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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老师傅苦心经营了一家酒楼,临死前决定考校一下自己膝下两个儿子打理人脉能力的好坏,藉此来作为由谁继承家业的依据。
于是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叫到床边,一人给了他们一个锦囊,里面各装了一个秘密,告诉他们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最多的人知道他们手里的那个秘密,就把酒楼交给谁打理。老实的大儿子握着锦囊便去找管家安排个中细节,而二儿子却像没事一样,一如既往的吃喝玩乐,只是当晚回家后把那个秘密告诉了他的妻子,并警告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于是第二天全镇的男人全知道了那个秘密。
这个故事的真假尚且不去讨论,只是这勾栏酒肆之所,素来是各种小道消息交汇之地。因而我们的刘啬夫刘大人酒后吐真言以搏美人笑,未消半日,整个乌木镇的男人都知道了那早已在栋阳郡内激起千层浪的一纸诰书。
普通的村民无法理解栋阳秦氏这一尊庞然大物究竟有多大,在他们眼里本县那个从未谋面近乎隐于云端的县令大人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他们骨子里瞧不起当官的,但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还是略懂一点的。
每当县里来人秉承着县令大人的意志下访体恤民情之时,本镇的啬夫有哪一次是站直了腰杆的,哪次不是乖巧的躲在身后像一头温顺的小绵羊,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颐指气使?就连镇上那些平时背着一张弓就可以在深山老林里追着獾猪跑上一二十里的汉子,在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护卫手里也不就是三两下的事情吗?
他们不知道,那些看起来体型并不见得如何高大的护卫为何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徒手撕裂虎豹?乖乖,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个护卫其实只是粗略懂得利用元气淬炼自身甚至连修元的门槛都没有跨过去的普通人。
他们更不知道吴徐两家仅仅是为了争取两个可以让本族子弟前去栋阳郡参加测试的名额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平民无修士。
那个世界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一些啊。
不知道这些的人还有很多,自然也包括那个如破败稻草悬挂在宿旸山峭壁上的黑衣少年以及那一行早已在半月之前就启身前往娑珈腹地某处未知之地采集乌檀木的队伍,无论是行进在队伍外侧打杂放哨的衙役,队伍最前端手里拿着蛮刀辟路的猎户,亦或是居于队伍中央负责此次采集任务的徐家外门管事徐朗。
毕竟秦氏昭告栋阳郡也只是数天之前而已,他们自然是无从知晓。
徐朗年近四十,两鬓微白身体倒是不怎么发福,一张普普通通大圆脸笑起来将赘肉往颧骨上挤,还颇有点慈眉善目的味道,只是一身的蟒花大锦袍略显市侩,阴翳的眼神里又仿佛潜伏着一条随时暴起择人而噬的毒蛇,让人好生不畅快。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旁边立马钻出来一个负责牵马的小厮听候着差遣。徐朗示意没事,并没有刁难自己这个远房的侄儿,只是从随行马匹一侧的包袱里撤出了一件大氅裹在自己身上。
望了一眼四周那些神情或麻木或警惕的猎户,眼中阴翳愈发寒冷,就连他那个可怜的远房侄儿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这种冷不似外面冷得那么干脆,这是一种直指灵魂的冷,天性凉薄的徐朗在这里格外的舒坦,如鱼得水。
高大的林间乔木郁郁葱葱,繁密的树叶遮住了高高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时辰。
山中无日月,林中亦是如此。
树叶阻挡了绝大多数飘落下来的雪花,腐木枯叶间倒也没有多少积雪,只是略微有点潮湿,踩在上面少了以往荡气回肠的脆响,倒像是风尘女子无声的哽咽,处处透露着一种疲软无力之感。
在如此单调的环境里不停的赶路,如若不是这群猎户神经大条,估计还没到目的地就先疯了一半了。他们身强体壮倒也不惧寒冷,一件单薄的里子外加一块兽皮做的褂子就能度过整个冬天。
也不知走了多久,徐朗突然举手示意队伍停下,前方的猎户将挡在前面支生着的藤蔓用蛮刀砍出一条能容纳整个队伍通行的路来,原本狭隘的空间豁然开朗,不远处那一株株树形弯曲,粗糙的树皮表面满是疙瘩的乌檀木静静伫立着,空气中萦绕着一股乌檀特有的清香。
徐朗咧嘴笑了笑。
高高的宿旸山上,赤褐色的地表满是一些大小不一棱角尖锐的石头,在石头缝里偶尔还能看见几株耐寒的野草,倔强的顶着山顶的罡风和未化的积雪,摇曳着翠绿的嫩芽。而就在这一地的碎石杂草间,有几株草本植物却格外的引人注目,筷子般粗细呈竹节形的墨绿色茎秆上,满是寸许的小绒毛,长长的叶子就像闺阁女子淡淡的眉,绽放着的赤红色的花朵终是给这片大地带来了为数不多的生气。
它的四周无乱石,无杂草,无积雪,山顶呼啸的风拂过它时都会变得温柔,它就像一簇燃烧着的焰火,一位魅惑天成风姿摇曳的女王。
宿旸山下,有无边林木落叶萧萧,低唱着无人聆听的礼赞。
好大一株蕀蒬。
风更加猛烈了一些,山顶边缘一些细小的石子被吹得满地乱滚。突然一只手吧嗒了上来,瘦弱如骨的手掌摩挲着粗糙的地面,乌黑的指甲里尽是因寒冷而冻出的死血。
他翻了上来。
好一个破败如稻草的少年。
他就这样大咧咧的躺在山顶边缘,似乎风再大一点就要把他吹下悬崖。翻上来的最后一下用尽了他仅存的一点气力,清澈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高高的天,眼神在涣散的边缘徘徊,胸前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早已不在血肉模糊,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痂,只是由于刺骨的严寒冻死了外翻的肉,不再流血罢了。如若将那层死肉割掉,还是能看到鲜血从粉嫩的肉芽里沁出来。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竟然能掩盖住致命伤口给他身体上带来的痛楚,这当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啊。
他不禁自嘲一笑,却牵动了全身伤口,吱的一声咬着牙强吸了一口冷气,胸膛就像破旧的风箱,不情愿的鼓动了一下。
还是太年轻了吗,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他只是想爬到宿旸山上,采一株蕀蒬,就像往年一样。可是没有想到爬到一半听到了一声鬼鹰特有的啼鸣。
该死的鬼鹰。
他慌了一下,他本不该慌的,这在以往是十分难以想象的事情,对于一个有一天没一天的人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奢侈品,他怎么会慌呢?
但是他确实慌了一下,所以不小心碰落了峭壁上冰雪,砸落了山脚。
所以他被鬼鹰发现了。
不管怎么样,那只该死的鬼鹰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他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山巅。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把鬼鹰的尸体搬回去了,听掌柜的说过,这鬼鹰肉可嫩得紧呐,拿回去卖给他的话估计能换不少银子吧?
想起那个神情猥琐,佝偻着身子,总是被自己婆娘拿着菜刀追得满酒楼跑的掌柜,少年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股热流。
也不知躺了多久,似乎觉得天光有点刺眼了,他眯了一下眼睛,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远处的那一抹鲜红在他的眸子里熊熊燃烧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粒血肉,每一缕灵魂都在这火焰里碰撞成灰,欢唱着撕心裂腑的歌谣。
他走了过去,将特制的双层腰带解了下来,迎着风晃了一晃,中空的地方瞬间鼓胀起来成了一个简易的长条形布袋。他蹲下身子,驾轻就熟的拂过那簇火焰,选择了其中较为茁壮的一株,在离其根部寸许的地方用力一掐,那团火焰跳进了他的手里,留下了一个沁出晶莹汁液的蕀蒬茬。那里还有七八个同样的茬子,最老的一个已经在断口处开出了嫩芽。
嫩得让人心痛。
他将蕀蒬放进布袋,重又绑在腰上,动作轻柔得就像梳妆少女拂过脂粉奁时的娇羞。
站在宿旸山颠,看着下方无边无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娑珈雨林,视线所及之处黑冰海湾的海水还在猛烈拍打着黢黑的海岸,耳边隐隐传来风中婉转的低响。
他好想长出一双翅膀,就从这里跳下去。越过娑珈,越过黑冰,飞到海的那边去看看,掌柜的曾说过,那边的婆姨胸脯都特别大,臀部特别翘,身子特别白。每次问他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翘,到底有多白,他都会悄悄比了比老板娘的大小,然后往外扩大个两三分的样子。
那真是相当的大了啊,他真的好想看看啊。
随后又想到老板娘每次都会未卜先知地从厨房冲出来一巴掌将掌柜的脑袋按在桌子上,抽出一把硕大的杀猪刀噌的一声插在离掌柜的鼻端不到两公分的桌面上,恶狠狠得盯着自己道:“大?有多大?你倒是跟老娘再比划一下啊,到底有多大啊?”自己哪一次不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啊,而掌柜的借着杀猪刀黝黑铮亮的反光清晰而又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冷汗从额头斜斜滑落的大恐怖,哪一次不是哭爹喊娘地告饶:“娘子,不不不,我的亲娘,你最大,你最大啊……”
想起老板娘恐怖的杀伤力,他不觉心有余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自己还欠掌柜的这么多银钱,具体有多少他不知道,反正精明得一塌糊涂的掌柜每次都打着他那把棱角铜皮的包漆都已脱落的算盘告诉他“你还欠我好多好多哩”。
以他的性格,自己要真的摔死了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从坟里拖出来熬油的。
当然,前提是有人给自己收尸。可是一想起来,似乎这个世界上除了掌柜的,好像没有人会给自己收尸吧,那他怎么可能这么无聊将自己埋了再拖出来?
他突然想到掌柜的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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