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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找谁,你打哪来的,你走错门了吧,你滚出去!”苏成一边说,一边把那渔夫往外推,一边推,一边向他挤眼睛。
“嗨,大郎,你这是怎么啦,是俺呀,韩四,俺给你送鲤鱼来了,你瞧,多欢实。”
“我……你,你肯定走错门了,我不认识你。”苏成朝那渔夫呲牙咧嘴,韩四却是懵懂懵懂地愣着。苏成恐他捅了老底,撩腿朝他裆下踢了一脚,一声惨叫后韩四捂着阴裆起不来身,两条十来斤重的红鲤鱼在地上生猛地蹦着。
“还愣着干嘛,凶犯当场行凶,不该就地拿下吗?”李茂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四个捕头,四人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抓人。
“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犯了什么罪,嗨,你们谁敢抓我,你们拿了我苏家多少好处,怎敢翻脸就不认人?嗨,你还来真的……”
那四个捕手被苏成当着李茂的面揭破了受贿的事实,不觉心惊肉跳,面皮红胀,深恐苏成再说出什么混帐话来,相互递了个眼色出手来捉苏成。
苏成见四个捕手反水,抽身就往内宅跑,被一个捕手探腿绊倒,四个捕快一拥而上,掐脖子,按脑袋,拧胳膊,压大腿,顿时将其擒住。
两个辅兵抖开铁链正要往苏成脖子上套,却听得内宅院里有人喊了一声:
“住手!”
眼见冯布和苏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个辅兵赶忙退下。冯布走到李茂面前躬身作礼,沉声道:“请借一步说话。”引李茂到一旁,说道:“老司法是引我入行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有他老人家的教诲和提携就没有冯布的今天。恳请捉金使网开一面,大恩大德冯布没齿难忘。”说罢撩衣裙给李茂跪了下去。
李茂忙将他搀起,说道:“事已至此,想遮掩谈何容易?冯司法不忘旧恩,可我问你,你怎么救他,是要罔顾国法吗?”冯布道:“国法如山,冯布岂敢枉法,只求捉金使高抬贵手,给苏家一个悔过的机会。”
李茂道:“冯司法的意思我明白,可就算我愿意,苏晓渡的百姓愿意吗,你身为司法当该知道,犯禁处刑应当公开,允许百姓旁听。苏晓渡百姓恨苏家侵占他们的田宅,岂肯善罢甘休,几百双眼睛盯着,又怎么做得伪?”
苏政连忙道:“大郎年轻气盛,做事不知通融,得罪了众乡邻,以至酿成今日这场大祸。今晚我们挨家挨户登门道歉,占人家的退还人家,害人家的补偿人家,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把大郎这些年欠下的糊涂账算清填平。”说到这苏政哽咽道:“我堂兄膝下只有这一个不肖子,若他毁了名誉折了筋骨,这一大家子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
苏政是苏家的管家,他的这番话显然是代表苏贵说的。李茂见目的已经达到,假意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又转身望向正在地上打滚的渔夫韩四,不等他开口,苏政便喝令家丁救人,又向李茂打包票道:“他兄弟得了身怪病,逼的他铤而走险采捕鲤鱼贩卖。请捉金使放心,他兄弟的诊金药费都着落在苏家身上,再送他十贯钱养家,您看如何?”
李茂道:“这个……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干涉。”
苏政大喜,连忙招呼李茂、冯布、韩资等人入正堂用茶。不多时,苏贵换了身新袍服上堂来,朝李茂深施了一礼,李茂嫌其礼重,忙起身回拜。
苏贵叹息了一声,羞惭地说道:“出了这等逆子,是苏贵教导无方。今蒙捉金使高抬贵手,苏贵铭感五内。今后定严厉督导,务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相陪喝了碗茶,酒席上来,苏贵喝命苏成上来为众人把盏,苏成往日的威风被打的一干二净,此刻强打精神,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左右巴结奉承。
苏贵又叫了本庄几位有头有脸的长者作陪,觥筹交错间,倒也其乐融融。
那五十名土兵被安置在两间通房里,点了十几盏灯烛,照的明如白昼,大酒大肉流水价地上,苏家的七个子侄一旁相陪,众人划拳行令,大呼小叫,吃的热热闹闹。
饭后,苏家包了庄子里的一座客栈,土兵们每两人一间,韩资和几个辅兵都是一人一间上房。苏贵又在自家宅子里洒扫了两间上房留李茂和冯布居住,又令家妓侍寝,李茂嫌她肥胖没有接纳。
二日清早,苏家准备了丰盛的早饭,苏贵亲自作陪,饭后,冯布用一根麻绳拴了苏成和韩四牵着出庄。离开苏晓渡前,苏家向每位土兵都馈赠了一份礼物,包成一个麻布包袱,里面除了掩人耳目的腊肉干鱼,还有一串黄灿灿的新铜钱。
公差和土兵下乡办案常得馈赠,收来收去,也就习惯成自然了。至于送礼的原因,没人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
李茂、冯布、韩资三人没有拿到这样的包袱,倒不是苏家疏忽,而是包袱太小装不下苏家的心意。
出苏晓渡南门,太阳刚刚升起,辽阔的田野里白霜正在融化,升腾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道路两侧的水沟堤坝上挤满了当地的乡民,他们一大早就聚集在此,一个个跺着脚,哈着气,缩着脖子,冻的吭吭哧哧。
苏晓渡乡的耆老带着本乡的几个里正和一群白发老翁拦在路中央,朝坐在骡子上的李茂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李茂忙下骡子回礼。
耆老和乡民都是苏家动员来为苏成求情的,苏贵兑现了承诺,却没有得到李茂的表态,他心里放心不下。李茂向四方打了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天理昭昭,法网恢恢,作恶者必受惩戒,为善终有善报。能诚心改过者善莫大焉,我想老天爷也会网开一面的。”
这句话耆老和几个白头老翁都听懂了,至于乡民们是否能懂,李茂也懒得去管。
昨晚留住李茂后,苏贵即打发苏政连夜进城打点,李茂是答应放苏成一马,但怎么操作还得他自己去找门路。苏贵在县衙经营二十年,有的是人脉关系,家里又不缺钱活动,促成此事丝毫不觉困难。
薛戎当日升堂问案,韩四供认捕鱼、卖鱼系他一人所为,与苏成无涉,甘领六十杖,当堂取了他的供词,让他画了押。薛戎惊堂木一拍,令将这渔夫拖下去责打六十杖,苏成无罪当堂释放。同样是执行刑杖,怎么打却是大有学问,衙门里的行刑手既能三杖开碑石,也能下手百棍敲不碎一个鸡蛋,手狠的莫要说打六十杖,六杖之内也能取人性命,有心放水的,一百杖下去连屁股也打不红。
这轻重之间的尺度便是衙门胥吏赖以吃饭的门路,个个都操练的炉火纯青。
这也正是苏贵肯服软认输的原因,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任你是铁打的金刚汉,只要进了官府的牢笼,也能把你揉成一团烂泥。衙门里还有一句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李茂真要找苏成的麻烦,衙役们谁又敢弄虚作假?
苏家上下打点,这六十杖高举轻放,韩四惨叫连连,却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杖毕,薛戎委托县尉崔力前往查验,崔力也在苏家打点之列,装摸做样地检查了一遍,报称合规合法。薛戎惊堂木一拍,宣布结案。
韩四趴在牛车上一路颠簸着回了苏晓渡,苏贵当场兑现了许诺给他的好处,派人送他兄弟韩义去曹州苏太医那看病,又打发他回雁湖畔小孤山养伤。事情看似完满解决,苏成却憋着口气咽不下,他酒后发狠道:“他娘的,这梁子就算是结上了,往后除非他真是个明如镜,廉如水,一丁点脏都不沾的人,若是让我拿住了把柄,我弄死他。”
同席的苏政劝道:“你好不知足,还敢在这胡言乱语!他能拿你一次就能拿你第二次!打渔的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那节骨眼上来?”苏成眨眨眼,忽愕然惊叫道:“乖啦,我明明让你打发人去知会韩四,怎么……我操他*的,这厮敢阴我!”
苏政摇头叹息道:“连老韩这等老实巴交的人都能被他收买,此人不简单,这等既有心机又有势的人,还是不计较为妙!”苏成恨声道:“那就这么算啦?我不服!”
苏政端起酒杯,嗅了嗅杯中酒,微笑道:“不服也得服,自古民不与官斗,谁让你是民他是官呢。”
苏成“呃”地一声,双目瞪如铜铃,话却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择了一个吉日,苏贵开祠堂拜过苏氏祖先,向族人和四里乡邻宣告重新出山执掌家业,他当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拆了苏成筑在河渠上的水坝,又捐钱修桥补路,设粥棚赈济贫苦,一时乡民交口称赞,苏大善人的名声响遍成武县。
至于苏成,则被苏贵打发去了曹州,跟他姐夫学做布匹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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