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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乌获以不足三千的秦师迎战卫侯的倾国之兵，战至天黑不分胜负，算起来卫国人的损失更大，战车失去近一半。
秦国人的军阵好像牛筋一样有韧性，你正面硬冲他们就且战且退，等你在箭雨中消耗得差不多了，秦国人就组织起凌厉的反冲击。卫国的步卒经常被对方切断跟战车的联系，陷入没有希望的苦战，而战车没了步卒的支持，很快就叫人家各个击破。
入夜之后卫军趁月色派出奇袭部队去抄秦军后路，却被伏兵击败，狼狈不堪。
“老先生有何妙策可以教寡人？”卫侯子鱼没有了白天孤注一掷的骄气，折节向肥信问计。本来也不能怪他轻敌，他从戚城带出来的军队至少两倍于秦国人，辎重更是占优势，但却不能取胜，实在让人气沮。
“君上，若依老夫计较，敌将乌获确实是悍将一员，惯能用兵，但秦国人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方与之硬拼，不是上策，不如坚守几日，等对方疲惫再一鼓歼之。”
肥信自己也明白，卫侯留他在身边也有让他做人质好控制李克的意思。不过眼下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如果卫军败绩，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困难。
“不可，寡人刚刚继统，基础不稳，如果龟缩不战，军心自然瓦解。宁可多损失些士卒也要一鼓作气。李克不是说三日可解戚城之围吗？如今已经两日，连寡人都亲自上阵，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肥信看着一身麻衣孝服的子鱼，心里略为不快，你自作主张出城迎战秦国人，现在碰到困难就挑别人的毛病。
“三日之约未到，李克将军定然是在奋战，请君上耐心等待佳音。”
“不管李克如何，天明定然将秦人一鼓而破！”
这时一名传令官在帐外报称后营有警，粮草起火。卫侯子鱼听了大惊忙命救火，这时营前一声巨响，辕门倒塌，秦国人的战车长驱直入，不少还在帐中鼾睡的卫军还没醒过来就被辗成两段。
“敌袭！”肥信赶紧去抓起宝剑走出御帐，外边已经乱成一团。
子鱼忙命人为他披甲，等他在亲信大夫和卫士们的簇拥下要上车迎敌的时候，秦国人已经退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卫国人救火不及，忙了半夜，军粮被烧去大半。
“秦人此来不为别的，只是牵制我军，好烧尽我们的粮草，这个乌获好生歹毒！”卫侯子鱼恨恨地一剑斩进御案中，却拔不出剑来，咬牙一脚踢翻几案，传令聚将出战。
此时天已大亮，卫军把剩下的粮食做成军餐，饱餐一顿整军再战。看得肥信直摇头，心说真是顾头不顾尾呀。
“不如退兵戚城……”
卫侯白了肥信一眼。
“老先生是何言哉，我军虽然微挫，但实力尚在，秦国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今日正好破敌！”
把肥信说了个大红脸，老头背手往后一站，不再发表意见。
卫国的大夫将军们更不可能在自家主人面前放松炮，个个指天划地，表示要杀敌立功，以报国恩。卫侯见士气可用，下令卫军倾巢而出，定要跟乌获的秦兵死磕到底。
“幼稚！”肥信小声自语道，他在赵国从军的历史恐怕比卫侯的年龄都长，哪里看不出卫军这次完全是不知己不知彼的盲动，但自己寄人篱下，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国人去送死。
仗不是这么打的！
奇怪的是，卫军早晨的出击异常顺利，连破秦军两阵，秦军阵脚动摇，抛下几十辆战车，丢盔弃甲地往濮阳方向退去。
卫侯子鱼哪里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军追击，一路上斩获甚多。一想到秦国人的赫赫威名居然被自己踩在脚下，子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果如寡人所料，肥老先生随寡人收复濮阳！”
看肥信不回答，子鱼微微有些生气，接着说：“等寡人克复卫国全境，定会给赵王修书一封，言明老先生对赵国的耿耿忠心，料想赵国定会派使来迎你归国。”
卫军乘胜追击，渐渐把辎重丢在后边，一路上缴获的战车几乎完好无损，全军更是兴奋。要知道诸侯战争都以战车数量计算兵力，每辆战车能配属上百名步卒，它本身就是国力的象征。
正午时分，秦国人退至一处旷野就不再后退，卫国人也追得辛苦，正好停战整军。卫侯下令就地造饭，却发现随军粮草已经叫扔在后边，派人去接引时，派出的卫军都有去无回，这时他才感觉到不妙。
原来秦国人已经截断了卫军跟后方大营的联系，更别说戚城的兵马，就连附近村镇都不能接济上卫侯的大军。卫军就这样在自己的国家中被人家包围了。
乌获刚刚侵入卫国的时候，自己身边只留下嫡系三千人，其余战斗力弱小的陶郡附庸军就零散地派出去占领卫国隘口和村镇。等他从濮阳出发的时候，还有一道命令接着传出，令四出的秦军向戚城方向集结。昨晚去烧卫军辎重的秦兵是货真价实的秦人，而今天拿来诱敌的兵马，都是刚刚归队的陶郡人，乌获对他们当然不心疼，大方地叫卫军吃下去，造成败退的假象，等卫国人意识到自己中计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瓮中捉鳖了。
“将军，相国府命令活捉卫侯，要不要先派人劝降？”一名秦国将领向乌获问道。
“不可，卫国人尚有一支生力军在外，如果拖延太久，不知道会起什么变化，现在必须趁此有利时机，一举全歼卫国君臣，不留后患！”乌获这两天的确是连续听到禀报，说卫国一员猛将，带领数百轻骑，把他派出去的兵马打得落花流水。但如果说乌获因此而不愿拖延时间，甚至因此违抗相邦大人的命令，则不是事实。
实际上乌获与相国府的博弈一直在进行，包括他进入卫国的时机都是对相国府保密的。如果卫侯经过此战还活着，卫国少不了要向咸阳称臣，最多并入陶郡变成郡县，他什么也得不到。而如果能除掉卫侯，乌获就有很大机会取濮阳为自己的封邑。这笔账太好算了，乌获戎马一生，在秦国军中地位甚高，但至今却没有一寸封地，常以“老卒”自嘲。这一战不光是为了大秦，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子孙。
“从濮阳筹集的军粮到了没有？”乌获问随军吏掾们。打仗打的是粮食，乌获对这个朴素的真理认识得很深刻，他苦心孤诣地打击卫军的粮草也是这个道理。只有粮草受到威胁，才能逼迫对方孤注一掷。
“禀报将军……刚刚得到濮阳军报，濮阳百姓暴动，我们留在城内的军队只能把守住各个城门，筹措的粮草已经让暴民抢夺回去……”随军吏掾不但是各种军书的制作和保管者，更是主将的参谋团，责任很重，筹粮的事情虽然不是他们的首尾，但报告坏消息的机会怎么说也是少些为妙，尤其是当面对一位脾气火爆，性格残忍的将领的时候。
吏掾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乌获的雷霆之怒，一阵沉默过后却等来了他的笑声。
乌获捻了捻自己焦黄卷曲的胡须，大笑道：“不碍事，今天灭了卫国主力，濮阳就成了熟透的果子，自然会落在我们口袋。如果濮阳人老老实实地缴粮，我们还没有借口去收拾他们，现在好了，只要说他们抗拒大秦，就可以挥军进城，到时候，予取予求不还是我们说了算！”
嘴上这么说，乌获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一万秦军，每天的消耗不是一个小数字，时间多拖几日，战局就未必按照自己的安排发展了。幸好卫侯是个不知兵的生瓜蛋子，不然碰上个老谋深算的将领，自己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传令吧，”乌获站起身把铜盔戴上，吩咐道：“合围敌军——如果能在日落前结束战斗，此役战功双倍计算！”
这等于是宣判了卫国君臣的死刑！秦国以敌人的头颅计功，他一句话就注定今天的战斗必然格外血腥。
卫国人饿着肚子与虎狼一样杀来的秦军交手，一接触就显示出了败像。尽管卫国勇士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但仍然被训练有素的秦国人收割走了生命，变成一具具无头尸体。
太阳西沉时，卫侯身旁就仅剩下五百精锐步卒仍在奋战，战场上四处都是秦国人，箭如飞蝗一般朝卫侯的戎车射来。
子鱼身上的素服外边罩了一层铠甲，挥舞着宝剑如痴如醉地怒喝着指挥，但是败亡就在眼前，他明白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兄长了，即使秦国人不杀他，他也定会自刭，宁死也绝不受辱。残存的卫国将军们围在子鱼的战车前，尽最后的忠诚。
肥信冷眼看着这一切，暗自感慨命运无常，自己如果殁于乱军，也算是死得其所。老人在萧瑟的秋风中跽坐在一辆战车上，眼看着秦兵漫上来，连躲避横飞的箭矢的心情都没有。
“上将军，愿你日后得以大展宏图，老夫是看不见了。”肥信自语道。
……
李克在远处一座高坡上，看着战场上的厮杀，不禁对乌获心生敬佩。
“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古典式包围啊，李克受教了！”
“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我对乌获很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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