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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小商小贩摆的小摊，一个接着一个，招待迎接着一个又一个可能的主顾。小贩们脸上堆满微笑，殷勤地招呼着每一个客人。客人虽然也是微笑回应着，但嘴里却是一番讨价还价。客人满意地走了，小贩看着嘚瑟的客人的背影，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妈的，没钱还他妈的装大爷，就为了那一晶币，墨迹了半天。看什么看，没见过爷们骂人吗？”
小贩后半句话的对象却不是刚才的那个客人，而是没有丝毫掩饰地就冲着旁边一个年轻人大声骂道。小贩养家糊口，靠的是迎来送往各种潜在的客人，轻易不会对别人这么蛮横喝骂。但是事有例外，这个被骂的年轻人就是一个所有小贩见了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的人。因为，年轻人布满污垢的鞋子破了好几个大洞，使得年轻人的左脚一根脚趾探出头来，一身破衣烂衫，让人不忍直视，头发上更满是污泥，蓬乱脏污。年轻人的这身打扮，只要不是傻子，大眼一瞧，就知道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靠乞讨为生的乞丐。既然是乞丐，也怪不得小贩如此喝骂于他了。这种永远不可能关照自己生意的人，小贩向来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年轻的乞丐对于小贩的喝骂没有生气，也不像其他乞丐那样默默转身，远离这个小贩，而是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对着小贩笑了起来。小贩迎来送往，也算见过一些角色，但像年轻乞丐这般，被骂不但不生气，不反唇相讥，反而笑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大抵这种混在底层的人，都有一种欺负比自己境遇更差的人的劣性，如果被欺负的人认个错，装个怂，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如果被欺负的人不服气，逞口舌之利，或者讥讽嘲笑，事情十有八九不会很快结束。
小贩看着年轻乞丐的牙齿，觉得它们亮得有些刺眼，而乞丐嘴角弯起的弧度，更让小贩觉得受到了挑衅。一个烂乞丐，靠别人的残羹冷饭苟且活命的人，竟然胆敢嘲笑与我，今天就让你晓得小爷的厉害。
“烂乞丐，竟敢偷我的东西。大家快来看啊，我刚才一个不注意，这个烂乞丐就偷了我一个香瓜，两口就塞进嘴里去了。大家给评评理啊，烂乞丐现在变成小贼了。”
人群经过这一嗓子，很快聚集起来，迅速地以年轻乞丐和小贩为中心，形成一个人圈。这个世界上喜欢热闹的人很多，喜欢看热闹的人更多，喜欢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是不少。
“看这个乞丐年纪也不大，竟然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要是我早打断他的腿，拧断他的胳膊，看他以后还敢偷？”
“乞丐吗，为了吃饱肚子，啥事情干不出来。昨天我家还丢了一只鸡呢，该不会是这个小贼偷的吧。”
“哼，不知道谁生的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货，做出这种事情毫不奇怪。”
……
围观群众纷纷对年轻乞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嘴里冒出一句又一句污言秽语，竟然只凭小贩一句话，就把年轻乞丐当做了小贼。
年轻乞丐听着各种对他的评价，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直咧着嘴笑着，把全身上下唯一洁白的牙齿迎接着所有人。
“不会是傻子吧，哎，你们看，这个小贼一直笑，也不说话，不会是个白痴吧。”
“白痴？我看你才是白痴。白痴会偷东西？”
“也许是白痴，白痴也知道饿嘛。”
……
小贩看着年轻乞丐面对这么些人，依然微笑着，竟然露出的牙齿都和刚开始一模一样，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难道真是白痴，不可能，他如果是白痴，那我成了什么了？竟然污蔑白痴偷东西，岂不是说自己是个王八蛋？
“诸位，可不能让这个小贼蒙混过关。我曾经也遇见过一个乞丐，偷了东西一味地装傻充愣，竟然顺利逃脱。如此做法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咱们可不能傻子一样被他的演技骗了。”
小贩的话立刻收到了效果，众围观群众纷纷认同。毕竟，天下又有几个人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个傻子呢？
“那怎么办？这个小贼竟然还知道装傻，欺骗我们，行径如此可恶。”
“看来只有让他吃点苦头，让他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骗的。”
“我看成，这种小贼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一会儿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
围观的人此时纷纷发表看法，十有七八在劝小贩出手教训年轻乞丐，好让他早早现出原形，露出他可憎可恶的嘴脸。
小贩见时机成熟，不由冷笑，挽起袖子，就走向蹲在墙角的年轻乞丐。年轻乞丐没有动，只是依然笑着。笑吧，笑吧，等我的拳头砸到你身上，我看你还能够笑得出？小贩恶狠狠地想到。
小贩袖子已挽好，嘴里更是冷笑连连，走到乞丐近前，攥起拳头就向乞丐砸去。小贩虽然恼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这拳势大力沉，却是避过了年轻乞丐的要害部位。因为一个香瓜而致残致死，小贩就不用在这条街道混了。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不定会怎么想。
沙包般大的拳点落在年轻乞丐身上，乞丐没有喊痛，也没有挣扎，只是咧着嘴，弯着相同的弧度，微笑着，和煦地笑着。
小贩打了一会儿，就再也打不下去了。因为，人群中的舆论风向悄然改变了。
“你看，我说是白痴吧。只有白痴在挨打之后不反抗，不呼痛，不挣扎。这个小乞丐绝对是个白痴。”
“我看也是，这个乞丐绝对是个白痴。在这也有两三个月了，从来都是老实本分，即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有丝毫逾越规矩的举动。这种傻子，哪有可能偷香瓜？”
“呵呵，该不会是王老二眼花看错了吧。一个傻子会偷东西？你给他东西，他都不一定会拿走。”
“我看不是看错，而是王老二心思错了，他一定是嫌这个乞丐影响自己的生意，想要赶他走，哪想到这个小乞丐竟然是个白痴。哈哈，老王二这次是注定要吃瘪了。”
“对啊，王老二这次是真的失算了，和这个乞丐离得最近，三四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没有发现他是个白痴，这可有点讽刺啊。”
“难得啊，王老二也有失策的时候。这次竟然被一个傻子给耍了。”
……
各种低声的评论无不钻进小贩王老二的耳中，刺激着他的心脏。妈的，没想到真是个白痴，这次丢人是丢到姥姥家了。王老二心中对年轻乞丐更加恼怒，但却把向乞丐脸上招呼的拳头给收了回来，王老二在这条街混得久了，明白在这里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而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傻子，就是不能做的一件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装傻充愣，把殴打白痴乞丐的事情给搪塞过去。王老二心里清楚，这些看热闹的人，对于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一个乞丐，是不会关心的。自己反而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怎样看待自己为自己找的借口。
“哎呀呀，没想到这个小乞丐竟然是一个白痴。怪不得会偷我的香瓜，白痴脑子里哪有吃东西要给钱的想法？可想这个乞丐是真的饿得狠了，来，我这边还有几个青梨，你赶紧充充饥。”
王老二故作惊讶，拿着几个青色的梨子送到了年轻乞丐的身边。此举顿时让刚刚还窃窃私语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爆发一片对王老二的赞誉之声。
“我就知道老二是一个好人，他要是事先知道这个乞丐是傻子，肯定不会动手打人的。”
“恩，我是看着小二长大的，小二的脾性我最清楚，他根本不是那种欺负弱小的人。”
“二哥好样的，没想到二哥竟然这么仗义，还给偷自己东西的小贼东西，真是宽宏大量。”
……
一句句赞扬的话，把王老二说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心脏“咚咚”地跳得强劲有力，有一时间真觉得自己是那么品格高尚。但当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渐渐离开之后，王老二才环顾了下重又变得交通顺畅的街道，暗叹了一口气。别人说得都是恭维的话罢了，自己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如果我有他们说的一半好处，也不会窝在这个角落，只有一个乞丐陪在自己身边了。王老二瞄了一眼刚才被自己打的小乞丐，见他已经爬起，重又蹲坐在了原来讨饭的位置，和刚才不同，他不再笑，眼神也变得和以前一样，呆滞没有焦点。
啊，这是第几次被人打了？第三十四次，还是第三十五次，记不清了。三年，自己流浪三年了。流浪是孤苦，冷漠，哀凉的，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回去。因为，在那个家里，即使这些自己认为的负面情绪，也不可能体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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