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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旬，两人舌头都有些打结，干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那二当家带着醉意对太祖爷说：“哥哥，俺这一世，最敬重的便是哥哥……”
太祖爷哈哈一笑：“你我兄弟互为肝胆，说这些作甚！”
二当家摆摆手，却似乎喝得有些高了，低头半天不语。
太祖爷以为他醉了，正要拍他，他却猛地抬起头来：“哥哥，兄弟有一言，实是不吐不快……”
太祖爷听二当家说得认真，也慢慢收起了嘴角的笑容，身子微微向前，作出倾听的样子。
二当家理了理思路，接着道：“俺当年犯事，亏得哥哥收留。哥哥不畏讥谗，信我重我，俺石三郎都是看在眼里！人生在世，恩义二字，俺这条性命便是舍了哥哥，又直甚么！这些年俺们兄弟同心，风风雨雨，这山寨渐渐有了今日模样。纵使苦些，却也是好生快活！”
他说得情真语切，太祖爷脸上的线条渐渐柔和了下来，露出了回忆的神情。
“……只是去岁……哥哥，今日念及，俺仍是深恨未能一刀劈了那贼秃驴！”那二当家说道此处，目赤俱裂：“甚么‘一念不歇，弥勒历劫，由死入生，现在佛业’，狗屁佛偈！还有吕奇清那贼厮鸟，哪有读书人的硬气，为讨狗命生拉硬扯甚么‘楚太祖曾是现在佛，大王乃是未来佛，一念相传，涅槃而得’。俺虽是个粗人，事后也抓了几个秃驴打听过，晓得那赞宁秃驴夸那楚太祖‘现在佛’乃是溜须逢迎1，做不得真！”
二当家说得痛快，那边太祖爷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他沉默地听着，突然插口道：“如此你便将吕生杀了？”
二当家哼了一声：“今日来算，这贼厮鸟却是死得痛快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太祖爷：“哥哥，前事休提。哥哥要甚么出生，俺们便舍了这一身，一刀一枪拼去。俺只求哥哥莫信了那劳什子狗屁，误了这众家兄弟啊！”
王致健在梁上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那太祖爷的角色扮演爱好是哪儿来的了。
太祖爷这种出身不高，却初尝权势滋味的人，对“真龙转生”这种预言简直毫无抵抗力，那和尚和书生说他与赵匡胤佛脉相承，让他先去死了之后再“涅槃”，如此飘渺的说法，他居然也不惜一试。
对于神棍来说，不管你的预言如何荒诞不羁、莫名其妙都不用担心被拆穿。只要当事人选择去相信，就会不断脑补细节，不断自我催眠，逐渐变成他所有信心的来源，成为他不可动摇的信念。
太祖爷就是如此，二当家想凭几句话就让他放弃这个信念，显然打错了算盘，这番苦劝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神棍什么的，真是害死人呐！
只是王致健又隐隐觉得，给太祖爷说偈那和尚，并不一定是后来解释这个意思，多半是太祖爷一厢情愿了。
果然那太祖爷并未接话，只是低头沉默着。就在二当家还要开口相劝的时候，太祖爷突然抬起头，看了二当家一眼，又看了花蕊夫人一眼，悠悠说道：“三郎这番心思，却是跟苟老财东提过了么？”
两人闻言脸色大变，都是打翻了椅子往后连退几步。
半晌，二当家苦涩地开口：“哥哥……都晓得了？”
太祖爷微微一笑：“三郎说了恁久，仍是未等到援手出现么？”
二当家咽了一口唾沫，涩声道：“哥哥，兄弟今日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太祖爷点点头：“你我多年兄弟，你的心思俺自然知晓，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既然撕破了脸皮，俺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二当家盯着太祖爷，半晌之后，也是轻轻一笑：“仁至义尽，恩义报绝，三郎便不再皂嗦了。今日要领教哥哥的长拳了！”
说罢他执了个礼便揉身向太祖爷冲去，两人出手如电，转眼便过了两三招。
那便花蕊夫人一见两人打起来，便悄悄往耳房方向移了过去。
刚迈出三两步，一个碟子打横飞过来直直撞在她身前，紧接着是太祖爷的冷哼：“圣人欲往何处？”吓得她缩在墙角再也不敢乱动。
两个伺候的杂役在二人翻脸说出秘辛之时，已是吓得脸色苍白，等到二人动起手来，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争先恐后地便往文德殿外跑去。刚跑出门来，只见白光迎头一闪，两人还没来得及惨叫便身首异处。
王致健探头一看，门外围着十六七人，二当家刚带过来的李六等人也身在其中。原先守在殿外的四个喽啰却不知了去向。
人群中出来二人，将那杂役的尸首拖向了殿侧的草丛。
屋里二人激斗正酣。王致健不知道两人使的招数，但见二当家拳脚狠戾，步步相逼，太祖爷右手负在身后，只是闪躲，实在避不过的便出左手点拨化解，显得十分轻松写意。
他身形闪动之间犹有余力说话：“三郎天生勇力，然则一味好勇斗狠，却是予了有心人可乘之机啊！”不像生死对决，却像切磋武技一般。
那边花蕊夫人也看出来二当家不是太祖爷的对手，她尖声叫道：“二当家，今日你死我活之局，莫要妇人之仁！”
屋外众人也按捺不住，便有三四人向屋里冲了进来。
二当家一记重拳逼退太祖爷，自己也往后跳开一步，他冷哼一声：“退下！”
继而一伸手：“刀来！”
众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了屋外，一人将手中的腰刀向二当家掷了过去。
二当家也不回身，反手接刀在手，冷冷地对太祖爷说道：“俺这一身业艺，却有大半在这刀上。哥哥小心则个。”
太祖爷微微一笑也不接话，却是抢攻上来。
二当家持刀在手，整个人气势大有不同，他不再猛攻，却在银光白练之间将自己护了周全。偶一出击，便让太祖爷攻势一挫，不得不回手防御。
片刻之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一刀刀径向太祖爷右侧招呼。
这本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的大忌，但太祖爷却顿时左支右绌起来。
王致健脑中也是灵光一闪：前几天自己临死搏命的一记“同归”，正是击中了太祖爷右胸！
原来之前他不出右手，不是游刃有余，却是受伤未愈！
二当家攻势占得上风，顿时就发现了这一破绽，形势瞬时之间逆转。
正当此时，王致健右眼角一片大亮，他转头一看，却是一队小喽啰二十多人巡夜到了这里。
殿前二当家的同伙也发现了这一情况，纷纷转头过来，或倚或靠，有的勾肩搭背，作出一副百无聊赖候命的样子。
那群小喽啰走到近前，排头一人似乎认得李六，大声跟他打着招呼：“李家哥哥，怎生是你们在此，那值夜殿兵呢？”
那李六明显吓了一跳，勉强笑着上去和那人应酬：“大哥哥与二哥哥喝酒-，俺们命苦，在此候着罢！先前还见了殿前那班，直娘的，此刻却不知到何处快活去了。”
那喽啰哈哈大笑：“那些厮鸟，改日哥哥拿他作法！”
李六胡乱应了，搭着那喽啰的肩膀，挟着他往远离文德殿的方向走去。后面巡逻的喽啰也逐次跟了上去。
眼看两人就要离开文德殿了，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声，却是太祖爷左臂挨了二当家一刀。
那些巡逻的喽啰显然也听见了，纷纷回头往文德殿跑过去看个究竟。
李六一看就要露馅，锵地拔出腰刀，往那带头的喽啰身后就是一刀，那人中刀立扑，周围二当家的同伙也纷纷拔出刀来，对着那队巡逻的小喽啰劈头砍去。
那些小喽啰大惊失色，有的拔出刀来胡乱抵抗，有的见势不对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通混战下来，清点尸首，却是有二人趁乱跑了。
屋外众人顿时大乱，那李六倒也临危不乱，他大声喝道：“陈四四、邱三、张一二，跟俺进屋帮哥哥快些了结了，剩下的按原先计议各自行事！”
十多个人听了他的命令，便各自向营地里散开跑去。
这边李六也带着他点到的三人冲进屋子，他边冲边向二当家喊道：“哥哥，有人知觉了，俺们来助你！”
那二当家听到，知道事态紧急，也没再阻止，只是手上加紧向太祖爷攻去。
太祖爷见对方来了援兵，冷哼一声，侧身闪过二当家的刀，一个弹腿逼开二当家，身法如电便往金翅照壁闪去。
二当家当先追去，赶到沉香大椅之前，身势却突然一滞。
一支黝黑的熟铁棍闪电般当胸点来，二当家连忙一个滚身躲过。
太祖爷转出照壁，左右手分执长短棍各一，中间用铁链栓死，正是赵匡胤成名的兵器“盘龙棍”。
他一人站在沉香大椅侧旁，面沉似水，不怒自威，二当家五人为他威风所摄，竟然都不敢妄动。
这时，那贼兵聚集的夜总会中突然炸锅似地轰然声响，紧接着骚乱便像水波一样在整个贼营传开。
整个营地顿时人声鼎沸，其间有人奔走呼号，星星点点的火把举起又熄灭，隐隐还有刀枪交击的声音。
骚乱方起，贼营四周柴房、民居和粮仓方向突然亮光四起，竟然是走水了。
王致健精神一振，这是自己让时知县安排潜入的捕役。
之前让陈杰去和他们接头并分配工作，看来他们没有误事，抓准了时机四下放火。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是时候通知镜法明他们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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