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刻的县衙堂外,也许是因为溯溪县里多年没发生过命案,衙门口聚起了不少的乡民,于是马家庄马老四家的孩子被妖人施了巫蛊害命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传开了。
一条僻巷路口,几个徐娘已经老死的妇人聚在一处。
“知道吗,今早马家庄死了个孩子。”
“是吗?咋回事?”
“听说是让什么妖魔看上了,把童子阳气给吸走啦。”
“是吗,啧啧,可怜哪。”
这时,一个本地口音的女人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
“可不止是那孩子,昨晚这溯溪城里可死了不少人呢,城东桥村的老牛家闺女也死啦,听说都是给那妖人害死的。”
一众妇人皆是咋舌,听得明白时却也细了胆子,即刻便散了伙,各自躲回了家里,有碰见家里男人在的,壮了胆气便添油加醋的一番说道,当男人问起是谁告诉她的,妇人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说话的女人是谁,又怕自己男人嫌弃,所以便随意说了个相识妇人的名字。
而与这类似的一幕,正在溯溪县各处悄然上演。
如果马老四这个矮壮汉子能听见方才那个女人的说话,相信他立刻就能认出,今早正是这个声音,在他们夫妻两抱着孩子的尸首痛哭时,在自家门外说出了那句话。
“一定是昨天那个人偷了小石头的血,才害死了你们家的小石头。”
夏日的天边有风吹来,吹得岸边树摇影动,吹得人们身心清爽,但是那流言也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被这阵长风带往了溯溪的各个角落,静静的弥散,发酵。
城东的桥村,一户人家的门前挂上了白幡,屋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抱着床上气息全无的女儿嚎啕大哭,一个老汉吧嗒着旱烟蹲在一旁暗自垂泪。
这时,一个黑壮的中年汉子冲进了屋里。
“爹!小妹是让妖人给害死的!”
“啥!大娃你说啥?”
“马家庄马老四家的孩子没了,状况跟小妹一个模样,他们说是有妖人骗了那孩子的血……”
闻言床边的老妇人开始检查起女儿的身体,果然在手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
“抓到那祸害没!”老汉一把将烟枪磕在了墙上,只见那被摩挲了多年,已然油光发亮的烟枪杆,砰地一声,断了。
“没,不过马老四一家进城告官了!”
“走!咱家也去!把你几个兄弟都叫来!”
“那小妹的身子要不要……”
“唉,别折腾她了,就停在家里罢。”已跨出们的老汉身子一顿,叹声说道。
……
溯溪县城北大街。
北大街这一带的街巷,三三两两住的都是些破落户,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人如今都沦落到了无田无产的可怜境地,然后别无出路,于是就搬到了这价廉物更廉的残街陋巷,残喘度日。
其中品性稍好手脚勤快的,也还知道在外边打工做点小生意讨生活,聊以度日。
而那些生性懒怠心术不正的,就整日在街上厮混,做些皮条、茶壶、偷鸡摸狗的下九流营生。
渐渐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进出便宜,许多勾栏酒肆也陆续在这北大街上立下了门户。
经年而下,这县城北街便也成了溯溪地界着名的烟花风月之所,藏污纳垢之地。
三山楼就是开在这北大街中段的一间酒楼。
说是酒楼,倒也是抬举了这两层楼十五张桌在角落立了两块屏风便说是个雅间的毫无档次可言的半大饭馆。
不过按张三爷的话来说,这他奶奶的好歹也是两层楼啊,不叫酒楼叫啥。
于是便请了能请到的最有身份的读书人——几十年里陆续教出好几个进士的县学老教席,来给三山楼题字,当然,别人愿意来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人是张三爷的族叔。
当时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提着狼毫笔听到张三爷说的三山楼三个字,面上不由一乐,哈哈笑道,“‘玄都五府风尘絶,碧海三山波浪深’,仙山藏楼,好——真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门道。”而后落笔挥就,端的是铁笔银钩,气势不凡。
张三爷也是却之不恭,且没有半点受之有愧的样子,他面色如常的给族叔奉上润笔,送了老人家回去。
谁又能知道,这三山二字的真正来处,其实是出自三爷那个捋不直舌头的老相好口中。
三山楼在北大街一带声名很好,是好到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因为它除了经营日常的炒菜酒水,还兼卖包子,一日三餐都卖,且还是皮薄馅大的荤肉包子,价钱却又比别家便宜了一大半,这种包子是北大街最著名的吃食,每日里几乎是供不应求。
有人会问了,皮薄馅大的荤肉包子,价钱却又比别家便宜了一大半,岂不是要亏本?
其实不然,三山楼的包子虽不赚钱,但也谈不上亏钱。
至于为什么,在北大街一带的老住户中,其实这是人尽皆知,却又都噤口不言的秘密。
北大街上有很多的勾栏酒肆,如今是太平昌盛的年景,所以每日里寻欢作乐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但不论来寻欢的客人是有多急色,一般也会先点上几个酒菜,但色人之意不在酒菜,在乎峰峦之间也,这些酒菜大多都是动不了几口的,每夜下来,全鸡全鸭什么的不知剩下来多少,而这些全部倒进泔水桶里也实在是可惜。
于是三山楼出面,以低价将北大街上各家勾栏酒肆里每天剩余的肉菜全部买了下来,拉回到厨里清洁加工做成了肉包子,再低价售出,这里外一算,三山楼虽然不亏但也不赚,也就是回了个面粉人工的本。
也许有人会问了,这不是让人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吗?
之前已经说过,三山楼对所有人,都不曾隐瞒过这件事,所以北大街的人们大可以选择不买。
但生活是现实的,你有权利选择不去吃人家倒掉的剩菜剩饭,只要饿不死。
于是三山楼的包子给了北大街的许多人一个选择,面对这每日里供不应求的包子,所有人都噤口不言,装作一副全然不知的外来模样,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有鱼有肉的大包子。
或许那包子里,不仅仅有鱼有肉,还有一点点微末至几不可察,却又在人心中无比重要的尊严吧。
张三爷本人并不常来三山楼,这溯溪县里知道三山楼是张三爷产业的人也并不多,但时下张三爷却急火急燎地赶来了三山楼,因为有一个人要找他,在三山楼指名道姓要找他。
此时还是早间,没到中午的饭点,除了外边卖包子的桌前,人们络绎不绝,楼里却是冷清的很,张三爷跑进了楼里,在一楼的梯口深深喘了几口气,待到气息平伏,这才施施然地踱上了楼梯,往二楼那个所谓雅间走去。
背手踱步,转过屏风,张三爷正要开口寒暄,见着了那人面貌,却是面色一黑,竟是开口骂道。
“奶奶的,怎么是你这混球,老子还当是何爷呢!”
“三爷,出……出大事了!”
“慌个锤子,天塌下来压的是你?”张三骂着在那人脑袋上来了个爆栗。
“死人了,死了好几个人!”这人就是何捕头派来通传的那个心腹,在跑来北街的一路上,他也听到了逐渐传开的流言,所以才会如此慌张。
张三爷皱眉一想,几个月都没做过杀人越货的生意了,哪他妈来的死人,莫不是手底下几个小的瞒着老子犯了事?
想是这么想,张三爷自也不能认,于是又是挥手一个爆栗。
“放你娘的狗屁!别他娘的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子头上扣,回去跟姓何的说,老子这几个月可是忍得有点憋不住,别把老子给惹急了!”
那心腹被这又一下给打疼了,连忙搓起了头,不过人倒是随即也定了下来,连忙说道,“不是的,三爷你听我说,今早……”
于是一番说道,把今早县衙的事和路上听来的风言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我艹他奶奶的!终日里打雁,到头来还是让雁啄了眼!
只道这小子是个陆地神仙一流,却没料到竟是个魔头!张三爷心中哀叹。
他心思缜密,昨个晚上弟兄们回来,就被他叫来问了个底清,姜望干的那些事他自然全都知道,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但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三爷,这事不是我们不地道,实在是压不住,你可得赶快拿个主意,何爷那边正拖着,一会就要来抓人啦,这次何爷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张三爷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然后伸手在那心腹头上摸了几下,和声说道。
“刚才是三爷不对,冲你发火,你别见怪。你回去了跟何爷说,那魔头与我张三没半点干系,只是在我这花钱借了几个人。”
“至于你们要的人,我会交一个出来,事也会照实交代。不过你得跟何爷说清楚,交人只是让他暂时有个交代,至于那魔头老子张三会负责帮他找出来,但我张三的人,要是掉了半根寒毛,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张三爷说到最后,语气渐厉,而后一掌拍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不过桌子倒是纹丝未动,抬起手来,桌上夜没见半分痕迹。
那心腹小伙见了,心下也是嗤笑,就这本事,还跟咱何爷叫板呢,何爷一挥手,这桌子怎么也得是个四分五裂呀。
此时楼外一阵清风拂起,其中一缕恰巧地钻进了窗棂中,从桌面上一抹而过,扬起了漫空的木屑粉,再往桌上看时,一个透桌半寸的掌印清晰可见。
那心腹的脸登时白了三分,这时张三爷站起身来,自身上掏出二两碎银塞进那小伙的手中。
“相信我的人要是到了兄弟手上,兄弟自不会亏待,对吗?”
那小伙心思活泛,哪能听不明白,忙不迭的点头应是,张三爷又交代几句,便让他自去了。
然后张三爷鸡飞狗跳的匆忙间叫来了所有弟兄,当中自然包括昨日给姜望帮忙的十几号小厮。
“相信事情兄弟们在外头已经听说的差不多了,三爷我瞎了眼,惹了个祸害,如今衙门里找我要人,一会就要过来,这次是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怎么都要有个担待,你们说,该怎么办?”
“那狗东西,我昨个在茶楼就觉着他不对劲了。”
“娘的,早知道昨天就给他收拾了,好赖也当回英雄是吧。”
“就凭你,人家一根毛就咒死你,傻/逼玩意。”
“你妈的说啥,想找削啊!”
“唉哟,昨个晚上小红说我没以前厉害了,你说是不是被那妖人吸了精气啊!”
听着底下一通乌七八糟的乱盖,张三爷眉头一皱,头疼骂道,真他妈一帮乌合之众。
于是一声断喝,“吵个屁啊!”
霎时噤声一片,可见三爷在众弟兄中声威之重。
“你们这帮狗屁玩意,平日里只知道瞎得瑟,出了事就他妈的乱盖打马虎眼,有他娘的什么用,这次衙门里要人,老子本来打算亲自走一趟,”说到这张三爷叹口气,盯着这群手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就你们他娘的这副熊样,老子要是进去了,你们这群狗东西能有本事把老子捞出来!?”
(https://www.mangg.com/id36899/213764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