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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可以跳回仓库里,然后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一个人,怎么也没办法自己跳上墙头,等他绕一大圈来抓他们,他们应该就可以脱身了。六虎也微微回着头,朝仓库一边看,他似乎也有这种打算。
可那个人一开口,小石头的幻想就被打破了:“你们千万不要想往里边跑。你们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今天码头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你们要是进去,我会一直在这等着,巡逻的卫兵看到我,他们就会派人增加这边的把守,然后再去里边叫人找你们。”
小石头感到奇怪。听他说了一会话,她反不如之前那么紧张了。他是摆明了在威胁他们,可跟小石头印象中的官员老爷们毫不相同。小石头没去过城里几次,但经常来村里收税的税吏,她倒是很熟悉。他们也不过就是些普通的办事,却一个个都鼻孔朝天,动不动就骂人,还用鞭子抽来抽去的。而眼前的这个治安官,这是多大的老爷啊,他堵住了他们的所有退路,却仍然这样和声细语——也可能是那张文雅的脸让她有的这种错觉。
“你会抓我们去坐牢吗?”六虎开口问。
那人竟然笑了,不是嘲笑或者肆意的大笑,只是嘴角上扬,“小伙子,你有来偷东西的胆子,怎么没有坐牢的准备呢?”他笑了,黄晕的灯光使他的的笑容也变得幽深起来。
小石头感到有些颤抖。这不是因为要被抓去坐牢而害怕,而是仅仅因为他说的话全部都十分正确,几乎像是她爹爹在教训她一样。
“行了,孩子们,你们现在下了,还不算错的离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保证。可是人总是要承担责任的,你们说呢?”那人的声音愈发的温柔,小石头就愈发的恐惧。她甚至觉得,这就是爹在她跟男生们惹了祸以后,准备教训自己的前奏。他感到,肥牛也有些颤抖,而六虎还好。可能是因为他幼年时父亲就病故,缺乏这种恐惧吧。
“我错了……”小石头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在向他认错。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嘴上却还在说着,“我们错了……”她说着,身体有些发抖,一不留神,竟然滑下了墙头。
治安官敏捷的接住了她。这倒使她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又一次,她跟六虎他们在村子北边的山坡上玩,发现了一棵很高的松树。他们当即决定比赛爬树。但这棵树实在太老了,老到六虎和肥牛抓住的一根胳膊粗细树枝突然断裂,两人一起摔了下去。可小石头则没有这个问题。她爬到了树的最高点。只是,当她发现自己爬到顶点,两个男生又都在地上时,看着地面上的男生竟然比平日里长得小了,她才发现自己站的高度不太正常,又不敢下去了。六虎和肥牛尝试着爬上去接她,却越帮越忙——他们折断了离小石头最近的两个树枝然后掉了下去。虽然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摔下去也没怎么样,但她更加不敢下去了。没办法,六虎找来了小石头的爹。不像平日里她惹了祸时,爹爹会黑着脸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那天,父亲格外温柔。他和声细语的安慰她,然后让她尽量够一够低一点的树杈。小石头努力的摸到了一根离她最近的树枝,但脚上没有站稳,一下子跌了下来。幸好,她父亲早有准备,一把抱住了她。不过,等他确认了小石头没有受伤,便神色大变,当场打了她的屁股。
六虎和肥牛也跳了下来,他们从治安官手里拉过了小石头。
“你们这不就下来了吗。她没事的。跟我走吧,趁卫兵还没来。”治安官看看六虎和肥牛,自顾自的转身朝一条小路慢慢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回头开口,“你们跟上啊,要是被其他的巡逻兵抓到我可帮不了你们了。”
小石头从刚掉下来时,双腿就有些发软了。她看看身边的两个男生,他们都是一脸没有办法的样子。于是,两人搀扶着小石头,慢慢跟在了治安官的后面。小石头后悔极了,肥牛张罗的事情中,就没几件能顺利的。之前再怎么惹祸,也不过就是回家挨顿打罢了,可现在,跟着卫镇的治安官——还不知他是不是真的。
三人不敢跟的太紧,更不敢逃走。他们穿过了迷宫一样的卫镇老区,然后走到了一片房屋整齐的街坊中,不像老区那么杂乱,路面也是干干净净,而且,一些宽阔的院门前还挂着灯笼。借着灯光,小石头看见,这边的房屋院落,跟她曾经去过的卫镇商业区和老区是有明显不同的。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房门,都是高高的院墙,一扇对开的大门,有些门前还有雕刻着虎兽的门墩,而门前则有几级宽矮的台阶。虽然光线不太明亮,但还是可以看到,有些院墙上,雕刻着祥云水波纹,有些大门前的灯笼上,还写着“某府”的字样——只是那些字都太复杂,小石头不认识。很显然,这边应该是靠近军营的地方。谁都知道,能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有钱人,就是做官的。那么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是治安官了。
想着这些,小石头忽然发觉,他们在一扇跟其他院落比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了。这倒也是扇对开的门,只不过没有院墙,直接嵌在屋墙上。治安官把手中的灯插在了门楣上,让小石头更能看清了这扇门上边有些剥落的朱漆。门的两边,也有两个门墩,但却是木制的,并且已经腐坏不堪,难以辨认上边的形状,而门前的台阶,也只有矮矮的一阶,还有些高低不平。
治安官打开了屋门,转回身向三人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三人犹豫着,慢慢磨蹭了进去。治安官拿下了灯,进了屋,关上了门。
“这是我家。”治安官点燃了一盏小灯,把提灯熄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眯缝着,露出一丝有些奇怪的笑容。
小石头有些惊愕。六虎和肥牛也一样吃惊。“不抓我们去官厅啊?”肥牛傻乎乎的问。
“哼,你们三个,可真给你们爹娘争气。”治安官拉过一把简陋的椅子坐下了。
原来是这样!这个人认识他们的爹娘!小石头惊讶的同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给自己带来那种感觉。
“我上次见看到你们时,你们才刚会在地上爬。没想到现在这么能耐了,敢到卫镇偷东西!”治安官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可小石头一点都不怕了——相比之前而言。
“你是……?”六虎疑惑的问。肥牛的样子,更是摸不着头脑,张着嘴,一副傻样。
“我叫晓晔啊。”治安官笑了笑,“十四年前,我跟你们的父亲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他的目光突然柔和了许多。
“护国军?!”“白袍子!?”六虎和肥牛同时爆发出一阵极度兴奋的叫声。这次轮到小石头不明白了。
“你们在说什么……”她十分不解的看着六虎和肥牛,可他们却完全没有在意。
“你爹也是……?”六虎又有些诧异的盯着肥牛。“我都不知道你家也……?”肥牛同样说着奇怪的话。
晓晔则平静的看着他们三人,一直等着六虎和肥牛安静了下来。
“你们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小石头气愤的瞪着两个男生。
“你爹没给你说过?”晓晔治安官极富有意味的看着小石头,微微地扬起了下巴,“我知道了。”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们先坐下吧。”晓晔指向三人身后。小石头回头一看,是一张占据了屋子四分之一大小的床。她觉得,连自己家最小的那间厢房,都比这个治安官的屋子大。
六虎和肥牛都还带着兴奋坐下了,动来动去的,似乎有些坐不住。就算是经常跟男生们一起玩,可就这么直接的坐在一个大男人的床上,小石头还是有些难为情。她慢吞吞的靠近了那张床,但只坐了一点边缘的地方。她看得出,六虎和肥牛都在期待治安官说些什么。
“我起初,听到小丫头叫六虎,还以为是重名的。等我看到你们脖子上戴着的坠子,才知道,原来是你们三个小混蛋。”晓晔终于开口了。
小石头低头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小铁坠,最初有些黑色斑点的粗糙表面,已经被她磨得发亮。六虎和肥牛两人的也都差不多。这是白海湾流行的百岁锁。南方天气寒冷,婴儿容易夭折,于是各地都有了不同的风俗,以希望能让孩子健康长命。南河流域,气候还算可以,而且良田众多,孩子们满百日,要煮一锅五谷杂粮汤,希望孩子早一些得到五谷之养;再往南些,到了草原上,物产就不那么丰富了,但好在多牛羊,儿童满月时,通常会请先生用羊拐骨刻上自家祖先的名字,挂在孩子脖子上,希望自家祖先能庇护后代;而到了最南边的白海湾,气候严寒,物产贫乏,而且在早年间人烟实在稀少,几乎没有形成固定的风俗,就是习惯性的保留下一些孩子爷爷辈的小玩意来,在孩子百日之时,或者戴在孩子脖子上,或者挂在孩子手上脚上。在帝国最后几十年,帝国贵族在白海湾西边的松海发现了铁矿和黄铜矿,使白海湾地区金属器具变得廉价起来,于是,白海湾人也学着草原上的牧民,用铁片或者铜片做成小牌子,刻上小锁头的图案,再刻上祖先的名讳,被称作百岁锁。有些人家还会刻画一些图案,而有的希望孩子能读书做官的有钱人家,则在铁片上刻上十分微小的《语录》和《西山话集》全文——前者是老共和国四圣君之一的文元君整理批注的上古列国时期大家先圣文集,后者则是老共和国时在新川地区研究列国诸家学说的云鉴先生和他的学生谈话的记录,都是考试必考的经典。
而小石头和六虎、肥牛的百岁锁,却跟村里其他孩子的完全不同。黑石村属于复川县下辖,这一带的百岁锁的流行风格,是力求可以乱真,有的甚至就是一个小型的锁头。可他们三人的,却都是个铁疙瘩,上面有明显不是白海湾风格的图饰,以及用古代金石文体刻着的字。就算是在北方,也少有人能读懂金石文字,白海湾在上古时期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根本没有列国时代的钟鼎碑石遗迹,他们根本看不懂上边的字。上蒙学时,老先生曾尝试着读过,但也只看出小石头带的上边刻得是“无往”二字,六虎和肥牛的根本读不出来。他们都问过自家父母,但却没有答案,只是说在郡城买的。于是一度他们三人被全村的小孩视为异类,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从小就混在一起。
晓晔看到小石头在注意自己的百岁锁,笑着说:“这是我在王兴国士祠里用你们的生辰求来的,可是镔铁打的呢。”
“你到底……”小石头顾不得礼貌,她不喜欢这种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的感觉。
晓晔又笑了一下,摆摆手打断了她,似乎已经看出了她想问什么:“你知道十四年前有场暴乱吗?”
小石头点了点头。她对此事知之甚少,只是知道在她出生那年,全国上下掀起一场席卷全国的大暴乱,但最后被平定了。一方面是因为,她父母从未向她讲过这些事情——事实上,小石头的爹娘对小石头出生以前的事情都不怎么愿意提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禁忌,她曾经去问过蒙学的老先生,老先生竟然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话,最后骂了她一句“女孩子家别乱问事情”把她打发了。她能知道这点,还是六虎和肥牛对她说的。可这件事上,六虎一反常态的不了解,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的博学。
“你们是不是骗我了?”小石头突然扭头瞪着六虎和肥牛。
肥牛那张馒头一样的脸变得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泛红。他可真藏不住事。小石头很得意。她又看了看六虎,他的眼睛到处乱转,就是不肯看她。
“不是他们想瞒着你,这是我们那时候定下的规矩。”晓晔给两个男生解了围。小石头见他又开口了,便放弃了逼问六虎和肥牛。
“你跟我爹,是怎么,在一起打仗的?”小石头完全想象不到,他爹那样的老好人,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听到了她的问题,六虎和肥牛也都换了一副模样,不再在一旁躲闪。
晓晔又眯起了眼睛,仔细的看了三人一会。然后,他从桌子下面拿起一个水囊,抽出塞子,往嘴里倒了倒,然后放下水囊,才开口说:“那年我刚二十岁。我那时候总喜欢效仿上古列国和老共和国时代的名士圣人,之前在王土全境游历了两年才去学堂上学,用了三年才通过了白海湾郡的两次考试。我父母都是白海湾葱原县的商人,希望我能好好读书,多考几次,做个大官来光宗耀祖。那时候是春天,我终日里待在学堂的书库里读书,写文章,希望十月份的东南学院考试一次就通过。我在学堂住了两个多月,跟常住学堂的学生们一样,吃住都在里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突然有一天,一伙人闯进学堂,砸烂了所有的桌椅,还冲进书库,把书都搬了出来,当成靶子,用弓箭射,用刀砍。学堂里,除了先生们,就都是十五六岁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吓坏了,谁也不敢反抗,任由他们祸害。他们打砸够了,就让我们给他们洗衣烧饭,伺候他们生活,稍有不满就是一顿毒打。我是学生里面年龄最大的,在游历的时候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逮着一个机会,抢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刀,打翻了两个人,从院墙翻了出去。我想去赶紧找治安官或者守郡的军队,却发现,整个郡城都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打人、杀人、抢劫、放火的,而原本应该在街上维持秩序的牌兵则统统不见了。最让我震惊的是,在郡城城门的谯楼上,两根绳子各吊着一具尸体。一个是郡守,一个是治安官,另一个是什么人我当时不知道,但也穿着官服。”
小石头从来不知道,在白海湾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原本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暴乱”的意思,即便觉得恐慌和混乱,也并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六虎和肥牛的表情都很严肃,但并不吃惊,看来他们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的。
晓晔又喝了一些水,他神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的优雅洒脱了,眼神也变得有些凝重。小石头突然想到,这么说来,自己的父母,六虎和肥牛的父母,六虎的几个大哥,还有村里的许多人,应该都经历过那场暴乱。郡城尚且如此,他们小小的黑石村说不定回是什么样呢。
“我拿着那把抢来的刀,就站在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街上,有三五个的,有十几个的,也有几十个的拿着各种兵器的人,到处抢劫,打砸,甚至有人当街奸污妇女。而那些人倒也没等着挨打,只要手头有家伙的,都操着武器,几十成百的人在大白天打成一团。一会就有人被打伤,打死,血流的到处都是。”晓晔叹了口气,“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另一群人。”他抬起头,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我第一次见到他。”晓晔的样子很奇怪,嘴角上翘,像是在笑似的,可眉头却有些皱,眼神更有些迷离。
“他是什么人?”小石头看到晓晔这个样子,十分好奇那是个怎样的人。
晓晔的目光投向了小石头。他用一种有些懊悔的语气说:“那是我和你们父亲曾经的统帅,现在共和国执政院监国司使,暨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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