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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通在申报馆约见的同时，苏州河转折处的梵王渡路也进行着另一场谈话，不过不是事先的约见，而是不速之客的到访。
梵王渡最出名的两处，一处是丝茧商人开办的湖丝栈，另一处便是教会学校圣约翰书院。苏州河码头的嘈杂，蚕茧工场的气味，丝茧商人的川流，和学院里的读书声，在这里融为了一体。此时的圣约翰书院，还不是后来著名的圣约翰大学，光绪五年置地兴建，将两所教会学校合并而成。学校初创时，校舍简陋，课程最初只限于中学，直到雄心勃勃的卜舫济出任校长，才开始向大学发展，光绪十八年起开设了部分大学课程。
三十一岁的传教士校长，二十二岁便从美国漂洋过海来中国传播圣音的国际友人，正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最初，门房通报说有位年轻华人要面见校长，他以为是要来入学的，便安排负责招生面试的华人教师接待。可是没多久，教师进来说，年轻人是要应聘教职的，而且没有国外大学的文凭。卜舫济惊讶，甚至有些愤怒，开设大学课程已经近三年，不再是几年前需要校长本人兼任多门课程，圣约翰书院在上海已经名声渐起，新聘任教师都是西方有名大学毕业。同意接见，只是看一看狂妄的小子究竟什么货色。
“你要应聘哪门课程的教师？是否有可证实的相关教学经历？”卜舫济有意将语速提得很快，在圣约翰的校园里，除了中文课，必须全部英文授课。
“数学、物理、化学都可以，虽然没有教学经历，但理科方面的能力很容易被内行证实，当然物理和化学的实验室教职也可以，这方面我的动手能力很强，可以在实验室内验证。”
带着美国腔的英语让卜舫济感到莫名的亲切，但英语的流利也让他略感惊讶，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对方话语中近乎狂妄的自信。
“都可以验证？你在哪里接受的教育？”
“物理化学是在美国传教士老师教的，积分和微分是自学的。”
圣约翰书院不缺数学教师，事实上二百年前高等数学体系就已经很完善了，但是数学是基础，卜舫济还是决定从这里开始，揭露狂妄小子的根底。
很快，他发现这种验证毫无意义，那家伙做题速度很快，足以证明达到了修完大学数学课程的水准，但他恰恰不需要数学教师。在这个时代，化学还是危险的学科，实验室常会发生意外，圣约翰书院不能允许不知深浅的家伙涉足。卜舫济决定直接从电学入手，这门新兴的科学发展起来不过几十年，学校真的缺少教师，当然眼前的小子如果被卡住了，正好给他个教训。洋校长是教书育人的，心中的教训也不过想让对方懂得学无止境的道理。
于是，从欧姆、法拉第，一直考问到麦克斯韦，再到刚刚成名的赫兹，从电压电阻、电流强度问到最新发现的电磁共振。看着对面不满二十岁的华人青年从容应答，侃侃而谈，甚至写出了不久前还是专业论文中才能看到的电磁方程组，卜舫济有点木化了，重新打量起对方。
西式短发下的年轻面孔，证明不是某个变态老家伙的恶作剧。金丝边眼镜一定程度隐含着学识和家境，图案怪异的短袖衫又表露出其人的叛逆，从教育学角度判断，做派更像是美国大学里的学子。
“电学实验你也能做吗？”
“做过，简单的演示实验都没问题，复杂的电磁学实验需要专业仪表，还要有时间去设计。”
看着不知是充满自信还是狂妄的年轻面孔，卜校长觉得神经似乎遭到过电击，已经被雷得麻木了。
“那就跟我走吧”，卜舫济有点乏力地说道。
圣约翰书院的实验室格致楼几年后才建成，现在的电学实验室不过教学楼怀施堂里的一个房间。地中间一张大木桌，墙边玻璃木柜中摆放着实验设备，准确说只能叫器材或用具。
瘦高的校长呆站地看穿着T恤的家伙在表演，围绕着大木桌忙碌着。摆弄玩具一般，麻利地将一个个木制插座板、滑动电阻连接起来，插上竹丝灯泡，然后合上刀闸式开关。伴随着灯泡的点亮熄灭，口中还阵阵有词地叨念着串联还是并联。
“够了”
卜校长有些烦躁地叫停，然后又感觉自己过于粗暴了些，补充道，“我已经相信你具备电学实验的能力。”
“谢谢校长先生！提个建议，我看了这里的器材，许多电学内容的演示实验不能做，其实并不费事，也花不了多少钱的。”
“很好”，卜校长感觉嘴巴是在机械地张合，“你叫什么名字了？”
“周文达”
消停下来的家伙比方才顺眼了许多，至少不招人烦。卜校长心里已经决定，绝不让这小子上讲台，单冲他那怪异图案的短袖衫，就有足够理由相信有可能危及校风。
“目前电学实验室管理员职位空缺，每月十块银元。”
其实现在电学授课教师也空缺，但卜舫济心中早已自动滤掉，他宁愿付高得多的薪水，请国外名校出身的教师。严格讲实验室管理员不是教师属于教工，上海普通工人每月五块大洋，高级技工每月十元以上。许是觉得这样做有阴暗之嫌，便又补充了句，“方才你说能设计新的演示实验，如果成功，书院另有奖励。”
说罢，静静看着站在对面的年轻面孔，心中甚至暗暗期待对方拒绝。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卜校长意外地呆了片刻，这家伙不是很狂妄吗？看样子家境不是很好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职位。
“随时可以”
看着年轻的面孔绽开灿烂的笑容，洋校长觉得心中有股火焰在升腾。
“学校里必须穿正装，奇装异服不许。”
“YES，SIR”
卜舫济目瞪口呆地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他哪里知道周文达眼下正需要钱，而且还需要电。如果不是在校规严谨的教会校园，他甚至都想跳起来大声欢呼。阿基米德说，给我个支点能撬动地球，俺周文达说只要通上电，打开电脑，咱没准能造出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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