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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心想:“这崔百泉是个脓包。”向黄眉僧道:“师兄,怎样?”
黄眉僧喝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崔施主想来曾见过慕容博?”崔百泉听到“慕容博”三字,“哦”的一声惊呼,双手撑在椅上,颤声道:“我没有……是……是见过……没有……”慧观大声道:“崔先生到底见过慕容博,还是没见过?”
崔百泉双目向空瞪视,神不守舍,段正淳等都是暗暗摇头。过彦之见师叔如此在人前出丑,更加的尴尬难受。过了好一会。
崔百泉才颤声道:“没有……哪……大概……好像没有……这个……”
黄眉僧道:“老衲曾有一件亲身经历,不妨说将出来,供各位参详。”
“说来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时老衲年轻力壮,刚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点名声。那一年我护送一位任满回籍的京官和家眷,从汴梁回山东去,在青豹冈附近的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盗匪。老衲当时年少气盛,自是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辣招,使出金刚指力,都是一指刺入心窝,四名匪徒哼也没哼,便即一一毙命。”
“我当时自觉不可一世,口沫横飞的向那京官夸口,说什么‘便再来十个八个大盗,我也一样的用金刚指送了他们性命。’便在那时,只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人骑着花驴从路旁经过。我转头看去,见一匹驴上坐的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另一匹驴上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两人都全身缟素,服着重孝。却听那少年指摘我的指力。”
黄眉僧的出身来历,连保定帝兄弟都不深知。但他在万劫谷中以金刚指力划石为局,陷石成子,和延庆太子搏斗不屈,众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刚指力更是无人不服,这时听他述说那少年之言,均觉小小孩童,当真胡说八道。
不料黄眉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虽然气恼,但想一个黄口孺子的胡言何足计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却听得那妇人斥道:‘这人的金刚指是福建蒲田达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儿家懂得甚么?你出指就没他这般准。’“我一听之下,自然又惊又怒。我的师门渊源江湖上极少人知,这少妇居然一口道破,而说我的金刚指力只有三成火候,我当然大不服气。”
纵马追上去便要出手教训一下那黄口孺子。那少年本欲与我交手,却被那妇人喝止。我再追,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而来,将我的马鞭荡得飞了出去。这一下可将我吓得呆了,他这一指指力凌厉,远胜于我。
“只听那妇人道:‘既出了手,便得了结。’那少年道:‘是。’勒转花驴,向我冲过来。我伸左掌使一招‘拦云手’向他推去,突然间嗤的一声,他伸指戳出,我只觉左边胸口一痛,全身劲力尽失。”
黄眉僧说到这里,缓缓解开僧袍,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来,只见他左边胸口对准心脏处有个一寸来深的洞孔。洞孔虽已结疤,仍可想像到昔日受创之重。所奇者这创口显已深及心脏,他居然不死,还能活到今日,众人都不禁骇然。
黄眉僧指着自己右边胸膛,说道:“诸位请看。”只见该处皮肉不住起伏跳动,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生具异相,心脏偏右而不偏左,当年死里逃生,全由于此。
崔百泉颤声问道:“大……大师,以后……以后你再遇到他们没有?”
黄眉僧道:“说来惭愧,老衲自从经此一役,心灰意懒,只觉人家小小一个少年,已有如此造诣,我便再练一辈子武功,也未必赶他得上。胸口伤势痊愈后,便离了大宋国境,远来大理,托庇于段皇爷的治下,过得几年,又出了家。老僧这些年来虽已参悟生死,没再将昔年荣辱放在心上,但偶而回思,不免犹有余悸,当真是惊弓之鸟了。”
段誉问道:“大师,这少年若是活到今日,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他就是慕容博吗?”
黄眉僧摇头道:“说来惭愧,老衲不知。其实这少年当时这一指是否真是金刚指,我也没看清楚,只觉得出手不大像。
但不管是不是,总之是厉害得很,厉害得很……”
众人默然不语,对崔百泉鄙视之心都收起了大半,均想以黄眉僧这等武功修为,尚自对姑苏慕容氏如此忌惮,崔百泉吓得神不守舍,倒也情有可原。
崔百泉说道:“黄眉大师这等身分,对往事也毫不隐瞒,姓崔的何等样人,又怕出甚么丑了?在下本来就要将混入镇南王府的原由,详细禀报陛下和王爷,这里都不是外人,在下说将出来,请众位一起参详。”他说了这几句话,心情激荡,已感到喉干舌燥,将一碗茶喝得碗底向天,又将过彦之那碗茶也端过来喝了,才继续道:“我……我这件事,是起……起于十八年前……”他说到这里,不禁往窗外望了望。
他定了神,才又道:“南阳府城中,有一家姓蔡的土豪,为富不仁,欺压良民。我柯师哥有个朋友遭他陷害,全家都死在他的手里。”过彦之道:“师叔,你说的是蔡庆图这贼子?”
崔百泉道:“不错。你师父说起蔡庆图来,常自切齿痛恨。你师父向官府递了状子告了几次,都被蔡庆图使钱将官司按了下来。你师父若能动动软鞭,要杀了这蔡庆图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在江湖上虽然英雄气概,在本乡本土有家有业,自来不肯做触犯王法之事。我崔百泉可不同了,偷鸡摸狗,嫖舍赌钱,杀人放火,甚么事都干。这一晚我恼将起来,便摸到蔡庆图家中,将他一家三十余口全宰了个干净。
“我从大门口杀起,直杀到后花园,连花匠婢女都一个不留。到得园中,只见一座小楼的窗上兀自透出灯火。我奔上楼去,踢开房门,原来是间书房,四壁一架架的摆满了书,一对男女并肩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俊雅,穿着书生衣巾。那女的年纪较轻,背向着我,瞧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穿着淡绿轻衫,烛光下看去,显得挺俊俏的,他奶奶的……”他本来说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时为人大不相同,那知突然之间来了一句污言,众人都是一愕。崔百泉却浑没知觉,续道:“……
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人,兴致越来越高,忽然见到这对狗男女,他奶奶的,觉得有些古怪。蔡庆图家中的人个个粗暴凶恶,怎么忽然钻出这一对清秀的狗男女来?这不像戏文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么?我有点奇怪,倒没想动手就杀了他们。
只听得那男的说道:‘娘子,从龟妹到武王,不该这么排列。’”
段誉听到“从龟妹到武王”六字,寻思:“甚么龟妹、武王?”一转念间,便即明白:“啊,是‘从归妹到无妄’,那男子在说《易经》。”登时精神一振。
听崔百泉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从东北角上斜行大哥,再转姊姊,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誉心道:“大哥?姊姊?啊,那是‘大过’、‘既济’。”跟着一惊:
“这女子说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过位置略偏,并未全对。难道这女子和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竟有甚么关联?”
崔百泉续道:“我听他夫妇二人讲论不休,说甚么乌龟妹子、大舅子、小姊姊,不耐烦起来,大声喝道:‘两个狗男女,你奶奶的,都给我滚出来!’不料这两人好像都是聋子,全没听到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那本书。那女子细声细气的道:‘从这里到姊姊家,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你姥姥家,见你们的十八代祖宗去罢!’正要举步上前,那男的忽然双手一拍,大笑道:‘妙极,妙极!
姥姥为坤,十八代祖宗,喂,二九一十八,该转坤位。这一步可想通了!’他顺手抓起书桌上一个算盘,不知怎样,三颗算盘珠儿突然飞出,我只感胸口一阵疼痛,身子已然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两人对我仍是不加理会,我心中可说不出的害怕。在下匪号‘金算盘’,随身携带一个黄金铸成的算盘,其中装有机括,七十七枚算珠随时可用弹簧弹出,可是眼见书桌上那算盘是红木所制,平平无奇,中间的一档竹柱已断为数截,显然他是以内力震断竹柱,再以内力激动算珠射出,这功夫当真他奶奶的了不起。”
“这一男一女越说越高兴,我却越来越害怕。我在这屋子里做下了三十几条人命的大血案,偏偏僵在这里,动是动不得,话又说不出,我自己杀人抵命,倒也罪有应得,可是这么一来,非连累到我柯师兄不可。这两个多时辰,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还要难过。
直等到四处鸡啼声起,那男子才笑了笑,说道:‘娘子,下面这几步,今天想不出来了,咱们走罢!’那女子道:‘这位金算盘崔老师帮你想出了这一步妙法,该当酬谢他甚么才是!’我又是一惊,原来他们早知道我的姓名。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且让他多活几年。下次遇着再取他性命罢!他胆敢骂你骂我,总不成骂过就算。’说着收起了书本,跟着左掌回转,在我背心上轻轻一拂。解开了我的穴道。这对男女就从窗中跃了出去。我一低头,只见胸口衣衫上破了三个洞孔,三颗算盘珠整整齐齐的钉在我胸口,真是用尺来量,也不容易准得这么厘毫不差。喏喏,诸位请瞧瞧我这副德行。”说着解开了衣衫。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失笑。但见两颗算盘珠恰好嵌在他两个乳头之上,两乳之间又是一颗,事隔多年,难得他竟然并不设法起出。
PS:明天国庆,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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