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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颐和路有种凄美的意境。落叶婆娑,叶儿橙黄,风起了,叶的影子便飘忽不定地于沙石马路间游走,好似愁绪无处消散。以撒一下子就想起了《名侦探柯南》,那里有一条海蛇,光滑细腻泛着银光的身子,在礁石和海草间游弋。阳光突然钻出云层,万道光芒直剌剌地洒在路面上,树叶间的斑驳呼啦一下尽散落到她的脚背上,红跑鞋愈发耀眼起来。
以撒低头看着,心里忽然恍惚起来。20年前,秋天的时候,站在这里,自己曾经是多么地无忧无虑,遍地金黄的树叶,伸出手来,阳光在手掌上跳动。
20年,一样的城市,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落叶,不一样的,只有自己。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罗文和甄妮的“华山论剑”,他们的声音,一个高亢清亮,一个浑厚深沉,交错一起,具有极厚实的穿透力,即便是喧嚣的公交车,它也能杀出重围,一直响到以撒的心里。
是主任郑铎打来的。
“怎么样,那位首长夫人配不配和采访啊?”郑铎问,语气是一贯的不焦不躁。以撒头脑里立刻就闪现出他左手拿电话,右手中指不停敲打桌面的画面。每次开选题会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若不是彼此熟悉的上下级,他那手指的动作,总容易被看成对你的话题没兴趣,因此显得不耐烦的样子。
“还不错,不拿架子,有问必答。但稿子写好后,她老人家是要审看的。”
“那是应该的。一篇文章那么多人看,万一哪个词有歧义,有争议,那对逝者是不敬的。你用心写,这是周刊老革命系列开山之作,要打响,下面的采访就容易了。”郑铎敲桌子的节奏越来越快,声音通过电话清晰地传来,很有加强语气的作用。以撒恍然明白,这和他的声音有关系。郑铎的声音平实,无论激动平静,语调始终四平八稳。也只有从他的敲击桌子的声音大小和频率中才能感觉到他情绪高低来。
边说边走了一会儿,以撒停了下来,低着头用脚碾着落叶,长发从耳际垂下,发丝随着清风丝丝缕缕地舒展着。挂了电话,抬头朝前面的院落看了一眼,只是粗粗扫过,便猛地闭了眼,恍若万剑穿心。
回南京八年了,自己一直未曾来过这里,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刻意不愿想起。
慌慌地回了头,一路小跑着离开那里,夺目的跑鞋溅飞了缤纷的落叶,沙沙的声响也透出些许狼狈。身后院子里,柿子树枝繁叶茂,红彤彤的柿子小灯笼一样喜庆地挂在那里,风过了,枝叶便借着力道抖动一下,腰弯得更低,似乎无法负荷沉甸甸的果实。树下伫立着一位身材挺拔,棱角刀刻般硬朗的男子,看着慌张如小鹿般远去的背影,眯着眼,眼神闪烁,凌厉的眸子似有了一层雾气。
跳上了11路车,以撒喘了口气,颤巍巍地坐了下来。那颗小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讨厌的心律不齐,稍稍运动一下,就娇滴滴地抗议,以撒撅起嘴,叹了口气。昨天晚上,诺诺有点发烧,哼哼唧唧的,尽管家里的三个医生都给看过了,给他吃了药,但她还是担心得睡不着,诺诺一有响动,她就赶紧爬起来看看。今天这精神就不济了。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快三十的女人,熬不得夜。
刚转上往新街口方向的2路车,郑铎的电话又来了。他问她是不是正在回来的路上。以撒说是。他直接说,从后门进来。以撒顿都没顿,立即说,好。
以撒知道郑铎的意思。
报社的大门又被堵住了。
报社的大门宽大透明,只能凭借刷卡进出。每次听到“嘀”地一声,看玻璃门徐徐开启,以撒就感觉人生崭新的大幕被拉开,心情特别舒坦。不过,这个大门经常被闹事者堵住,只是不知道今儿是什么事。
好在报社有个小门,因为远离电梯,隐匿在一个角落里,鲜有人问津。郑铎无意间发现后,就一直通过小门上下班。办公室也不高,在六楼,他就权当健身了。数年前,以撒刚来报社不久,一天下午上班,正碰上一群人堵在报社的门口闹事,说是今天登的新闻严重扭曲事实,影响了企业声誉,要求报社给个说法,否则就不让记者编辑们进门,“让你们报纸明天开天窗。”滋事者总爱这样放狠话。
别说,这招还真毒。毫无准备的以撒就被堵在门口直跳脚。滋事者经验丰富,智商较高,找来了一大帮在家赋闲的老头老太,每人给了一百块钱,让他们各自带张小凳子,整整齐齐地把六、七、八楼报社入口坐得严严实实,老人家们都带了一副老花镜,一本正经地在读今天的报纸。他们都是非暴力不合作,除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住了玻璃门,其他什么都极好,不喧哗,不吵闹,各自带了塑料袋,矿泉水瓶、面包皮屑、废纸巾一个不落地装在里面。电梯每出来个人,他们还乐呵呵地小声猜测这是哪个版面的哪个编辑。保安拿他们也没办法,都老胳膊老腿的,谁也不敢碰他们一下,说不清啊。报社已经打电话给派出所了,只是,一来没有暴力冲突,二来处理对象都是有着大把大把时间的老年人,警察也不热乎,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到不了。
以撒从电梯里出来,当时就懵了。这打哪儿进门呀?副刊不比新闻,就指着下午看稿,晚上上版呢。正愁着呢,有人戳了戳她的后脊梁,回头一看,是一脸坏笑的郑铎,他对以撒勾了勾手指,然后就转身晃悠悠地回了电梯里,以撒知道他有招,赶紧屁颠颠地跟着钻进去下楼。然后,郑铎就带着她通过小门气喘吁吁地爬到六楼。接着,郑铎拨通了其他编辑记者的电话。到了傍晚,玻璃门内编辑记者们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玻璃门外的老大爷老大妈们就一脸困惑,接着对拿了人家一百块钱没有完成任务产生了不安,表情便有着孩童般的懵懂。
想到这里,以撒叹了口气,辛辛苦苦在外跑了大半天了,回办公室,还得爬上个六楼。唉。
好不容易上了楼,这人还没进办公室,就看到了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作者站在门口等她。她很惊奇,看来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要不然怎么能进来?再细看,果然,老人的表情已经露出烦躁的样子。
见以撒来了,老人高兴起来,迎了上去,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往以撒手里直塞,一边说:“我还担心来着,外面围了些人,样子慈眉善目实在心底险恶,怕你不能准时来上班呢。”
以撒缩着身子,直说不要不要。老人家就有点落寞了,支吾着说:“裴编辑,这是回老家新疆时,带来的特产,样子虽然有点粗糙,但味道确实不错,你就尝尝看吧。我这是特地来感谢你的,你看,上次那篇稿子,你帮着修改了好几次才通过审核。那篇稿子上了报,我一下子就觉得生活有了点意思。要不然,我这年纪,退休了,没人想着没人记着,废物一样。”老人有点尴尬和失望的表情让以撒不忍,就连说“谢谢”地收了下来。老人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说话也顺溜了许多。
“你一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刚刚听说了,今天报纸上登了一条新闻,说那些人承包的工地,用铁丝替代钢筋。这还了得啊,老百姓的安全怎么办?这些昧着良心赚钱的商人,活该被曝光。你们报纸真厉害,瞅瞅,就不见有其他报纸敢说的。他们还敢来闹腾,真是既没良心又不要脸的东西。”老人说话的声音像钢镚在一起相互敲击,脆脆实实的。以撒让他进办公室坐下来谈,他连连摆手,说,“知道你下午最忙,又要审稿,还要写稿,不进去了,不进去了。你忙吧,我告辞了。”说完了,回头就走,以撒担心他出不去,赶紧跟在他身后,结果就发现他熟门熟路地转到那个自己刚上来的楼梯处。
老人身体真好。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特别珍惜时间,所以才争分夺秒地锻炼身体呢?以撒摸了摸后脑勺,自己懒得爬楼梯,那还不是因为年轻么?这么想着,心情格外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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