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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直不说要起驾回宫的话，众人也不敢擅动。枫香殿的宫人们已经自觉退下去了，坤宁宫那些人也就剩了个牛玉垂首候在旁边。
虽然此时已入秋，可见了日头的好天气里，依然让人感觉到酷热难耐。殿外桂树上停了许多知了，在拼命的鸣叫着，想在第一场秋霜降下来之前，吸引到雌性，完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任务。
枫香殿的宫女给皇后奉上的茶依然是海南苦茶，闻着没有气息，入口若黄连，可苦后满口生津，有着极好的消暑作用。
皇后小口喝着，大殿里无声无息，纪如谨也就只能在末座坐着，同样安静的等待着。
“寻常人都想着给本宫喝些甜水，你倒是命人给上了这苦茶。”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说道。“茶虽然是苦了些，可也与人生极为对景，谁都是先苦后甜。”
纪如谨温婉的笑着，回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这天气炎热之下，喝些消暑的茶水最是适合。”
“你呀，就是虚不起来。”皇后放下了那薄如蝉翼的茶杯，轻声叹息道。
“在这宫里，这般实诚的说话，反倒是显得有些虚假了。”
说完之后，她盯着纪如谨，不等她开口回答，又说道：“本宫不管你到底怎么招惹到了萧容，但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正如那墙头的芦草，虽然直立立的指向了天空，可是一场大风过来，终究是会折了腰摔到地上去。”
寻常人骂人立场不定，多以墙头草来形容，寓意大风来之后就会随风摇摆。可那芦草从发芽到枯死都不会倒下，永远指向天空。但若是生长在墙头之上，大风过来必然会将其折断。
这与其说是提醒，不若说是皇后的警告。
纪如谨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自从进宫之后，她几乎是一帆风顺，虽然几番历险，但都有外力掺杂其中，总能让她化险为夷。别人也许只当是运气，可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后，自然不会相信运气这两字的存在。
深宫之中没有运气，没有情谊，只有尔虞我诈。
纪如谨轻咬着唇，盯着地板的缝隙，里面有些微笑的尘埃在折射着阳光。
“皇后娘娘，臣妾不想涉足后宫政事，更是无意争宠。”她思量了下后，断然回答道，丝毫不顾忌还从来没人敢直接说皇后与贤妃不和这件事。“臣妾愿意站在墙头，但必须当芦草，朝着天空的方向。”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来，对着皇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很纯净，没有任何杂质，可那眼神却十分执着，有着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决心。
皇后突然笑了起来，甚至笑出声，笑的凤冠瑟瑟皇后，坠珠前后摆动。“当真是傻得可爱呢。也罢，既然你敢说，本宫也就不诳你了。”
“本宫自小就在这禁城长大，日夜都由先皇的人教导，早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只记得自己为何而生。本宫三个姐妹，心境莫不如此。所以看到贤妃专宠的作为后，无一不是心中恼怒不已，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她话音刚落下，牛玉脸色就瞬间煞白，对着门外喝道：“皇后有旨，门外侍卫往前走出十步戒备，严禁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斩！”
“是！”殿门外的禁卫齐声应道，然后整齐的踏出轰鸣脚步声，往外扩了十步，保证没有人会听到这殿中的对话。
他们都是只忠于皇后的禁卫，在皇后看到自己前任的下场后专门培养，所以他们可以听到对话，但却不能继续听下去，更不能让人来听到。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这般假传懿旨本是杀头的大罪，可牛玉这却是忠于主子的举动，自然不会受罚。所以，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立即规劝皇后道。
皇后摆了摆手，淡然说道：“你当她当真不知道本宫心中在想什么？不过是因为祖制在那摆着，她无论怎么样都当不了皇后而已，否则本宫要想安身到现在，恐怕并不容易。”
说完之后，她站起了身来，走到了纪如谨的身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如谨，你知道本宫的心里是什么吗？”
纪如谨略微愣了下，然后低下了头，答道：“回娘娘，臣妾不敢妄自揣测！”
“本宫命你猜！”皇后笑着说道。“本宫赦你无罪！”
纪如谨抬头盯着她，看着那真诚的面容，然后试探性的答道：“皇后娘娘的心中，自然是皇上了
。若不是因为深爱着皇上，又怎么会将贤妃视为敌人。”
在这禁城深宫之中，哪个女子的心中不是皇上呢，因为只有得到了皇上的宠爱，才真正能握着自己的命运，哪怕只是水中倒影，可终究也是种慰藉。否则在这深宫之中活如死人，还不若当真死了才好。
所以她才这样猜测，而且对方身为皇后，自然是将皇上视为一切了。
不过她终究是猜错了，因为话音刚落下，就看到皇后眼神中闪过了丝遗憾，然后说道：“本宫的心中却是有皇上，可却是因为心中有大明才有皇上。”
她悠悠的说着，慢慢踱步到了窗前。
窗外的桂花树依然碧绿，可院墙根的银杏已经开始掉落叶子了，片片金色扇子在风中飘得像蝴蝶一般，然后落到地上，铺成了金色毯子。花园之中有两个小宫女，蹲着身子在挑选着完整的叶子，然后想要扎成一叠，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
那些金色的蝴蝶从她们手中飞舞而落，引出了银铃不断。
“当年，本宫也同她们那般天真欢乐。”皇后轻声说道，看着院中情景有些出神。
纪如谨不解她的意思，却跟到了她身后，看着院中那两个忘记了宫中生活，只暂时陷入欢乐中的两个宫女。
“你懂本宫在说什么吗？”皇后回过头来，轻声问道。
纪如谨微微蹙起了眉头，正想要说并不知晓的时候，看到了在阳光中摇曳的凤冠云坠，然后心中疑惑瞬间开朗。“臣妾懂了。”
“你当真懂了吗？”皇后笑着问道。
纪如谨郑重的点了点头，应道：“懂了。”
先皇将皇后等三个异性小姑娘养在宫中，目的虽然是为了甄选儿媳，可目的却是延续大明。在宫中耳读目染十多年之后，皇后娘娘心中自然也就有了大明，明白了身为皇后的责任。
可现在这份责任却遇到了挑战，让她寝食难安。
“若是本宫败了，哪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皇后有些痛心的说道。
现在整个后宫几乎都被贤妃把持了，虽说皇后的地位比她尊重，却也因为皇上独宠贤妃的原因，让她行事极为投鼠忌器，难以施展计策，为大明延续血脉，反而是让诸多相好的宫中姐妹遭到了贤妃的报复，不是被贬进冷宫，就是丢了性命。
纪如谨明白这意思之后，却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当即想要辩解道：“娘娘，臣妾真无意这宫中宠辱……更何况，这份责任当真太大，臣妾位卑言轻更不敢也无力去承担。”
皇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视线投到了院外影墙下，然后说道：“这大明禁城之中，见不到九色兰花的地方真是太少了。”
“在你这宫里，本宫才能真正的喘口气。”
纪如谨见辩解被忽视后，也就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候在旁边，等待着。
“本宫不管你与皇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皇上对你许下了什么诺言。”皇后默默看着窗外许久，然后突然开口说道。“本宫只想告诉你，当你绝无生路之时，若你能为大明延续下血脉。本宫哪怕粉身碎骨也会护住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八九步外的牛玉悄然抬起了头，将视线投向了纪如谨。
被两人注视着的纪如谨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更不想去弄明白。纪氏全族被斩，虽说皇上极可能是被蒙蔽了，可终究也是他亲自下的圣旨。
让她为了给纪氏伸冤，在皇上面前强颜欢笑假意柔情是可以的。可若是让她侍寝皇上，还得诞下龙子，却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这个念头她却不敢说出来，所以只是愣愣的，并不回答她。
“记住本宫的话，将来你用得上。”皇后并不想要她的答案，几句话说完之后，即起驾离开了枫香殿。
送走了皇后之后，纪如谨回到了大殿之中，正在失神寻思这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灵溪小跑着进来禀告道：“主子，御医说湘凌的手可能要废掉了！”
“什么！”纪如谨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湘凌是因为她而受伤，不管如何都不能有事，她咬着牙想着。
等到了湘凌房间的时候，御医早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双手包着白纱的湘凌在暗自垂泪。可见到她进来的时候，湘凌却勉强挤出了笑容，带着歉意说道：“湘凌没用，不仅没有办好主子交待的事情，还差点牵连到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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