复，不知道你们研究的怎样了？”
“向教授，在这件事情上，市政府进行了认真考虑。”男子挺了挺腰身，十指交叉紧握一起，习惯性地摆出一副汇报工作的姿势，“您不愿意担任东山大学校长，市政府虽然觉得惋惜，但还是决定尊重您本人的意见。鉴于您在医药研究领域的资历威望和专业成就，市政府还是希望您能到教科研一线工作，多带一带徒弟，多培养一些后起之秀，多发挥传帮带的作用。毕竟，像您这样的领军人才，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
老者谦虚地摆了摆手，微笑说道：“游子返乡，表我衷肠。都一把老骨头了，只想退休以后为家乡尽点绵薄之力而已，没想过当什么这校长那校长，面上的事我一不愿意做，再就是实在做不来，是你们太抬举我喽！”
“向教授，您为家乡献智出力的桑梓情怀令后生万分感佩，您谦逊低调的一贯作风也令后生深受教育。”男子正襟危坐，开诚布公劝说道，“只是，市政府在为您安排岗位时，充分秉承了人岗相适、用得其时、人尽其才的原则，又综合考虑了现在的科研政策、环境、工作机制各方面因素，觉得给您安排一个实职，更便于您调动资源，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您到了滨海以后，各方面和您在军事科学院时肯定大不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头衔做大旗，没有一个雄厚的团队做支撑，科研工作很难开展起来。”
老者听闻，不由地点了点头，神思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林秘书的一番苦口婆心并非空穴来风。
现在正处于科研机构泛滥丛生的时代，各行各业这研究所那研究院还有什么工作室研发部让人眼花缭乱，连卖猪肉的都恨不得开上一家营养学院，卖肉的时候讲一大堆科研报告，佐证自家的猪怎么好怎么棒怎么让人身体强壮。
另一方面，人们也有权威崇拜的心理，如果没有一个正规合理的头衔，你到大街上做个调查发个问卷，别人都觉的你别有用心不能信任。
最重要的是，搞科研耗费年头长，讲究团队协作细密分工，麾下若不凝聚一帮青年才俊良将贤达，光靠自己单打独斗，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是，没有一个官方授予的头衔，没有一个权威认证的身份，哪个青年才俊敢拿青春年华做赌注信服你？哪个良将贤达愿意焚膏继晷苦守清贫跟随你？
见老者默不作声，男子进一步道明实情，“所以，在我来接您之前，市政府已经决定，让您担任东山大学医药学院的院长。现在省组织部已经开始对东山大学领导班子进行调整，以便把医药学院院长的位置空出来，等您赴任履新。”
“那原来的院长呢？不会因为我就让人家离开吧，那我罪过就大喽！”老者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歉疚。
“放心吧，向教授，都已经安排稳妥了。”男子肯定地答道。
老者听闻，长舒一口气后说道：“那好吧，既然你们都做安排了，我也不推辞了。若我执意不受，就有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之嫌了。”
一辈子埋头搞科研，对于与工作无关的事务，他已然习惯了各种安排。
“向教授，除了医药学院院长一职外，市政府还希望您能出任滨海市专家评审委员会医疗组的组长。”林秘书说道。
“这是什么机构？”老者眉头微蹙，略有疑虑道，“我可不是孙大圣，精通七十二变。脚踩两条船，哪样也干不好奥。”
搞学术就要专心有术，哪有到处分身贪多求全的道理。
“是这样的，向教授，您不要有心理负担。”林秘书赶紧解释道，“专家评审委员会是市政府组建的智囊机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市政府对引进的重大建设项目进行前期评审，评审结果将直接决定项目能不能落地实施。委员会成员都是由知名专家兼职，不用坐班，评审的时候参会即可。况且，评审内容都在每位专家的专业领域之内，不会增加额外的负担。”
老者边听边理解地点了点头，心绪有所释然，听完还不忘打趣一番：“一会功夫，林秘书就给我敕封两大头衔，老朽真是枯木逢春喽！”
“向院长，好！”
“向组长，好！”
“给向院长向组长敬礼！”
立在一旁的军人和护士纷纷改口插话，给离别的气氛里注入一丝欢快情绪。
“对了，小林秘书。”老者扫视一番在场的众人后，向他介绍道，“他们都是军事科学院警卫组和护士组的同志们，每个人都在我身边工作多年。这么多年，我可是被他们折磨苦了奥，不让吃这不让吃那，不让去这儿不让去那儿，方方面面分分秒秒都在管着我奥。现在好了，我这个老头子熬到退休，他们可管不了喽！”
说完，老者大笑两声，似一个逃离老师魔爪的顽皮孩子。
众人都知道，这是老教授不想渲染离别情绪，故意拿玩笑话掩饰内心的波澜起伏。
林玉栋心领神会，迅速站起身和众人一一握手言谢。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向教授的精心照顾，我代表易市长谢谢你们。”
在同护士握手言谢时，林玉栋忽然想到一点，向她们询问道：“你们在向教授身边多年，对于向教授的健康状况，有什么要提醒的吗？”
“有！”一名护士从医疗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把它郑重交给林玉栋，“林秘书，这里面有向教授的健康档案，还有护理注意事项，我们都整理好了。向教授平常忙于工作，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关注较少，我们还是把这份档案交给您吧。希望您能向市政府专门报告一下向教授的身体情况，更希望市政府能按上面的提示，妥善安排好向教授的医疗护卫工作，拜托您了！”
“一定，一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林玉栋应承着接过笔记本，认真翻看起来。
他不懂医学，对上面记载的医疗术语当然懵懂不知，但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指标和图形曲线中，他隐隐感受到了些许不安。
“林秘书，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心脏机能方面的。”一名年长的护士凑上前来，小声谨慎解读道，“向教授心动过缓，为了维持正常心率，我们在他体内装载了心脏起搏器。所以，平常尽量不要让他情绪激动，不要让他到电磁辐射强的地方去，以免扰乱起搏器的工作频率。这也是我们坚持让向教授乘坐火车而不是飞机出行的原因。”
林玉栋望了一眼正和大家一一拥抱作别的向教授，看着他慈祥却略有佝偻的背影，一股莫名心酸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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