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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的掀起车窗上的帘子,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修长的身影。他正被一个殷勤的小厮引领着向楼上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震颤一下,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她的目光紧随着那个背影移动,直到楼梯中央一个拐角处稍稍停顿。
他慢慢侧过脸来,也让她看的更清楚了,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无一不是他的模样,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她的手轻微的颤抖着,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
那男子转过头无意的一瞥,看到了马车里的她,眼神继续掠过,没有一丝停留。
她看到他的眉头深锁,嘴角紧抿,似有满腹的不快。是了,到这里来的人不就是为了消愁解闷的吗?
好久时间不见,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们的感情早已如河水东流一去不返了。
看他很快就要消失,她来不及细想放声大喊道:“方庆远!”话才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以前不都是左一声“庆远哥哥”,右一声“庆远哥哥”叫他的吗?
方庆远站直了身子,扶着栏杆四下看看,并没有觉出特别的人物。周边的景象一片混乱,都是来这里喝花酒的,刚才是谁在喊他吗?
旁边的小厮也跟着左顾右盼,分不清来源在哪。
他自嘲的笑了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要迈开脚步。
薛岩顾不得许多,再次喊道:“方庆远!方庆远!”又急忙喊住安哥,让他先停在一边。
漾儿不解的靠到她身边张望。外面车水马龙,有着数不尽的酒色男人,马车经过这里本就有点难堪,她还让安哥停靠下来,而且大声呼喊着某个男人的名字,哎呀,究竟在搞什么鬼?要是被别人发现她们是女人可不得了,更要命的是她们乘的这辆马车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若被哪个好事者发现并传扬出去,世子的脸往哪里搁啊,柏王爷也不会轻饶于他。
“姐姐,您做什么呀,这个地方停不得,太招摇啦。”漾儿小声的提醒她,并且想拽她离开窗口,这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薛岩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我现在是个爷!谁能认得。好好坐你的,别管我,我心里有数!”
看她的表情分明有吃人的迹象,漾儿嘟起小嘴没再说话,心里只盼着她动作快些,可不能再出事端了。
方庆远这次看到了她,见是一个俊秀的公子哥儿,虽说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当下有些迟疑的用手指向自己问道:“兄台是在叫我吗?”
薛岩点点头,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说话。
老鸨子眼睛贼亮,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消一眼就辨得出马车主人是个大财主啊,她的声音和身形立刻飘了过来:“哎呀,我说公子啊,您真是我们云上云的稀客啊,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您这样贵气的客人,您是方少爷的朋友吧,来来来,里边请,我们云上云有的是漂亮姑娘,我给您找个最好的伺候您怎么样啊。”她的手像根藤蔓一样缠绕上来,那脸上的胭脂足足搽了有大半盒吧,可惜年华逝去,像极了一个老妖怪。
薛岩嫌恶的说道:“去去去,小爷我跟方少爷有话说,干你什么事啊,一边呆着去!”
老鸨子还在死缠烂打,看她始终冷若冰霜毫不动容,知道这是个硬骨头不好惹,再不甘心也只得回到原位继续招揽生意去了。
方庆远走过来躬身示好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哼,是否在哪里见过?她心里悲哀的想道:何止见过,还曾经非常的亲密呢,从五岁开始他们就认识了,到十五岁,熟的不能再熟了,眼下不过是自己换了身装束他就不认识了,何其悲哀。再一想,不对,最后那次在方家大宅门口,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可是他却改了心志,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认识她了,何况现在呢?心若不在了,眼里自然空无一物,什么装扮都是一样的,都不再重要。
薛岩不由的冷笑道:“你说认识我们便认识,你说不认识也就不认识了。”
“这……”方庆远一时没明白过来。面相是熟的,声音也是,看这马车如此豪华,应该是官场中人,难道在某次宴会上见过面,只是自己全然不记得了?
他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恕在下眼拙,还请兄台见谅指正,不要动怒才是。”
漾儿没听出他们的意思,心里纠结着时辰问题,忍不住催促道:“主子,若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薛岩不理她,继续说道:“什么原谅不原谅,指正不指正的,都是空话。只是你欠我一样东西,趁早还了我吧。”她径直伸手到他面前索要。
好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
方庆远看看她的打扮又看看她的手,惊疑的说道:“你……你……”
“想不起来了是吗?方少爷许是不止欠我一个人的东西,所以临到面前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薛岩扫了一眼那张曾令自己痴迷的脸庞,不无心酸的说道:“不妨提醒你一句。我要的是我爹娘的遗物,我的那只玲珑玉簪。”
“玲珑玉簪!”他的脸陡然变色,就像给惊雷轰击了一样。
“现在明白了?”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她居然有种得到发泄的满足感。看来他比半年前“脆弱”了许多,当时他冷漠、淡定,现在却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羞愧吗?他也知道羞愧?
他呆呆的注视着她。她的怒气她的神情与以前一点都没有差,只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让人不忍看不忍想。
“小岩,你怎么会来这里?”他有很多个疑问,临到嘴边却只说出了这句。
小岩?这名字是他叫的吗?他怎么还有脸?
她恶狠狠的阻止道:“再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快些把东西还给我,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你还在恨我是吗?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他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可惜她已经不会再为此感动了。多少次在梦里,他的喜怒哀乐,一言一行还会让她欲罢不能,但是一醒过来想到她被他家的恶奴带走时的无助,求援,他眼神中的空洞,闪避,她的心就冰冷到极点。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他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彻底的背叛了她,且任她自生自灭。若不是他,也许她不会成为代嫁的郡主,也许现在能陪伴在姨妈身边承欢膝下。就因为认识了他,一切都改变了。
“难道你希望我感激你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惨淡的笑着说道:“我不想恨你,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它对你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我却是最最珍贵的,还给我吧,如果你曾经在乎的话。”
他惊讶于她的冷静。以前的她爱笑爱哭爱闹,脾气倔强的很,现在不过分别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稳了许多。
“小岩,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是吗,当初我……我……”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给还是不给,就一句话。”
他低了头,为难的说道:“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什么意思?”她的脾气又要上来了,这是她家的东西,问他要回来还需要容他考虑考虑?是,当初她是送了出去,可也是被方夫人半蒙半骗的,现在他既然违背了誓言,归还与她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两边都占着呢。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暂时没有带在身上,在家里,回头我再带给你好吗?”他轻声解释道。
是了,既然不在乎了他自然不会随身携带。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心里平稳下来说道:“那什么时候我能拿到?”
“给我半个月时间。哦,再缓一缓,一个月可以吗?”
“这么久?你不是住在京城吗?”
“是。可是……”他欲言又止的说道:“你不要着急,你告诉我你的落脚处,到时候我来找你。”
她警觉的看着他,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回绝道:“不用了,既然就在家里,我到你门口等着如何?”
“这个……这个……不太方便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还是动了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惹的那边的老鸨子幸灾乐祸的望过来,然后撇撇嘴说道:“方少爷啊,鸣鸾姑娘的身体可一直不太好,您要再不上楼她真要生气了。”
方庆远连忙对她挥手,让她住嘴,脸上也十分的尴尬,好像被一群人捉奸在床一样。
薛岩会意,嘲讽道:“是不太方便,那位姑娘等急了吧。”
“小岩!”他的声音抖抖的,有些哀怨,似乎在求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毕竟相识这么多年,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口吻她都能读懂听懂,她在心里叹息道:何必呢,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逛他的红楼,跟自己有什么相干,非要嘴上逞强好胜。
她缓和了些说道:“我不为难你,但我的时间也不多,给个准信吧,什么时候能给我。”
“一个月吧。”
“确定?”
“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在城外的兰轩亭相见,我亲手交给你!”他坚定下来。
“兰轩亭?城外?”
“嗯,京城人多口杂,是是非非,你知道的……我……”
他的怯懦再次让她一阵心寒。原来还个物件也需要小心翼翼,他在害怕什么,自己的母亲方夫人吗?还是之前那个娇艳的女子,他的未婚妻子?如果真的惧怕,为什么他又敢跑到这里来厮混?这里可是红楼啊!
算了,管他呢,早跟自己没关系了,还操这份心。她当即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兰轩亭见,希望你说话算话!”
“好!”
她果断的放下了帘子,感觉了却了一桩大事。正要让漾儿招呼前行,却听到他急急的声音冲进帘子道:“小岩,你这段时间真的有着落吗?京城不像我们那个小镇,你一个女孩子家……”
“不劳方少爷费心,我走了,一个月后再见吧。”她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再听。今日有这样的考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呢,来得太迟了。
“唉!”他送上了一声叹息,正与她心底的那声不谋而合。她跟他除了那只玲珑玉簪再也没什么了。
马车开始晃动,身体跟着左右摇摆。那个老鸨子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际:“方少爷,快些上楼吧,别再耽搁了,鸣鸢还在等着您呢。”
“好,劳烦妈妈带路,我上去坐坐。”他的声音还是柔柔的,温润如丝。
她闭了眼睛,往事在脑海里盘旋。这个声音曾在她耳边久久的倾诉,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又听到了,同时还听到了其他女子的名字。方庆远,方庆远,这个让她十年感情斑驳一片,惨淡收场的男人,她是否真正了解过。十年的光阴,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太失败了?
唯一确定的是,等拿到玲珑玉簪,她再也不会对他有一丝丝感念了,情易逝,心已空,再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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