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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丝娜在早晨的白光中沉睡,一阵平稳的旋律突然传入意识中。是双簧管所演奏的起床闹钤。亚丝娜在清醒前的漂浮感里头,委身于那阵怀念的旋律中。不久,弦乐器的轻快声响与单簧管合奏出主旋律,这时有轻微的声音哼着歌——
——哼歌?
唱着歌的并不是自己,亚丝娜瞬间张开眼睛。
怀中的黑发少女闭着眼睛——哼着与亚丝娜的起床闹钤相同的旋律。
而且完全没有掉拍,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亚丝娜将闹钤设定成只有自己听得见,照理说不论是谁,都无法跟着只在她的脑中播放的旋律一起哼唱。
然而亚丝娜还是先将这个疑问丢到脑后。比这更重要的是——
「桐、桐人,快点醒来啦!」
在不移动身体的状态下,亚丝娜叫着睡在身后床上的桐人。没多久,便感觉到桐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坐起身来。
「……早安,怎么了吗?」
「快点,过来这里!」
地板传来微微的叽嘎声。原本毫不在意地隔着亚丝娜往床铺看的桐人,也立刻瞠大眼睛。
「她在唱歌……?」
「嗯、嗯……」
亚丝娜轻轻摇着怀中少女的身体并唤着她。
「起床啰……拜托妳,睁开眼睛。」
少女的嘴唇停止了动作。不久,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接着慢慢睁开眼来。
那湿润的黑色眼瞳以近距离直直迎上亚丝娜的目光。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微微张开有点惨白的嘴唇。
「啊……呜……」
少女的声音如同敲响极薄银器般虚幻而美丽。亚丝娜直接抱着少女坐起身来。
「……太好了,妳醒过来了。妳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
亚丝娜说完,少女先是保持几秒的沉默,接着微微地摇摇头。
「是吗……那妳的名字呢?知道吗?」
「……名……字……我……我的……名字……」
少女侧着头,一根有光泽的黑发跟着滑过脸颊。
「结……衣。结衣。我的……名字……」
「结衣吗?真是个好名字。我是亚丝娜,他是桐人。」
亚丝娜一转头,名为结衣的少女也跟着转动视线。她来回看着亚丝娜跟采出上半身的桐人,接着开口:
「阿……屋吶,通……人。」
吞吞吐吐地动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昨晚感到的不安在亚丝娜的脑中苏醒。少女看来至少有八岁左右,加上从登入到现在的时间,实际年龄应该也有十岁了。但少女那发音模糊的话语,就跟刚开始学说话的幼儿一样。
「结衣,妳为什么会在第二十二层?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结衣不发一语往下看着。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用力地甩着头。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将少女抱到餐桌椅上,递给她温热香甜的牛奶。少女用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喝了起来。用余光看着少女,亚丝娜与桐人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讨论着。
「桐人……你觉得呢……?」
桐人露出严肃的表情咬着嘴唇,不久才低头说道:
「似乎是……丧失记忆了。不过,更严重的是,从她的样子看来……可能是受到了什么精神创伤……」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吗……」
「可恶!」
桐人脸上露出快哭出来的扭曲表情。
「虽然在这个世界中……看过许多残酷的景象……但这实在糟透了,太过残酷了……」
看着那双眼睛渗出泪水,亚丝娜感到某种东西刺进了胸口。她用双臂紧紧抱着桐人说:
「没问题的,桐人……一定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是吗?说的也是……」
桐人拾起头来露出微笑,将手放在亚丝娜的双肩,然后往餐桌走了过去。亚丝娜也跟在他身后。
喀哒喀哒的搬动椅子坐在结衣身旁,桐人以开朗的声音对她说:
「那个,结衣……我可以直接叫妳结衣吗?」
原本面向杯子的结衣拾起脸来,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结衣也直接叫我桐人吧。」
「通……人。」
「是桐人喔。桐、人。」
「……」
结衣的脸上浮现出困难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痛人。」
笑了出来的桐人伸手轻拍结衣的头。
「这对妳可能难了点。不然,看妳想怎么叫都可以喔。」
结衣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中,就连亚丝娜拿走桌上的杯子,倒满牛奶后再放回她面前,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结衣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桐人的脸,战战兢兢地开口。
「……爸爸。」
接着仰望着亚丝娜说:
「阿屋吶……妈妈。」
亚丝娜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将自己跟真正的父母搞错了,或者是——渴求着不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但比起思考这件事,亚丝娜先是拚命压抑涌上来的情感,带着微笑点头。
「是啊……结衣,我是妈妈喔。」
听见这句话,结衣首度露出了笑容。整齐浏海下缺乏厌情的黑色眼眸闪着光芒的瞬间,那如同人偶般端正的脸庞也跟着恢复了生气。
「——妈妈!」
看着那伸向自己的手,亚丝娜内心大大地动摇。
「呜……」
拚命忍住快溢出来的呜咽,保持脸上的笑容,亚丝娜从椅子上抱起结衣小小的身体,紧拥住她的同时,也感觉到一滴混合了各种感情的眼泪流了出来,滑落脸颊。
喝了热牛奶、吃完一个小圆面包后,结衣似乎再度感到睡意而开始在椅子上打盹。
亚丝娜在桌子的另一侧看着她的模样,用力擦了擦双眼,往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桐人看去。
「我——我……」
虽然开了口,却怎么样也无法让想表达的话成句。
「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桐人以关爱的眼神看着亚丝娜好一会儿,才终于呢喃道:
「……妳想照顾那孩子,直到她恢复记忆为止对吧?我懂妳的心情……因为……我也想这么做。不过……真是进退两难啊……这样我们会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进行攻略,让这孩子回去的时间也会越拖越晚……」
「嗯……这么说也对……」
亚丝娜想着,自己就另当别论,说桐人在攻略组玩家中有着拔群的存在感也绝不夸张。虽然身为独行玩家,但他提供的迷宫区未开发区域地图量,却比许多强力公会更多。即使只是几周的新婚生活,她仍为自己一个人独占桐人而抱着某种罪恶感。
「总之,做我们能做的事吧。」
桐人看着发出鼾声的结衣,接着说下去:
「第一步,就是去起始之城镇找找看这孩子的父母或兄姐,毕竟是这么显眼的玩家,应该至少会有几个认识她的人。」
「…………」
这意见没错。但亚丝娜发现,自己内心有着一股不想跟这名少女分离的感情。这虽然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与桐人两人的同居生活,但不知为何却不排斥就这么变成三个人。可能是因为觉得结衣就像是自己跟桐人的孩子吧——到此都还只是漫不经心地想着的亚丝娜,在这时突然回过神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怎么了?」
「什、什么事都没有!」
她对感到狐疑的桐人用力摇着头。
「就、就这样吧!等结衣醒来之后,我们就去起始之城镇看看,顺便在报纸的寻人栏做刊登吧。」
无法看向桐人的脸,亚丝娜快速说着话,同时利落地收拾起桌面。看了在椅子上睡着的结衣一眼,看来似乎已经完全熟睡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睡脸看起来跟昨天不同,变得比较安稳。
被抱到床上的结衣又睡了一整个早上。原本亚丝娜还担心该不会又陷入了昏迷,幸好她在准备好午餐时醒了过来。
虽然为结衣烤了平常不会做的甜水果派,但比起派,来到桌边的结衣似乎对桐人他那吃得津津有味、涂满芥末的三明治更感兴趣,两人因而慌了手脚。
「结衣,这个可是很辣的喔。」
「呜呜~~我想跟爸爸吃一样的。」
「这样啊?既然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那我也不阻止了。毕竟什么事都要尝试一下。」
桐人递了一个三明治过去,结衣便毫不犹豫地努力张开小小的嘴巴,大口地咬了下去。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困难地动着嘴咀嚼的结衣把东西咕噜一声吞下去,便露出了笑容。
「好好吃喔。」
「真是个很能忍耐的孩子。」
桐人也笑着抚摸结衣的头。
「晚饭就来挑战超辣全餐吧!」
「真是的,不要得意忘形啦!我可不会做那种东西喔!」
但如果在起使之城镇找到结衣的监护人,回家时就会恢复只有两个人的状态。这么一想,一抹寂寞便划过亚丝娜的内心。
最后,剩下的三明治也全由结衣清空。面对正满足地喝着奶茶的结衣,亚丝娜说道:
「结衣,我们下午要出门一趟喔。」
「出门?」
正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对惊讶地抬起头来的结衣说明,桐人就先开口了:
「要去找结衣的朋友喔。」
「朋友……是什么?」
这个回答令两人不禁对望。结衣的「症状」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与其说是单纯的精神年龄倒退,给人的感觉还比较像是记忆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为了要改善这个状况,还是快点找到真正的监护人比较好……亚丝娜如此说服自己后,回答结衣的问题。
「所谓的朋友啊,就是会帮忙结衣的人喔。来,赶快准备吧。」
虽然结衣还是一脸狐疑,但还是用力点点头并站了起来。
少女身上所穿的白色连身裙,除了短短的泡泡袖外,质地也很轻薄,在这个初冬的季节穿出门,光看就觉得冷。虽然就算是冷,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冒或受到伤害——在冰天雪地区域全棵的话另当别论——但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亚丝娜卷动着道具列表,将厚衣服一件件实体化。当好不容易找到符合少女尺寸的毛衣,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通常要从状态窗口操作装备人偶,才能将衣服穿上。因为布与液体之类柔软对象的再现是SAO最不擅长的分野,与其说衣服是独立对象,倒不如说系统将其归类为肉体的一部分。
发现亚丝娜的不知所措,桐人向结衣问道:
「结衣,妳会开启窗口吗?」
少女不出所料,像是完全不懂般歪着头。
「那么,挥动右手指头试试看。像这样……」
桐人的手指一挥,手的下方就跳出一个紫色的方形窗口。结衣看了也毫不犹豫地照做,但窗口却没有打开。
「……这果然是系统出现了某种bug吗?但是状态窗口打不开实在太致命了……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耶。」
桐人忍不住咬着嘴唇。就在这时,一直挥着右手手指的结衣,这次换成挥动左手。下一瞬间,手的下方就出现一个发着紫光的窗口。
「出现了!」
在看来很高兴的结衣头顶上方,亚丝娜惊讶地与桐人对看。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结衣,让我看一下喔。」
亚丝娜弯下腰往少女的窗口看去。不过一般来说,只有本人看得到状态窗口,所以画面上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喔,手借我一下。」
亚丝娜拉着结衣的右手,靠着直觉移动她细小的食指,往应该是切换可见模式的按钮位置点了下去。
直觉没有出错,随着简短的效果音响起,窗口的表面浮现出熟悉的画面。偷看他人的状态窗口,基本上算是严重违反礼仪,所以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亚丝娜也尽量避免盯着画面,只想赶快开启道具栏,但是——
「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视线瞥过画面上方的瞬间,亚丝娜忍不住惊叫出声。
选单窗口的首页基本上分成三个区域。最上面是用英文显示的名字跟细长的HP条、EXP条,下方的右半边是装备人偶,左半边则配置着指令按钮列表。虽然选项图像显示等样式设计可以自由订做,但基本配置无法改变。话虽如此,结衣的窗口最上方只显示着「Yui-MHCP001」这奇怪的名字,不论是HP条或EXP条,甚至连等级都不存在。虽然有装备人偶,但指令按钮却比一般少很多,仅有「道具」跟「设定」存在。
不懂亚丝娜为何停下动作而靠过来的桐人,也在看到窗口时吃了一惊。丝毫不在意窗口异常的结衣,则是露出觉得奇怪的表情抬头看着两人。
「这也是……系统bug吗……?」
亚丝娜喃喃说着,桐人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声呢喃:
「该怎么说……与其说是bug造成的,感觉反而像是原本就这么设计……可恶,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没有GM感到烦躁过。」
「毕竟不要说bug了,SAO连延迟都几乎不曾发生,对有没有GM自然就不是那么在意了……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对吧……」
亚丝娜耸耸肩,重新动着结衣的手指打开了道具栏。把从桌上拿起的毛衣放上去后,道具便随着一阵光芒收进窗口中。接着拖曳毛衣的名称到装备人偶上。
下个瞬间,随着一阵铃声的效果音,光的粒子包围住结衣的身体,淡粉红色的毛衣也跟着物件化。
「哇啊——」
结衣露出开心的表情,张开双臂看着自己的身体。亚丝娜接着将同色系的裙子跟黑色丝袜、红色鞋子一个个装备到少女身上,最后将她原本穿的连身裙放回道具栏,并且关上窗口。
换上一身新装扮的结衣似乎非常高兴,用毛衣轻柔的质地摩擦脸颊,或用双手拉着裙襬。
「来,我们出发吧!」
「嗯。爸爸,抱抱。」
面对天真地伸出双手的结衣,桐人露出了害羞的苦笑,同时横抱起少女的身体。接着维持这个姿势往亚丝娜瞥了一眼说道:
「亚丝娜,最好还是做好随时可以武装的准备。虽然没有要离开街道区的打算……但那里毕竟是『军队』的势力范围……」
「嗯,还是小心为妙。」
亚丝娜点点头,利落地确认自己的道具栏后,便和桐人一起往大门走去。虽然真心希望能找到少女的监护人,但一考虑到要跟结衣分开,亚丝娜就会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动摇。相遇至今明明只过了一天,结衣似乎已经彻底占领了亚丝娜内心最温柔的部分。
距离上次来到第一层的「起使之城镇」已经相隔数个月了。
亚丝娜一面感受着复杂的感慨,一面站在刚走出转移门的地方,环视着巨大广场与对面的横向街道。
这里是艾恩葛朗特最大的都市,冒险上必要的机能自然也比其它街道更为充足。物价便宜,也有很多旅馆之类的商家,若只考虑效率层面,将这里当作基地绝对是最合适的。
不过就亚丝娜所认识的人来说,高等级的玩家没有任何人还留在起始之城镇。「军队」的蛮横专制是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只要站在中央广场抬头看着上空,不论如何一定会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最初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由实业家的父亲与学者的母亲所生下来的亚丝娜——结城明日奈,从小就在父母的强烈期待下成长。父母都是严以律己的人,虽然对明日奈很温柔,但越是如此,明日奈就越害怕看见他们失望的表情。
就这点来说,哥哥应该也一样。明日奈与哥哥都就读父母所选择的私立学校,不曾闹出问题,成绩也保持在前几名。当年纪相差不少的哥哥考进大学离开家里之后,明日奈更是满脑子只想着要响应父母的期望。学习多种才艺,只跟父母认同的朋友交流。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生活让明日奈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不断地缩小、僵硬。她也时常害怕着,如果就这样往既定的方向——进入父母决定好的高中、大学,与父母挑选的对象结婚,自己肯定会被塞进一个比自己更小,而且坚硬无比的外壳,永远无法从中逃出。
所以,当就职于父亲经营的公司而回家住的哥哥,在经由管道取得NERvGear与SAO,并很少见地眼神发亮述说着这世界首次出现的「VRMMO」时,连电视游乐器都没有碰过的明日奈,便开始对这不可思议的新世界起了些许兴趣。
当然,若哥哥只在自己的房里使用,她应该很快就会忘了NERvGear的事情吧。但好巧不巧,哥哥在SAO开始营运当天必须到国外出差,而一时兴起的明日奈因此拜托哥哥借自己玩一天。想看看从未见过的世界,只是基于这种心态而已——
接着,世界就完全走样了。
明日奈至今都还记得,当自己化身为亚丝娜,降临在没见过的街道与互不认识的人群中时的那股兴奋感。
然而在那之后,当那个神降临在头上,并宣告这个世界是无法脱离的死亡游戏时,亚丝娜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没完成的数学作业。
如果不快点回去把作业做完,隔天上课就会挨老师骂了。这种事是不该存在于亚丝娜人生中的污点……不过事态的严重性当然不是只有这种程度。
一星期、两星期,日子一天天在毫无作为的状态下过去。但外部的援手怎么样也伸不进来。关在起始之城镇的旅馆房间、蹲坐在床上的亚丝娜不断感受着没来由的混乱。有时会发出尖叫,或着一边喊叫一边敲打墙壁。国中三年级的冬天,再过不久就是联考,新学期也会紧接着到来。对亚丝娜而言,从这个既定轨道上脱轨,就等于人生的完结。
亚丝娜每天都烦恼得几乎要抓狂,但也抱着深沉且黑暗的确信。
比起担心孩子的身体,父母肯定更对因为游戏机而落榜的女儿强烈地感到失望吧。朋友们应该也在悲叹的同时,可怜着、或是嘲笑着团体的淘汰者。
当这股黑色的念头到达临界点时,亚丝娜终于下定决心并离开旅馆。不再等待救援,而要自行从这里离开,也就是成为解决事件的英雄。除了这么做之外,自己没有别的方法能维系周围人们的心。
亚丝娜凑齐了装备,将参考手册全部背下来,接着就往练功区出发。每天只睡两到三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都投注在提升等级上。一旦将与生俱来的智力与意志力全都用在游戏攻略上,要挤身最高等级的玩家之列根本不用花乡长的时间。狂剑士「闪光」亚丝娜就此诞生。
然后到了现在——两年过去,十七岁的亚丝娜用怜悯的心回头看着当时的自己。不,不只是游戏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对在那之前,那个只生活在坚硬狭小世界中的自己,也抱着痛切且无奈的怜悯。
自己并不了解何谓「活着」。只是不断牺牲现在,盘算着应该要有的未来。「现在」单纯只是通往正确未来的过程,因此在变成过去的同时,没留下什么就消失在虚无中。
俯瞰着SAO世界,深深觉得这些一个都不可少。
只追求未来的人,会像过去的自己那样疯狂地往攻略游戏迈进;想着过去的人,只会抱膝躲在旅馆的房间里。而活在当下的人,则有时会追求犯罪者那种一时的快感。
但在这个世界中,还是有享受着现在,不断制造回忆,同时也为了脱离这里而努力的人们存在。教自己这件事的,正是一年前遇到的黑发剑士。打从亚丝娜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生活后,改变了每一天的色彩。
如果是现在,只要这个人陪在身旁——就连现实世界的那个壳都能打破,她甚至觉得能为了自己而活。
亚丝娜往站在身旁,似乎也抱着属于他自己的感慨眺望这座街道的桐人靠了过去。再次抬头仰望上空的石盖,感受到的疼痛也变得微弱了。
就像要从脑中把感伤驱离般甩了一下头,亚丝娜看着被桐人抱在怀中的结衣脸庞。
「结衣,有没有觉得看过的建筑物?」
「呜……一」
结衣露出烦恼的表情看着广场周围相连的石造建筑物,但没多久就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毕竟起始之城镇大到不行嘛。」
桐人摸着结衣的头说道。
「到处晃晃应该多少能让她想起一些事情吧,总之先走一趟中央市场好了。」
「也是。」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便往能看见在南方的大街走了过去。
话说回来——觉得有点奇怪的亚丝娜边走边重新审视广场。人实在少得令人意外。
起始之城镇的转移门广场相当宽敞,足以在两年前开始营运时容纳一万名玩家。在铺着石造地板的正圆形空间中央,立着巨大的钟塔,下方则是发着蓝光摇曳的转移门。包围住塔的同心圆细长花圃向外延伸,间格中排着数张雅致的白色长椅。像这种天气很好的午后,因为到处都是暂时休息的玩家们而有些吵闹也完全不奇怪。但所看见的人影全都往转移门或广场出口移动,几乎没有停下脚步或坐在长椅上的人。
如果是上层的大规模街道,转移门广场总是因为无数的玩家来来去去而混杂。有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有人募集队伍成员,也有人摆设简单的摊位贩卖,因为聚集的人潮而几乎无法直线前进——
「叹,桐人。」
「嗯?」
亚丝娜对转过身来的桐人问道:
「现在留在这里的玩家有多少人?」
「嗯,这个嘛……还活着的玩家约六千人,而包含『军队』在内,约有三成留在起始之城镇,所以大概是快两千人吧?」
「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人太少了吗?」
「听妳这么一说……会不会都聚集在市场那边呢?」
然而,即使从广场走进大街,到达并排着店铺与摊贩的市场区域,街道依然非常冷清,只有乱有精神的NPC商人叫卖声空虚地响彻整条大街。
尽管如此,亚丝娜还是发现了一名坐在大街中央大树下的男子,于是走了过去开口问道:
「那个,不好意思。」
以特别认真的表情抬头看着树稍的男子,头也不回地以嫌麻烦的语气回答:
「啥事?」
「那个……这附近有没有类似寻人窗口的地方?」
听见这句话,男子才总算将视线转向亚丝娜,还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的脸看。
「妳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人?」
「是、是的……我们在寻找这孩子的监护人……」
说着往站在身后的桐人所抱着的,正迷迷糊糊打着盹的结衣指了过去。
这位身穿朴实轻装,难以分辨所属集团的男子,在瞥了结衣一眼时虽然多少有些惊讶,但又立刻将视线转回头上的树稍。
「……迷路的小孩吗?还真是稀奇啊……有很多小鬼玩家都集中住在东七区河边的教会,去那边问问吧。」
「谢、谢谢。」
因为意外得到了有力的情报,亚丝娜连忙低头道谢,也趁着这个机会提出其它的问题。
「那个……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这里没什么人呢?」
男子虽然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仍以婉转的口气回答:
「其实我很想回妳说是商业机密,不过既然妳是外地人倒也无妨……妳应该也能看到吧?那个很高的树枝。」
亚丝娜顺着男子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高大的行道树树枝上长满了鲜艳的红叶,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在树叶的影子下,长着几颗黄色的果实。
「当然,因为行道树是属于无法破坏的对象,就算爬上去,不要说是果实,连一片叶子都摘不到。」
男子继续说着。
「不过那个果实每天都会掉落个几次……虽然只经过几分钟就会腐烂消失,但如果抓住机会捡起来,就能以很好的价格卖给NPC,而且吃起来的味道也不错。」
「咦咦——」
讲到食材道具,料理技能完全习得的亚丝娜可是非常有兴趣。
「那个可以卖多少钱呢?」
「……这个请妳务必保密。一个可以卖五珂尔。」
「…………」
看着男子得意的表情,亚丝娜瞬间说不出话来。除了讶异于价格实在太过便宜,更觉得那完全不符合守在树下一整天的劳力。
「那、那个……该说这完全不符合效益吗……如果去练功区随便打倒一只虫,都可以赚到三十珂尔喔。」
话刚说完,这次轮到男子睁大了眼睛。他用只差没把「妳脑袋有问题吗?」说出口的眼神看着亚丝娜。
「妳是认真的吗?到练功区跟怪物战斗……这可是会死人的耶!」
亚丝娜回不出话来。如同男子所言,与怪物的战斗确实是与死亡比邻。但是就亚丝娜现在的感觉而言,这就跟在现实世界走上街头时,一直担心会遇到交通事故一样,只能说担心也没有用。
亚丝娜因为一时之间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对SAO的死亡感觉变迟钝了,还是男子过于神经质而陷入一片茫然。两边应该都不算是正确答案吧。然而在起始之城镇,男子所说的肯定是一般人的认知。
完全没注意到亚丝娜的复杂心情,男子继续说道:
「嗯?妳还问了什么?为什么没人?其实也不算没人,只是大家都躲在旅馆房间里。因白天有可能会碰上军队的征税部队。」
「征、征税……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有牌的流氓啦。你们要小心啊,那群家伙对外地人也不会客气的。喔,有个果实快掉下来了……就聊到这里吧。」
男子闭上了嘴,开始以认真的眼神盯着空中。亚丝娜再一次点头道谢后,发现桐人在至今的对话中一直保持沉默,因而转过身去。
只见桐人露出连在战斗中部没看过的认真眼神,盯着黄色果实。看来似乎是打算全力夺取下一个掉落的果实。
「住手啦,真是的!」
「因、因为很让人在意嘛!」
亚丝娜抓住桐人的衣领,拖着他开始走了起来。
「啊、啊啊……看起来很好吃耶……」
亚丝娜于是揪住仍觉得可惜的桐人耳朵,硬是让他转过头来。
「别管那个了,东七区在哪里?年纪较小的玩家似乎都住在教会,先去那边看看吧。」
「……是。」
接过完全睡着的结衣稳稳地抱住后,亚丝娜走到盯着地图前进的桐人身旁,配合他的速度前进。
结衣的体格看起来大概十岁左右,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中这样抱着,应该只要几分钟手臂就会酸了。但在这里因为有筋力数值的补正,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就跟羽毛一样。
沿着这人影依然稀少的宽广道路,往东南方走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抵达一个像是广大庭园的区域。染上颜色的阔叶树树林在初冬寒风中萧瑟地摇曳着树稍。
「嗯——就地图来看,这里就是东七区了……那个教会在哪边呢?」
「啊,应该在那边吧?」
亚丝娜往道路右手边的宽广森林对面那特别高的尖塔看去,用视线表示方向。在那有着青灰色屋顶的高塔顶端,十字与圆形结合而成的金属制古埃及十字架正闪闪发着光。那肯定就是教会的象征。这是每个城镇最少都有一个的设施,内部的祭坛能解除怪物的特殊攻击「诅咒」,以及替对抗不死系怪物的武器进行祈福。这在几乎不存在魔法要素的SAO中,可以说是最神秘的地方了。另外,只要持续缴纳珂尔,就能承借教会内的小房间,代替旅馆使用。
「等、等一下。」
亚丝娜突然叫住准备往教会走去的桐人。
「嗯?怎么了?」
「啊、没什么……那个……如果我们在这里找到了结衣的监护人,就要把……结衣留在这里对吧……?」
「…………」
桐人那望着亚丝娜的黑色眼睛彷佛因爱怜而变得柔和。他靠了过去,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将亚丝娜连同睡着的结衣一起抱入怀中。
「我也一样不想跟她分开。该怎么说呢……有了结衣的存在,让森林中的家变得跟真正的家一样……我是这么觉得……但是,这绝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等结衣恢复记忆,一定会再来找我们的。」
「嗯……说的也是。」
稍微点了点头,亚丝娜将脸颊贴近怀中的结衣,下定决心迈开脚步。
教会这栋建筑物以街道区的规模来看算小。两层楼高,作为象征的尖塔也只有一个。原本起始之城镇就有复数的教会存在,在转移门广场附近的那间有像豪宅一样的大小。
亚丝娜走到正门的两面巨大门扉前,用右手推开了其中一道门。因为是公共设施,自然不可能上锁。内部有些阴暗,只有装饰在正面祭坛上的蜡烛火焰微微照亮了石板地。乍看完全没有任何人在。
只将上半身探进入口,亚丝娜出声呼唤:
「请问有没有人在?」
声音拖着回音的效果声消逝,但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
「大家都不在吗……?」
歪着头纳闷,就听见桐人压低了声音否定:
「不,有人。三个人在右边的房间,左边则有四人……还有几个人在二楼。」
「……能靠搜敌技能知道在墙壁另一边的人数?」
「熟练度得练到980。用起来很方便,亚丝娜也提升一下吧。」
「不要,那个修练方法无聊到会让人发疯……话说,他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亚丝娜放轻脚步踏进教会内部。虽然周围全被一片寂静包围,但感觉得到有人潜藏在里面的气息。
「呃,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人的!」
稍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出声呼唤,接着——右手边的门扉稍稍开启,从里面传来微弱的女性声音:
「……你们不是『军队』的人吗?」
「不是的,我们是从上层过来的。」
亚丝娜跟桐人完全没有装备剑或战斗用的防具。因为军队所属的玩家要时常配戴做为制服的重武装,光靠外表应该就能判断他们与军队没有关系。
不久,房门打了开来,一名女性玩家战战兢兢地现身。
深蓝色的短发、戴着黑框的大眼镜,眼镜下那藏着胆怯的深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身穿朴实的深蓝色素面洋装,手上拿着收在鞘里的小型短剑。
「真的……不是军队的征税大队……?」
亚丝娜为了让女性安心,露出微笑并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今天是为了找人才从上层下来这里,跟军队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在这时——
「从上层来的?这么说你们是真正的剑士啰?」
伴随属于少年的尖锐叫声,女性身后的门大大地敞开,几个人影从里面乱哄哄地跑了出来。接着,祭坛左侧的门也跟着打开,同样跑出数个人影。
在吃惊的亚丝娜与桐人不发一语的注视下,于戴着眼镜的女性两侧排成两大排的,是每个都能称为少年或少女的年幼玩家们。年龄大概在十二到十四岁中间。大家全都很感兴趣地来回观察亚丝娜与桐人。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们躲在房间里面吗!」
连忙要孩子们回房的女性看来大约二十岁左右。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听从她的命令。
不过,最先冲出房间,有着一头如刺婿般红色短发的少年立刻失望地叫着:
「什么嘛,怎么连把剑都没拿啊。我说啊,你是从上层来的吧?难道没有任何武器吗?」
这后半段是对着桐人说的。
「啊、不,也不是没有……」
惊讶的桐人这么回答,孩子们的表情再度亮了起来,各自鼓噪着说「让我看、让我看」。
「你们怎么可以对初次见面的人用这么失礼的口气说话呢;真的很抱歉,因为平常完全不会有客人造访……」
看见戴着眼镜的女性仿佛因惶恐而低下头,亚丝娜慌忙说道:
「不,没有关系——桐人,我记得还有几个一直放在道具栏里的东西,就让他们看吧?」
「嗯、嗯。」
同意亚丝娜的提议,桐人打开窗口动起手指。不久,一旁的长桌上方就堆积了十来个对象化的武器道具。这是在最近的冒险中得到的怪物掉落道具,因为没空贩卖所以就这样放置着。
桐人将两人装备以外的所有道具取出并关上了窗口后,孩子们便欢声雷动地围了上去。一个接着一个拿起剑或战锤,不断发出「好重!」「好帅喔!」等欢呼。这虽然是让过度保护的家长看到肯定会昏过去的景象,但只要在街道区内,不管怎么使用武器都不可能受到伤害。
「——真的……很不好意思……」
戴着眼镜的女性,彷佛很伤脑筋地摇着头,但仍因孩子们高兴的样子而浮现出微笑并如此说道。
「……啊,这边请。我这就去泡茶……」
被带到礼拜堂右侧小房间的亚丝娜与桐人,在喝了一口热茶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你们……是来这里找人的……?」
戴眼镜的女性玩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歪着头问道。
「啊,是的。啊……我是亚丝娜,他是桐人。」
「啊!真是不好意思,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纱夏。」
接着互相点头示意。
「这孩子是结衣。」
抚摸着仍在膝上沉睡的结衣头发,亚丝娜继续说着:
「这孩子在第二十二层的森林中迷了路,似乎还……失去了记忆……」
「是吗……」
名为纱夏的女性瞪大了那对在眼镜后方的深绿色大眼。
「她的装备除了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我们觉得她应该不是在上层生活……想说是不是可以在起始之城镇找到她的监护人……或是认识她的人,之后听说这个教会聚集了许多小孩一同生活……」
「原来如此……」
纱夏用双手握住杯子,视线落在桌子上。
「……如今住在这个教会的,从小学生到国中生左右的孩子总共约二十人。而这应该是这个城镇所有的年幼玩家了。在这个游戏刚开始时……」
虽然音量微弱,但纱夏以清晰的语调开始娓娓道来:
「那年纪的孩子几乎都因为过于恐慌而多少出现精神上的问题。当然还是有孩子适应了游戏而离开城镇,不过那应该是例外。」
这是当时国中三年级的亚丝娜也体会过的事情。躲在旅馆房间里的那段时间,确实将精神逼到近乎崩溃的地步。
「这也是当然的,原本还是很爱对父母撒娇的年纪,却突然被宣告无法离开这里,甚至还有可能再也回不去现实……那些孩子大部分都陷入虚脱状态,其中似乎也有几个孩子……就这么切断了联机。」
纱夏的嘴角变得僵硬。
「虽然在游戏开始一个月时,我也以攻略游戏为目标,不断在练功区提升等级……某天,当我看到这样的孩子独自在街角徘徊,怎么也放心不下,所以就带回旅馆一起生活。从此,我一想到可能还有这样的孩子就坐立难安,于是开始在城镇四处寻找独自一人的孩子。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所以,该怎么说……明明有像你们这样在上层战斗的人,我却没能跟上去帮忙,真的很抱歉。」
「快、快别这样说……」
亚丝娜摇着头拚命寻找言词,但喉咙却卡着说不出话来。而桐人就像要接替她一样,开口说道:
「不是这样的,纱夏小姐也努力地战斗着……而且比我努力的多。」
「谢谢。不过我并不是基于义务感才这么做,跟孩子们一起生活是很快乐的。」
纱夏笑着,以担心的眼神看着沉睡中的结衣。
「所以……我们在这两年中,每天一个个区域、一栋栋房子地巡视,寻找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孩子。如果有这么小的孩子,我们应该会发现。很可惜……我想她应该不是住在起始之城镇的孩子。」
「是吗……」
垂下头的亚丝娜紧抱住结衣,接着像是振奋起精神地看着纱夏的睑。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不过,你们是如何赚取每天的生活费呢?」
「啊,关于这点,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比较年长的孩子守护着这里……他们的等级在城镇周边的练功区闯荡绝对没问题,所以能简单赚取伙食费。虽然不算很多就是了。」
「喔,很厉害啊……就我们刚刚在街上听到的,这里的人认为在练功区与怪物战斗是没常识的自杀行为呢。」
纱夏以点头回应桐人所说的话。
「基本上,我认为现在留在起始之城镇的所有玩家都这么想。我无法说这是不对的,毕竟一考虑到有死亡的危险,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也因此,我们比这个城镇的一般玩家有更高的收入。」
确实,若要一直租借这个教会的客房,每天必须要一百珂尔。这是比刚才那个捡果实的男子日薪高上数倍的金额。
「所以,我们最近被盯上了……」
「……被谁盯上?」
纱夏平稳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就在她开口准备接着说下去时——
「老师!纱夏老师!糟糕了!」
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数名孩子冲了进来。
「真是的,这样对客人很失礼喔。」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刚才那个红发少年眼中含泪叫着:
「银哥哥他们被军队那些家伙抓走了!」
「——在哪里?」
纱夏摆出彷佛换了个人似的毅然态度起身,并对少年问道。
「东五区道具店后方的空地。军队派了十个人把道路围了起来,只有戈达逃了出来。」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不好意思……」
纱夏重新转头面对亚丝娜与桐人,并轻轻低下头去。
「我一定得去救那群孩子,所以晚点再聊吧……」
「老师!我们也要去!」
红发的少年如此大喊,在他身后的几名孩子也发出同意的声音。少年跑到桐人的身边,以非常认真的模样开口。
「哥哥,请你把刚才的武器借我!如果有那个,就算是军队那群人也会立刻逃走的!」
「不可以!」
纱夏高声斥责。
「你们通通在这里等着!」
这时,至今一直不发一语看着事态发展的桐人,就像要劝诫孩子们般举起了右手。他平常虽然总是保持飘怱不定的态度,但在这种时候却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存在感,令孩子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很可惜——」
桐人以冷静的语气说起话来。
「那个武器所需的能力素质太高了,你没办法装备。由我们去帮忙吧。别看这位姐姐这样,她可是强得乱七八糟啊。」
桐人瞄了亚丝娜一眼,亚丝娜也用力地点头响应,站起身来面对纱夏说道:
「请让我们去帮忙。至少人多一点比较好。」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纱夏深深一鞠躬,推了一下眼镜说道:
「那么,我们用跑的过去吧。」
冲出教会的纱夏,摇晃着挂在腰间的短剑一直线跑了出去。桐人与抱着结衣的亚丝娜也跟在她身后。亚丝娜在奔驰中往后瞥了一眼,看见后方跟着一大群孩子,但纱夏也没有赶他们回去的意思了。
越过树林进入东六区的市街,接着穿过小巷。似乎是抄最短距离的快捷方式,在直直跑过NPC商店的店门口与民家的庭院时,就看见一群人堵在前方的小路上。从那灰绿与黑铁色的统一装备判断,那至少有十个人的集团正是「军队」的人马。
当毫不犹豫冲入巷子的纱夏停下脚步,注意到她的军队玩家们也跟着回头,还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喔!保母登场啦!」
「……快把孩子们放了!」
纱夏以僵硬的声音说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们只是教他们一些社会常识,马上就会让他们离开了啊。」
「没错没错,纳税毕竟是市民的义务嘛!」
接着男人便发出哇哈哈哈的尖锐笑声,这令纱夏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起来。
「银!凯因!米奈!你们在那里吗?」
纱夏对着男子们的另一侧呼喊,立刻传回少女害怕的声音:
「老师!老师……救救我们!」
「不用在意钱的事情,全给他们没关系!」
「老师……没用的……」
这次是仿佛硬挤出来的少年声音。
「咯嘻嘻。」
其中一个堵住道路的男人,发出痉挛般的笑声。
「那是因为你们积欠的税金太高啦……光把钱交出来是不够的啊!」
「没错没错,不把装备交出来是不行的,再加上所有的防具……一个都不能少啊!」
看见男人们卑鄙的笑容,亚丝娜瞬间察觉到巷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群「征税队」恐怕是要求包含少女在内的孩子们连衣服都全部解除。这令亚丝娜内心浮现出近似杀意的愤怒。
纱夏似乎也料想到这点,以只差没直接殴打男子们的气势靠了过去。
「立刻……从那里让开!不然……」
「不然保母老师想怎样?由妳来代替他们付税金吗?」
完全看不出这群嘻笑的男人有任何移动的意思。
在城镇中,也就是街道区的保护圈内,名为犯罪防制指令的程序随时运作着,因此无法做出伤害其它玩家或硬是移动对方等动作。但反过来说,也就无法排除阻扰行进的玩家,更造成像这种堵住通路把人挡起来的「屏障」,甚至是直接以数人包围住对方,让人一步也动不了的「包围」等恶质骚扰。
不过这仅限于在地面上移动时才能办到。亚丝娜看着桐人开口说道:
「桐人,我们上吧!」
「啊啊。」
点头响应,接着随意往地面一踢。
用尽敏捷力与筋力补正跳起的两人,轻轻松松地飞越了以惊讶的表情抬头看着的纱夏与军队成员头上,落在墙壁围住的空地。
「呜哇!」
当场数名男子露出惊愕的表情并向后退开。
在空地的角落,有两名看来不到十五岁的少年与一名少女互相依靠,僵硬地站在原地。防具已经全被解除,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亚丝娜咬了一下嘴唇,往孩子们走过去并微笑着开口:
「已经没事了,把装备穿回去吧。」
面露惊讶的少年们立刻用力点头,接着急急忙忙将脚边的装备捡了起来,开始操作窗口。
「喂……喂喂喂!」
这时,其中一名回过神来的军队玩家叫了起来:
「你们是谁啊!想妨碍『军队』执行任务吗!」
「等等。」
一名武装比其它人更高一阶的男子出面制止。看来应该是队长。
「虽然我没见过你们,但你们知道跟解放军敌对代表什么意思吗?要带你们去本部好好谈一谈吗?」
队长的瞇瞇眼带着凶暴的光芒。从腰间将巨大的阔刀拔出来,做出刻意的动作,让刀身在手上啪啪地拍出声音并走了过去。刀的表面反射低沉的落日,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那是不曾受损与修理过的武器特有的剔透光泽。
「还是要到『圈外』走一趟,去圈外?啊啊?」
就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
亚丝娜紧咬的牙关发出了声响。虽然内心想着最好能稳健地解决事情,但在看到因害伯而颤抖的少年少女时,她的愤怒已经破表。
「……桐人,结衣就由你照顾了。」
桐人接过结衣后,将不知何时实体化的亚丝娜的细剑以单手抛了出去。她接住并拔剑出鞘,然后往队长快步走去。
「喔……喔……?」
亚丝娜突然对着嘴巴半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男子颜面发出了全力的单手突刺。
周围瞬间染上紫色的闪光,然后是爆炸似的冲击音效。男子僵硬的脸瞬间向后仰,就这么呆呆地睁大眼睛当场跌坐在地。
「这么想战斗的话,不用特别去练功区。」
亚丝娜走到男子面前,再一次挥动右手。接着出现闪光、巨响。队长的身体就像弹开似的往后滚。
「放心吧,生命值不会减少。但是相对的,我会一直继续下去。」
仰望踏着坚定步伐接近的亚丝娜,那名队长就像终于领悟到她的意图,嘴唇颤抖了起来。
在犯罪防制指令圈内以武器攻击玩家时,即使命中也会因为遭透明障壁阻挠而无法造成伤害。不过这个规则也有隐藏的含意在,那就是攻击者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标上犯罪者颜色。
「圈内战斗」就是建立在这点上,通常用于训练时的模拟战。但是随着攻击者的能力数值与技能的提升,指令发动时的系统色光芒与冲击音效变得过于强烈,而且取决于剑技的威力,虽然不多但也会发生击退的情况。那种感觉对不习惯的人来说,就算知道生命值不会减少也无法承受。
「咿啊……住、住手……」
遭亚丝娜的剑击打倒在地的队长发出高分贝的惨叫。
「你们……不要只会在旁边看……快阻止她啊。」
因为这股叫声而回神的军队成员纷纷拔出武器,在南北方通路担任屏障的玩家,也因察觉到预料外的事态而跑了过来。
以彷佛回到狂战士时代的灿烂眼神瞪着排出半圆阵形的男子们,亚丝娜不发一语踏地奔驰,接着往集团的正面劈了过去。
下一剎那,连续的巨响与尖叫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地。
约三分钟后。
冷静下来的亚丝娜停住脚步垂下细剑。空地仅剩几名军队的玩家虚脱地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全都抛弃队长逃了出去。
「呼……」
喘了口大气,将细剑收回鞘中转身——就看见纱夏与教会的孩子们瞠目结舌呆立的模样。
「啊……」
亚丝娜屏息退了一步。想到自己凭着怒气大闹的模样可能吓到孩子们,她丧气地低下头。
但是,每次都负责带头的红发刺铁头少年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好厉害……大姐姐真的好厉害喔!刚刚的景象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耶!」
「我不是说过这个大姐姐强得乱七八糟吗?」
桐人边笑边走了过来。他左手抱着结衣,右手则握着剑。看来刚刚有几个人跑去当他的对乒厂。
「……嘿、嘿嘿嘿。」
亚丝娜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地笑了出来,孩子们全都跟着欢呼并一窝蜂跑了过来。纱夏也将双手紧握在胸前,眼带泪光地露出边哭边笑的表情。
就在这时——
「大家……大家的心……」
传来一阵细微但清晰的声音。亚丝娜立刻拾起头来。在桐人怀里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结衣望着半空中,伸出了右手。
亚丝娜连忙往那个方向看去,但那里空无一物。
「大家的心……都……」
「结衣!妳怎么了,结衣!」
听见桐人的声音,结衣眨了两、三下眼睛后,露出惊恐的表情。亚丝娜赶紧跑过去握住结衣的手。
「结衣……妳想起什么了吗?」
「……我……我……」
她皱着眉低下头去。
「我……没有住在这里……一直都……一个人……待在很黑的地方……」
彷佛因为想起了什么,结衣皱着眉头咬住嘴唇。接着,突然——
「哇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向上抬起,细小的喉咙发出高声惨叫。
「……!」
在SAO中第一次听见的沙沙杂音在亚丝娜耳边响起。下一刻,结衣僵硬的身体各处,开始出现彷佛快崩解的激烈震动。
「结……结衣……!」
亚丝娜也跟着惊叫,并用双手紧紧抱住结衣的身体。
「妈妈……我好害怕……妈妈……!」
亚丝娜将发着细微惨叫声的结衣从桐人手中接过,并紧紧拥入怀中。直到数秒后,这个奇怪的现象消失,结衣僵硬的身体才放松。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桐人空虚的细语,低沉地流过一片寂静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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