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六个梦 > 第六章 凤回鸾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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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晨,天空放晴。

  大少爷一早就来了警局,“我听人家人讲起了案件的新进展,想不到,一切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他朝我这边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大概还记得,你是个小家伙的时候,我帮你娘照顾过你。

  “暗青还好吗?”他有意让我回答。

  “犯了点气喘,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里不像监狱那样不讲人情。”

  “这么说真的是她?”

  “目前最有可能,不过,还要经过最后的确定。”

  “那我来给你们提供一点线索,”他行为做事干净有力,让我看在眼里、欣慰不已。曾经的小毛孩成长成为青年才俊,世事多变幻啊,还是希望大过回忆。

  “我昨天动用过保险箱,找到了我爹生前留下的一箱东西。钥匙是不见的、我不敢贸然揣测,但是心想或许可以帮助你们了解案情。”

  “太好了!”探长马上叫人着手打开箱子,“谢谢你。”

  “另外,”大少爷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我一直觉得老爷的房间比以前少了什么,后来偶然想起窗边原本有一副西洋百叶窗帘。我问过春燕,她开始也也忘了,但是的确是坏了很久,叫了外面的一个工匠来装卸。”

  “那是多久的事?”

  “在老爷临‘走’前。门房有他进来的记录,但是没有出去的记录,而且,没有再来领工钱。”

  “这么说,现在很肯定他到过这个房间!”

  “恩,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一旦露面,必定会把他抓来直接送到你们警局里面。”

  “很好,有了你们的帮助,相信很快就会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箱子打开了!”一句话,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有一些书信,契约,果然都是些重要的东西。但最多的还是老爷的画卷。最底下还有一个非常小的匣子,落了一把非常精密的西洋锁,“太小了,实在打不开,设计得很复杂,有两个孔,需有一点时间才能破解……”

  眼下之急,当然不是等这个,我们立即开始着手分析这箱重要的物证,为了方便随时请教还特地留下了大少爷。

  就这样,大家工作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初步有了结果,他没有贸然宣布,只是单独把大少爷叫到了一边。

  我知道,这很反常规,一定有一块很大的暗礁阻挡在我们前面。

  我还想再靠近一点,当然偷听是不对的,看口型,他最后仿佛说着“小心小心小心小心”,一连重复了很多遍。

  糟糕,以我的直觉,与这个人的交锋,将是重复我的梦魇!

  “你过来一下。”他叫我,大少爷已经走远。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退缩的吧?”

  “当然,就算阎王又站在前面。”

  “站你前面的是我。”他一如既往地镇定,“想必你也一定猜到了,李沅良的死,跟他的大舅子——李其鹏,有莫大的关联。”

  “你是说李处长?”

  “这里没外人,换句话说,是当年想放火烧死你的人,往后办案的话或许还会见面。”

  “所以,你想教我拒绝?”我哑然失笑,“算了吧,我只是耳闻他的张扬跋扈,从来没有见面。”

  “我担心,你会想起以前的事——”

  “你害怕吗?”

  “啊?”

  我打断他,“如果上级有罪,你敢不敢把他收监?”

  “当然敢。”

  “那就行了,五十多岁的人不可能还不收敛,再者跟他也没有什么个人恩怨。”

  他看我的样子像是感慨万千,但是,什么也没说,情到浓久时,一个彼此间默契的注视早就胜果万语千言。

  “走,召集大家,我们再把案情研究一遍。”

  “现在大家手头都有些什么线索?我们一起过一遍。”

  “李沅良将家族事业交给儿子之后,有退股的意思,本来已经压下去的,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又在偷偷找买主转移股权。”

  “难道他还缺钱花吗?”

  “在外养了女人?旧债?还是受人要挟?”

  “受人要挟的可能性比较大,绝大部分信件都是往返于李老爷跟李处长之间。李处长提到石田先生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这个石田……会不会是日本平江道株式会社的社长石田越前?”

  “很有可能!这些机构打着商会的旗号,其实背地里,跟他们军方,还有我们政府里的一些败类相互勾结。”

  “对对,听我下乡的表亲说,他们在中国放高利贷、开工厂榨取廉价劳力,还大肆收购中国的古董文物,我们老家一座石窟寺庙连搬不走的壁画都用化学胶布沾走了,哪怕一寸也没能幸免!”

  “李老爷,画了这么多丹青,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咦,说到这儿,你们看这些画上,分明就有很多佛像飞天、还有凤凰争艳!”

  ……

  “回鸾洞!”多年之后,这三个字,就这么清晰地跳跃在我的眼前。

  “现在我明白了,李老爷为什么隔一段时间会出门一趟,他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在画这个山洞,整整十八年,这都是他一手的心血!”

  说到这儿,我个人更是感慨万千,就跟初见时一样,那种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或许,这个男人,真的是只能拿来敬仰的,我更适合做他画里面的一个人物。挚爱?回应?在我看来,另一个“林绣荷”似乎才配得到这些。

  “你怎么啦?”他看着我,目光里有一丝类似“爱情”的关切。

  可惜,它也不属于我,他的家庭已经装满温暖,而我的公寓里,只有丰富的开水跟须须面。

  “你敢调查我!”

  我又在警局听到了咆哮声,还会有谁呢?我想也不会猜错。

  不知伤害过我的人,当年怎么凶恶,但是现在,在我面前,是一个尚有余威的老头,头发也快掉光了。

  “我是民国同盟陆军司令官,是你们所有人的上级,你们要造反了!!”

  “配合的话,可以减轻很多罪行……”他的语气相当冷漠。

  “我要给吴国桢拍电报!你们给我等着。”

  “随便吧。”他命人照着他的意思做。

  我猜到一定是鸿门宴里趁其不备“请”回来的,对这些身份敏感的人物很难区别“果敢”跟“冒进”,老实说,我是有的担心,将来惹祸上身、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是奇怪,不知是不是他向大家说过什么,今天个个义愤填膺,仿佛真的在某个原则性问题上,达到众志成城了。

  局面一直就这么僵持,他甚至有闲心吃午餐,他又在赌,我本能地祈祷,胜负手更多地偏向他、还有我。

  一连几天,李其鹏都很不合作。

  他越有心性,实际就是对我们底下人的折磨,同样是人,很多人就是难啃的骨头,你试过卡在喉头的滋味,余威都是一种对人的震慑。

  看样子,他还真是有点关系,吴首长日理万机,两天后,还真的亲自发了电报批了回应。

  我心想悬了,杨队长,也挺愤恨,为什么官官相护,法律也扳不倒他、生得如此没有人性。

  但是我们都想错了,包括李处长本人,进来的时候都蛮有信心。

  “拿给我瞧瞧!”他的下一个动作,将是在我们这些人的狗眼面前炫耀自己的御笔朱批。

  那又怎么样?如果有罪,就算顶头赦免,我们也会利用舆论、不惜告到底。

  飞速地扫了一眼四下,我知道大家跟我一样,都在暗暗较劲。

  唯独探长依旧气定神闲,跟他目光接触的刹那,我感受到的,是罕见的信心。

  李处长夸张挥舞在空中的手定在了那里,他脸上,留了一半惊悚,再就是一万个不能相信。

  “信封里,还有一张便条,你对对是不是首长的字迹?”

  他的表情更加石化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求他,他却要你们‘依法严办,秉公处理’……”

  “你还不知道吧,北平爆发了卢沟桥事变,日本人觊觎我江山已久,这次终于撕破脸,全面发动侵华战争,首长没有功夫管你。这是其一……”

  “其二,日本人打着经商的旗号,在你们这些政府高官的掩护下,对我们的矿产、农牧、文物、传统手工艺强取豪夺,早就激起民愤,现在但凡跟日本人有过关联的人都成了众矢之的。吴首长那么聪明,又怎么不大义灭亲?”

  “还有其三,你以为你张扬跋扈的行为作风,得罪的人还少吗?张、江、姚三位副处长早就想上位,你本来说过五十岁就退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是你后来偏偏想再做满一个任期,他们怎么甘心再被你压几年,不是还差一年才满么,好,现在连退休的机会都不给你!”

  我今天算是亲眼目睹了一个人崩溃的过程,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风光了半生,没想到,今天落得这般众叛亲离。

  “你老实交待吧,你帮石田盗运了多少宝物?你最后逼李沅良交出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的仇人吗?奇怪,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仇恨,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这种间接伤害留在我心里的印记,也不足以成就一次大快人心。

  这使我觉得好别扭,现实,教我去仇恨一个没了锐气的老人,真的,此亦人父,如果一切都真实的发生,那么我宁愿选择忘记。

  真相似乎越来越明朗了,我等待着天空最后的放晴。

  “雅萍姐,有人找你!”

  我很意外,门外是二太太,年轻的时候有些过节,现在想来身份也很尴尬,所以,如果没有他在,场面一定又会僵在那里。

  “陈探长在就更好,”我敢肯定,她很久没画过妆了,眼周分明有泪水冲过的痕迹。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们带她单独进了里面的会客室,我跟她正好坐在茶几的两头,他夹在中间,刚好可以平衡两边的气场跟压力。

  她眉头紧锁,我知道,一定有很多话卡在喉头,但是她却很难下决心。

  “那个……”

  “那个……”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她不禁瑟缩回去,良久,大概把情绪理顺了,“二姐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我赶紧跟他一起扶住她,“你这是干什么,那把火也不是你放的,你这又是何必!”

  她坐回位置后,一把拉住我,“我今天不光是代兄受过,而是来向你忏悔,我,我也有罪,而且不见得就比兄长的轻……”

  “二姐,你说什么……”

  “真的,其实我当初,偷听到了老太太的谈话,知道那一天绣荷会把凤仙花熬得汤药端给你。我没有说出来,背地里反而很高兴,以为就此可以除掉你的孩子,甚至——甚至想,最好一下要了你的小命。”

  我不常经历这种往事重提掀起的波澜,所以,说实话,尽管自认做好准备,但是还是觉得很受冲击。

  “我就是那么一个自私的人,当时,如果我站出来,她们就会打消这个念头,最后也不会预料到端错汤药,自己反害了自己。”

  “二姐……”也许,我并不是要安慰,而是求得自己的安心,“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你我还有多少剩下的时光,又有谁清楚呢,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灰暗的过往,而今早就云淡风轻。”

  “你是个好人……”我看到她极力忍住已经满溢的泪水,不让它掉下去,“十五年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番话,你跟绣荷都是我的一个心结,甚至超过了失去孩子的痛苦,甚至释怀自己没有资格当母亲。”

  “雅……萍!”她叫得很不顺口,但确有心,“我知道当你的面、我应该避讳这样说,但是看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

  “我明白。”帮她把脸上乱花的妆轻轻拂去,“这些年你过得好么?”真的,少时恩怨,老来重逢就真的只剩下关心。

  “你我都是过来人,所谓大户人家,不过是表面看着光鲜华丽。”她把身体更深地靠近沙发里,“或者你早就看明白了,老爷对我,并无太多感情,不过是老太爷在的时候订下的亲事,目的是政商联姻。”

  “也许你们过去都觉得我很不好伺候,实际我也很无奈,我知道背地里别人都说我被大姐压着一头,有很强的报复心。但是,我真的不是一开始就脾气不好,而是大家都对我很生分,说是一家人却连老太太也对我客客气气。”

  “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而我偏偏又做不到充耳不闻,搞得后来,大家说我暴戾、我就真的变得很暴戾。”

  “我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反而是后来对人颐指气使、更符合大家对‘大小姐’的想象,让大家更习惯、更适应。”

  “可能是大姐为人太好了吧,以致凡事都会拿你们两个比。”

  她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所以说,‘大小姐’又怎样,一辈子背着一个阴影,别人以为大姐死了我会很得意。其实不是,老爷一直留着她的位子,房间的陈设也不许动,日常事务、添衣传饭,无不遵照着二十年前的规矩!”

  “二姐……”不知怎的,我突然读懂了这个女人的内心,“我懂的,这就是他的作风,现在那位四太太住的房间,跟过去也是同一格局。”

  “鸾凤她更可怜!原本是个卖粉姑娘,也有个禽兽父亲。老爷把她买回来之后,把她教导成另一个人,不停地跟她灌输思想,直至让她脱胎成绣荷,完全忘了自己。”

  “难怪!难怪她说的话、住的地方、言行举止,都仿佛是一个人的载体,若不是她认不得我,我真愿意相信她就是真的无疑!”

  “我们的老爷,”她跟我对视一眼,“若不是情痴,那么就是个骗子,到处欠情。”

  真的,回头想想,情种跟滥情不过是一字之距,他可以是那个唤醒你最美年华的人,也可以让你在等待中枯萎、老去。

  “大少爷并不是大姐亲生的,老爷身性风流、辜负了他的亲娘,是大姐帮他善后、还视如己出、始终如一。”

  “我知道春燕是他的孩子,暗青也是,还有翠蝶、双喜。”

  “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也不争,我知道,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大少爷,他恨我,恨我的家庭,但是,我什么都不顾,只是希望,他可以,最后给我一点,哪怕出于‘亲人’的关心。”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也或者,这就是全部,这个园子里的女人,共同的悲剧命运。

  她同时望望我们两个,“其实,今天我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你说吧。”

  “希望你们调查完了之后,可以从轻处置我哥哥——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找别人也说不上话,日后请你们在上头不忘帮衬几句……”

  说来,便是一阵哭,我现在变得很能理解她,人到中年,唯兄是依。

  “放心吧,能帮的一定帮你,”探长出面安抚,“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你去见他,只要你可以劝他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一定会替他向大法官求情!”

  “真的吗?”我看到她泪痕斑驳的泪水漏出一丝希望的神情。

  没错,没理由不帮她,同为女人,我也明白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对一个女人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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