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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远处的天边不时划过闪电，伴随着滚滚雷声。周文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问弟弟文达，“回去还有多远？”
“应该不远了”，周文达边说边迷惑地望着四周，就是下雨，学校高大的教学楼也不应该看不见的。在上海读了近四年学，校园周边还是熟悉的，绝不会因为喝了点酒就迷路。雨大时在路边正拆迁的老房子里躲了阵雨，怎么出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个样。
“老二，眼瞅着就毕业了，抓紧找工作，省得老爹老妈念叨。”文通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虽然他只大了两岁，虽然弟弟从小就很少叫他哥哥，但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咱是官啦，手下有上百号弟兄，尽管是副职，妇女组织——副连（妇联）。这次是休探亲假，顺路看看弟弟。
“知道了”，不满地拖长了尾音，他最讨厌那个容易被误解成男性器官的称谓，“当官就是不一样，嘴碎！”
突然，文达惊叫了一声，他发现了更大的问题，学校周边新建的住宅小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田野，真正的种着水稻蔬菜的农田。回身看去，刚刚出来的小洋楼很新，没住人，但绝不是要拆迁的模样，更像是，不，就是，没建好的样子。
再看不远处，宽阔笔直的公路也不见了，变成了一条砂石土路。
兄弟二人在细雨中相对无言，语言似乎无法描述此时心中的震惊。躲了十几分钟大雨，外面电闪雷鸣了一阵，然后就处在莫名的所在，玄幻得如同成龙主演的神话。
几十米外，一辆牛车缓缓走来，不约而同，哥俩一起奔了过去。
赶车的农民衣衫褴褛，如果没有牛车，一定会被当做城里的乞丐。可是，大上海现在咋还有牛车呢？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率先跑到车前的文达尽量平稳住心态问道，就在刚刚，他看到花白头发的车夫，脑后居然梳着条辫子。
牛车已经走远了，周家兄弟的魂灵仿佛也一同被带走，双双失神地呆立路边。车夫浓重的上海话无情地表述了更加玄幻的事实——他们神奇地穿越了，到了大清国的上海城郊，到了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十八日。
“光绪二十一年，算起来是西元1895年吧？”还是文通率先恢复过来。
“嗯”，文达机械地应道，甚至没听清问的是什么。
“走”，文通的声音有些焦躁。
“去哪儿？”
“去上海，租界。”文通回答十分果决。
顶着小雨，兄弟俩以奔命的心态一路疾行，努力想赶在天黑前到达租界。绝对地涉及性命，大清国治下留发不留头，哥俩都没辫子，被衙役官兵抓到，定个叛逆乱党的罪名，百分百地砍头没商量。幸好下雨天，吃皇粮的人都懒得出来，一路上没遇到麻烦。
终于望见了洋房的尖顶，还有背着步枪的岗哨——头裹布带的印度兵，这陌生的场景却似乎又见过，额，是影视剧中，还有网上的旧照片里。
天空中阴云笼罩，看不出太阳是否落山，文通手上带着的军用表还在走着，看指针接近六点，只是不知在这个不同的世界里是否准确。
“STOP”
怪异腔调的英语和上着刺刀的步枪拦住二人。
“Excuseme”文达硬着头皮上前，这是过来前商量的结果，“Isherepublicconcession?”
已经向路人打听清楚，现在却问明知故问是否公共租界，无非是想凭借流利的英语，展示非是普通华人。眼下他们没有这个世界里任何合法的身份，真心禁不起仔细盘查。
印度兵愣了一下，就在二人悬着的心提到更高的时候，收起了步枪，然后无视他们的存在，径直走向下一位进入者面前。
雨后的夜晚潮湿阴冷，弄堂深处的屋檐下，周家兄弟相拥而坐，共披着条捡来的麻袋片，拧干后的衣服晾在不远处。这里是宝善街旁边的巷子，在租界里打听到的普通华人的聚居区。几分钟前，他们才被从旁边小楼狭窄的楼道里赶了出来。
嘚，嘚，牙齿不停相撞的声音。周文通看了眼身旁的文达，替他掖了掖麻袋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还好是硬壳烟盒，香烟还是干的，抽出根点着，吸一口，递给文达。
咳，咳，许是吸得太急，文达呛得咳了两声，然后继续闷头猛吸，似乎同这根烟有着深仇大恨。文通自己也点了根香烟，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许久才吸上一口。
夜晚宁静，间或传来几声婴孩啼哭，只有房檐滴答的水声，如钟摆规律持久。
暗暗长夜，没有路灯，只有少数几个窗口闪出的摇曳烛火。
这是他们来到大清国的第一个夜晚。
……
推开阁楼小窗，一股酱菜味扑面而来，想来不远处有酱菜作坊。
清晨，当弄堂里发出最初的人声嘈杂，周家兄弟便穿起晾得半干的衣服，向遇到的每个成年人打听，附近是否有房子出租，然后找到了这里。
“阿拉阁楼干净舒服，每月只要两块大洋，绝对便宜，遇不到额。”瘦小利落的房东大嫂推介着，完全无视空气中混合着酱菜和垃圾的气味，只顾突出着小阁楼的优点。干净，没法不干净，阁楼里除了一张小双人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别无所有。
“我们刚到上海，昨天行李还被歹人抢了，身上没钱，可不可以先欠几天房租？”周文通软语央求，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现在口袋里倒是有钞票，可惜形同废纸在这里绝不能花，不，绝对不能拿出来被人看到。
“不行”，听说没钱，白净脸上带着几点雀斑的房东张太太立马变色，口气里再没了方才侬侬细语的和善，“房租定要先付的额。”
看着房东不耐烦要赶人，文通只好从手腕上解下手表，递了过去。
“这块表是地道洋货，防水，防震，走得很准，还带着指南针。”好在表上除了数字、编号，只有PLA标记。
“吾格伐是当铺，给伐得大价钱，侬当是去街面卖额”，张太太眼睛一亮，抢过手表仔细端瞧，口中却推辞着。
“我不是要卖手表，只是想暂时押出来顶房租，等还了钱再拿回。”
“现在七点一刻，阿拉洋钟英国货额，侬格表走得伐准。”
“我这手表少说值几十块大洋，几个月房租总顶了吧”，文通没心思继续听张太太的喋喋不休，昨晚躲在弄堂的屋檐下熬了一宿，又饥又渴，文达似乎还有点着凉了，哥俩实在没气力再耗下去。
最终手表被当做一个月房租的抵押，顺便饶了顿馒头稀粥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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