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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叔被我二叔打死的事像一阵风很快过去了,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农村就有这种习惯,农忙的时候满大街看不到一个人,一闲下来大街上就会集聚很多闲聊的人。
大榕树下又围坐了一堆人,有的坐在石磨盘上,有的坐在堆起得到石墩上,有的靠着树干,他们不再议论我堂叔的事儿,而是饶有兴致地谈论着昨晚谁办了“那事儿”,谁的媳妇尖叫了,谁的孩子看见了。女人听了扭头就笑,男人听了脸上泛起了红光。
马大牙不愿意听这些勾人心神的私房话,因为他没有媳妇,听这些私房话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折磨。他听了没一会儿突然露出几颗蒜瓣儿牙,小声跟在场的人说:“哎,你们知道不,咱村有人有这个”说着用右手比划了一个“八”字,手枪的模样。
众人不明白他比划的是啥?就都问:“啥意思?”
马大牙晃着脑袋,“哎呀,你理解能力真差劲儿,这个也不知道?手枪啊。”
“手枪,谁有这个?”其中一个男人惊诧地问马大牙。
马大牙一仰头,“草上飞啊,他有这个。”
“真的假的,他哪儿来的?”另一个又问。
“真的,俺亲眼看见的,谁给他的俺不知道。”
那时候的农村人没有啥政治头脑,只知道有饭吃就是太平日子,当他们听说村里有人有手枪立刻就害怕起来。胆小的不敢再多问。胆大的还想问个究竟,刚张口,突然,马大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一般,喊道:“鬼子又来了。”
“鬼子?”众人纷纷向马大牙手指的方向张望。由于村口有高高低低的河岸遮挡,他们趁着脖子也没看见啥。于是就有人开玩笑说:“马大牙,你是不是想日本人啦?”
“恁都别闹了,鬼子真来了,不信你们站起来看,”马大牙再次用手一指村东路口:“恁都看,那是啥?”
有人就站起来再次顺着马大牙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村南的桥头上来了几个骑自行车的人,后边跟着十多个小个儿一点点儿,穿着黄军装,戴着“忽闪忽闪”帽帘钢盔,脚穿牛皮鞋的鬼子兵,枪头上挑着白布膏药旗,远远望去白布旗活像一块儿招魂幡,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在这些大兵身后还跟着五辆马车,车上的鬼子兵又说又笑奔村里而来。
还真是日本人,不光是鬼子兵,还有几个皇协军,其中就有皇协军大队长董占彪。
村民一见鬼子兵来了,胆小的“跐溜”跑回了家,把大门“咣当”一关,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但胆大的就站在大榕树下的下台前看着日伪军向他们走来。
这时,有人隔着墙问邻居:“哎,大哥,咋鬼子又来啦?是不是又来烧咱的房子?”
只听墙那边的人回答:“谁知道啊?”
那家院里有人跟家人正说呢:“俺刚才看见一群鬼子兵又来咱村了,该不是又来咱村祸害咱吧?”
另一家大门洞里两个年轻人听到大街上议论声,仗着胆子隔着门缝往外看。这时,这队日伪军和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还没到他们跟前,一拐弯向村公所而去。
日伪军在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引领下来到沁河村小校,也就是沁河村村公所所在地。只见一个窄脑门儿,酒糟鼻子,左侧脸有一块黑胎记,留着乌黑锃亮小分头,下身穿着黑色裤子,上身穿着米黄色短衫的瘦高个儿中年人,撑好自行车大步流星就进了村公所大院。
有人认出了这个瘦高个儿,就在背后说:“那不是那个鬼子翻译官吗?”
没见过瘦高个儿的乡亲摇着脑袋就说:“没见过。”
瘦高个儿来到村公所大院一看空无一人,又走了出来,向四处张望,一眼看见了马大牙,他一招手:“哎,过来过来,我问你,你们村现在谁是村长?”
马大牙本来是跟在这伙日伪军后边看热闹,没成想被瘦高个儿喊住,他吓得一机灵,撒腿就跑。
“站住”马大牙刚跑没几步,又被木村喊住,他推开身边的瘦高个儿来到马大牙跟前,问村长在哪里?
马大牙结结巴巴回答:“俺俺俺,俺村没村长,没村长。”
“胡说”瘦高个儿说:“这么大村子没村长?”
马大牙两腿发软,“真没有,俺不骗你。”
木村围着马大牙转了一圈,见他神色忐忑,知道他好怕,便不再问他,一摆手示意他开路。
瘦高个儿和木村带着日伪军又来到戏台前。木村立刻派出几个日伪军闯进几户人家把人赶了出来。
我父亲已经听马大牙说鬼子来了,他也走出家门看热闹。这时候大街上已经被被日伪军赶出了不少村民。
瘦高个儿看见我父亲站在门台上几步来到他跟前,把斜挂在身上的盒子枪规整了规整,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向我父亲打听谁是沁河村村长。
我父亲早已认出来了,知道他是翻译官,但他不愿搭理他,于是就说:“俺们村长不是被你们抓走了,咋还找村长?”
木村也来到我父亲跟前,“你们的村长因为窝藏土八路,已经被谷口旅团长枪毙,你不要在打听他,你们今天必须再选一个村长。”
大伙一听田兴山被谷口枪毙,顿时就炸了锅,纷纷议论。我父亲听清了,我二叔也听清了,大家的脸上刹那间就浮出仇恨的表情。我二叔愤愤地说:“俺们选不选村长跟你们有啥关系?”
木村听得刺耳,“八嘎!”骂着就把东洋刀抽了出来,我二叔并没有惧怕,而是目光炯炯地瞪着他问:“咋?还想杀人?”
包子听说他爹被谷口被枪毙了,像疯了一样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木村骂道:“王八蛋,俺跟你们拼了!”抡拳就要打。然而,他的拳头还没落下,木村黑乎乎的枪口就顶在了他头上。木村骂道:“八嘎!你是什么人?”
我父亲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过来,一把把包子拉拽到一边,说:“包子兄弟,别冲动。”
田兴山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八岁那年得病夭折,如今就剩下了包子,他听说他爹被谷口枪毙焉能不急?
瘦高个儿见我父亲说话很有分量,于是就说:“我看你说话很有分量,干脆不用选了,你就当皇军的村长吧,啊不对,按大日本皇军的规定应该叫保长。”
“我?”我父亲瞅着瘦高个儿问,让我当保长?
“对!”木村说:“看你很是个当保长的料,就你了。”
我父亲一听说让他当保长,马上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连说:“俺不干俺不干,你们另找别人吧。”
马大牙听说木村要选保长,又见我父亲执意不干,马上站出来自报奋勇说他想干。有人急忙拽了一把马大牙的衣角,那意思,日本人沾不得。
马大牙不管这些,他一心想着日本人那里有好吃的好喝的,每天能让他酒足饭饱。所以他看也不看拽他衣角的人,执意要当保长。
乡亲们一看马大牙想当保长都想笑,我父亲也赶紧顺水推舟说马大牙是最合适的人选。
木村,翻译官扭头看看马大牙,一看这不是刚才见他们就跑的那个人,一脸的窝囊相,说话也不利索。木村一摆手一口拒绝了马大牙,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我父亲,掏出手枪像顶包子一样,顶在了我父亲脑门上,说干也得干不干也的干。
旁边的乡亲瞅着木村手里油光锃亮的“王八盒子”,吓得都往后推,顿时一阵骚乱。
这时候,我奶奶从家里出来,当她听说木村要让我父亲当保长,而我父亲倔倔着死活不干。于是,她就走上前来劝说:“有德啊,既然皇军那么信任你你就干吧,听俺的。”
我父亲见我奶奶站在身边,又听她说让他当保长顿时一脸的不悦。
“有德”我奶奶看出我父亲的不悦,脸色阴沉地说:“为了咱乡亲你必须听娘的话,这个保长咱干!你要是不答应,娘就不高兴了。”
村里人都知道,我奶奶是后续的,虽然她是后续的,但我父亲和我大姑,我二叔都很孝顺她。今天这事本来她不想掺合,可木村硬逼着他答应,我奶奶为了乡亲的安危,不得不强迫我父亲答应,我父亲也只好违心地点点头,同意了。
其实,翻译官也不认识我父亲,那天,由于被集聚起来的村民有一二百号,他哪能认准我父亲,更何况后来我父亲又背着我奶奶跑出了村子。翻译官一瞅我父亲同意了,马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对了,有句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乃为俊杰,就这么定了,给皇军效力皇军也亏待不了你,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侯,叫侯子山,那次来过。。。”可能侯翻译想说那次来你们村怎么怎么的,但他忽然觉着用词不恰当,怕引起乡亲翻他老账,就马上改口说:“咱们不提了,就说现在。”
其实,有好多乡亲都并不知道翻译官姓啥,上次龟本带着他来村里找江八路,有的早已藏了起来,有的跑出了村子。所以,翻译官自我介绍说他姓侯,乡亲们这才知道他姓候。
围观的乡亲一听这人姓“侯”,原以为这个“侯”就是那个“猴子”的“猴”,都捂着嘴偷笑,纷纷交头接耳议论。有个人小声问马大牙:“哎,咱中国还有姓‘猴儿’的姓?听说过没有?”
马大牙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回答:“没没没,没有。”
侯翻译并没有发现大家都在笑他的姓氏,而是口吐莲花一般把鬼子来到邯郸搞“日中亲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说得天花乱坠。说了好大一会儿忽然想起旁边还站着木村,木村正用眼瞪着他,那表情好像在骂候翻译“八嘎!为什么不介绍我?”候翻译看到木村的目光这才一指他,“这位是大日本皇军驻平汉铁路西辎重联队龟本大佐派来的木村中尉,大家欢迎。”
现场只有侯翻译和几个伪军鼓掌,鬼子兵听不懂中国话就没鼓掌。有很多乡亲认识木村,只不过不知道他叫啥,所以对侯翻译的介绍村民没有一人迎合。
木村并没感到尴尬,他听候翻译给村民介绍了他,立刻转怒为喜,手握东洋刀,胸脯挺挺着,嘴撇撇着,捋着八字胡露出一副高傲的姿态。高傲露尽之后,他过来拍着我父亲的肩头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东洋话。
我父亲听不懂,就问侯翻译木村说的啥。
侯翻译说:“木村中尉说,既然你同意做保长,那就马上开始行使你的保长权利组织村民给皇军交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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