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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话未免有些悲观了，以关家在朝中的地位。若是关铁山执意要娶他，说动关家大老爷去求求皇上，事儿也就成了。为了个带罪的寻常宫女，皇上还不至于刻意阻拦。
纪如谨却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只是奢望。纪氏全族能昭雪的希望，都压在她柔弱的肩头上，重得让她难以呼吸，又怎么会去想这儿女私情呢。
是以，她并未伸手去接那汪碧水般的玉镯，而是抬头看着湖边石壁上的半墙芳菲说道：“蔷薇盛放的时候缤纷多姿，含苞的时候粉黛浅绿。没有牡丹的极致雅丽，又没有桂花的含蓄，如普通邻家姑娘，那么的和蔼可亲。”
关铁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角挂着的弧度更加明显了。“什么样的人，就会喜欢什么样的话。人如花，花映人。世人要么用牡丹来彰显自己的华贵，要么自诩桂花来掩了自己的虚伪。如谨姑娘的喜好，让铁山再次动心了。”
纪如谨却惨然笑了下，笑容稍纵即逝。“百户大人可知奴婢为何如此说？”
对于她说起蔷薇花的原因，关铁山并不知晓，只当是还在犹豫是接手镯呢，还是拒绝接受，所以眼睑微抬，开口问道。“我并不知晓。”
“喜欢蔷薇花的人极多，可是很多人都只知道它花开时候极其灿烂。却不知道，阵雨过后，那满地残红的凄凉。虽然这本就是百花的命运，可它却又不一样。”纪如谨神情平静，伸出手接住一片粉色花瓣，然后放进了口中，慢慢咀嚼着。
这种粉色的花瓣，入口馨香里带着丝酸甜。小时候娘亲最爱在花期盛放的时候，做成蔷薇花饼，入口带着花香，甘甜化渣，令人难忘。但那是花瓣制过之后，才能放进饼中。
她却喜欢将新鲜花瓣放进口中，年年都会吃得满口馨香，甚至汗水里都有蔷薇的淡淡香气。却也因为这莫名的习惯，总在花期过去的那两天里，上火的极为严重，鼻中鲜血不断，非得山中茅草根熬成糖浆服下才能止住。
现在，她不敢多吃了。昔日是为了记住那日路过花园外的弱冠少年，害怕自己忘记了。今日她必须得忘记，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哪里去寻茅草根来了。
若是当真又上火流了鼻血，岂不是只有等着热血流干。
关铁山愣愣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清澈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还好，他身为百战之将的神识还清明着，所以开口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所谓春华秋实，也是百花的命运。甚至有些无花的植物也能结果。偏偏这蔷薇不行，花开之后就凋谢了。残香随风而散，无人知道她曾经来过。”纪如谨安静的说着，长发在风中飞舞，落在发梢上的花瓣终于是掉了，漂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在这点上，它反倒不若那些松柏之类的树木，终年苍翠，直冲云霄，无花无果又如何！”
关铁山就算再痴心情乱，也听出了这话的意思，顿时就有些黯然。“若是如谨姑娘想要结果，又怎么会没有结果。铁山说了，我愿意等。”
“但是奴婢不愿意耽误了百户大人的青春。再说了，我本就是带罪之身，若是大人与我走得太近，反倒是招惹连累。”纪如谨脸色阴沉下来，片刻之后才恢复过来。
“奴婢只当大人是胡言乱语，什么都未曾听过。你我能做朋友就已最好，若是不能，反倒不如陌路。”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色平静异常，心中却莫名的痛，千刀万搅。
关铁山将碧玉镯子收进了怀里，重新拿起了船桨，将轻舟往另外的地方滑了过去。不远处也有船过来了，当是互相有意的宫女太监携手泛舟，想在湖心说些不敢在人前说的悄悄话儿。
“既然如谨姑娘不喜欢这碧玉镯子，那就先留在我这里吧。”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以前的旧属，送来些鲜花做成的饼子。我知道姑娘喜欢，明日就给你带些来。”
先前他看到纪如谨吃那花瓣，心里就有些联想。说这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看到她温润的唇往里缩了下，当是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看着他的俊秀笑容，如黑云弥漫的夜空之中，突然露出云层的满月；又如晨暮十分，带来漫天霞光的朝阳，盖过了花园里的百花，令她无法拒绝。
愣了片刻之后，纪如谨平静的答道：“奴婢并不喜欢那物，百户大人若是送来，反倒是辜负了友人的美意。”
“那你喜欢什么？”关铁山心中的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纪如谨看着轻舟路过的木板搭成码头，开口说道：“大人，我该回宫了，能靠岸吗？”
“还这么早。”关铁山有些不愿意，终还是靠了岸。“如谨姑娘，明日还是将鲜花饼送来。若是你不喜欢，就分给宫里其它姐妹也好。”
纪如谨摇了摇头，说道：“百户大人，咱们还是不要私下再见面了，哪怕只是这般偶然遇到。大人身为宫中禁卫，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难免坏了清誉，成为把柄。”
“我们光明磊落，哪里会被人坏了清誉？”关铁山大声说道，就要跟着起身下船。
纪如谨摇了摇头，背着他站在岸边说道：“后宫之中人多口杂，众口铄金，奴婢又是带罪之身。”
“大人，就此别过了。”说完之后，她往储秀宫方向走去。
关铁山站在船头，愣愣看着远去的妙人儿，突然愤懑的说道：“怎得如此无情！”
却不知道，已在十步开外的纪如谨脸上，眼角一滴清泪滑下，落进了风中，化了那些咬牙出口的不舍。
回到宫里还早，萧容还未曾从永和宫里回来。看到若云若雨两人正带着宫中上下整理着院中花圃，将那些有些枯黄的枝叶剪下，又将板结的花土给松了。不由得开口笑着道：“若没了残败花叶的衬托，哪里会有鲜花的耀眼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云满脸阴沉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如谨，这百花开放总有先后轮回，今日未开，不等于日后就不开了。”
纪如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假意赏了自己一个嘴巴。本就是想随口说两句话，与她们聊起个话头，将心中那些淤积情意尽数散去，却不曾想到无心之间招惹到了人。
这宫里的日子，果然得谨言慎行。
“花有四季，人看缘分。”她接着说道。“若是缘分到了，天意隆恩之下，咱们自然不必理会这些了。”
若云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姐姐，你倒是过来帮忙啊。”若雨从翠色花圃里抬起了头来，说道。“这片紫薇就要开放了，大片的花朵当真是喜人。”
纪如谨笑着上前，从小品子手中接过了剪刀，说道：“我都看着好几天了。不过，若是像你这样剪掉枯黄花枝，怕是反倒会误了后天的日子。”
后天就是七夕，她们这般准备，本就是为了那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按照往年的惯例，皇上与六宫主子欢宴之后，就会带着众人夜游御花园。祈福东宫的同时，也会有些吟诗作对的活动，若是讨了皇上的欢心，就会直接到馆中来。
所以，她们自然得好好准备。若到时候皇上看中了荣贵人了，结果到了这猗兰馆里，看到残花败柳，坏了心情耽误了事情，她们可就罪过大了。
若雨不解的问道：“姐姐，这又从何说起呢？”
纪如谨俯身指着她剪过的花枝，说道。“这花枝如人骨，若是要剪掉枯黄的那段，你得从枝条的结节处剪掉。像你这般看着哪里黄了就剪掉，下面那半截也会跟着坏掉。”
“既然花如人，受伤之下，花期自然就会晚了。”
这猗兰馆之中的宫人都十分年轻，平素也未曾专门学过怎么打理花圃，加上又喜欢热闹，顿时都围了过来，拥着她仔细看着。
梅韵端着水，喜笑颜开的说道：“如谨姐姐知道得真多呢。”
“小时候喜欢种花，就专门看了些书而已。”纪如谨赶紧开口说道。
现在这片紫薇花，正在含苞期间。无数的花骨朵儿，掩藏在绿叶下面，若少女的脸颊新上了脂粉，清雅里带着令人心动的含蓄之美。
还未曾开花，已是花香扑鼻。若是好生打理，三日后定然会完全盛放，到时候皇上若真到这里，也许真会赞下这些花吧。
不过，现在并非是紫薇花的花期，当是若云细心之下，日夜用人体温相仿的温水浇灌所致。她太想萧容能得宠了。
淑佩学着她的模样，修剪了两个枝后，突然开口问道：“如谨姐姐，你读过诗书，可知这紫薇花是否有前人赞叹过。”
纪如谨从花圃里站起了身来，开口答道：“当然是有了，前人杜牧之就曾赞过。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院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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