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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秦府。
夜里书房,灯火昏明。
秦昀面汗淋漓,喘息沉重,望着书案上龟壳的裂痕,满目惶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不……不可能!我不会算错的!”他喃喃自语道。
烛火摇曳,影随焰动,如同受了惊躁一般。
他的一根手指颤抖着在龟纹上划过,胸口剧烈起伏着。
“大唐于二十年内,必有大厄降临!皇朝欲倾!”秦昀极尽勇气,咬牙断言道。
皇城之内,两仪殿上,李隆基面如铁色,不怒而威,座下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三人噤若寒蝉,生怕不慎之下触怒龙颜。
“小小一个秦昀,竟敢造谣生事,说我大唐将遭厄运,如此扰乱民心,实在可气难恕!”李隆基勃然一拂袖,整个两仪殿几乎为之一震,三位重臣更是心中叮咚打鼓,威势扑面,当即屏紧大气。
李林甫眼珠一转,当先恭声道:“启禀皇上,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百业俱荣,我大唐国力鼎昌堪比贞观之时,秦昀所言,确是毫无根据,其居心可测啊!”
此话正中李隆基下怀,听得他轻嗯一声,微微点头,神色稍缓。
此时裴耀卿站出来,一拱手,“皇上,秦昀乃当今天下第一神算,凡他所占算之事,无一不中,就如先前秦州地震,秦昀早有判言,果真如他所料……”
李林甫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打断他道:“裴尚书此言,莫非是说大唐果真会遭受灭顶之灾?”
李隆基脸色一黑,双目暴出精芒,裴耀卿大惊,连声解释道:“微臣并非此意……”
张九龄沉吟片刻,也开口启禀道:“皇上,秦昀之占算我们大可视作是一种警示,往后从政需得多加留神,甚至或可向他请教化灾之法……”
“右丞相是指当今天下繁荣之象将维持不久,皇上即将无力管治?”李林甫又阴笑着道,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够了!”李隆基喝止道,一声龙吼,众人都不得不立刻住口。
“此事朕自有定断!众卿家不必再费神此事了!”
龙颜大怒,谁都不敢再去碰那龙须,李林甫却心自得意。
三人告退,两仪殿中便只剩李隆基一人。
背对着殿门,一身龙袍金光熠熠,精烁的脸上布满凝重、困惑、猜疑。
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足,征战顺利,大唐国土尽在一派富旺之中,那秦昀妖言惑众,动摇民心,岂能放过?
思索良久,他转过身来,指上那只澄黄的指环之中有金气冲涌,宛如飞舞的粉尘,另一只手放在其上搓挪,很快金气便被染成了灰黑色,变作一只黑色指环。
不知何时,两仪殿中已多出一黑衣人影,其臂上有一金龙绣线,他单膝跪地,一声不吭,只在垂首待命。
“暗龙卫听令!”
“谨遵陛下圣谕!”
月静星冷。
夜幕笼罩下的长安,屋影幢幢,彷如沉睡静立的怪物,带着几分森森之意。
人影如黑箭飞掠而过,在屋顶上腾弹跃飞,悄无声息,仿佛在长安城上空拉开一张巨大的网。
今夜,注定杀意飘盈。
秦府,灯火黯灭,树上叶片随风飘落,颓然坠地。
黑云盖顶之下,暗影窜动,静静地伫立在秦府的围墙上。
无风无雨,假山石林、小池亭台间,却充满肃杀之气,几欲让人窒息。
秦昀从睡梦之中惊醒,不及穿衣,已是慌张地奔向门口,心中惴惴。
他永远想不到,这一个动作,会将他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推开门,一道耀眼银光已如雷电般当头闪来,不予他任何反应之机。
在他的面部正中,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鼻梁往下直流。
他惊恐地瞪大双目,额头上的痛楚由重转轻,意识也渐渐地变得飘飘然起来。
“玉真……红颜……祸水……”
说毕这句话,他便往后一倒,一个大字地躺在了地上,眼仍惶瞠,气息却是断了。
月光洒地,数道黑色的身影从秦昀的尸首上无情晃过,没有人再对他多作理会。
秦府之中,闷哼声此起彼伏,血光四溅,一个个黑衣人手起刀落,大部分人在睡梦之中尚未察觉便已殒命,整个秦府都弥漫着血腥冷酷的味道。
不留一手的杀戮残屠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秦府上下几已死绝,全无活口。
秦府的大厅昏暗无光,唯有月影斑驳,将一众黑衣人的身影斜映拉长,其肩上的金龙绣线得月流照,闪过一抹金辉。
“大人,经清点,不见了秦夫人及其子!”
众黑衣人的脸庞皆浸在漆黑之中,那为首的黑衣人听后,脸色暗沉,厉声喝道:“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掀出来,格杀勿论!否则汝等人头不保!”
“是!”其余黑衣人齐声应诺。
他们又在秦府搜了个天翻地覆,就连每具尸首都检查了一遍,仍不见秦夫人温云雅和她方出生不久的儿子秦风焕之踪迹。
“大人,花园的后门开着!”
领首率众赶到花园,那扇大门正敞开,外面是一条冰冷的街巷。
“给我在长安城布下天罗地网,我就看看她能跑去哪里!”领首眯眼成缝,阴狠地下令道。
天地间,似乎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偌大的长安城,从来没有如斯恐怖。
她娇喘连连,怀中死死抱着一婴孩,脚步一刻都不敢停留。
大街上的各式招牌随风而摆,仿佛在催促着她赶快。户户闭门,似是故意要将她孤立遗弃。
不知转拐过多少个巷子,心中刺骨的惧意痛意涌上,脸上泪痕犹在,最终她选择在一处离秦府稍远的小巷里,靠着阴暗的角落躲了下来。
她不断地哆嗦着,剧抖着,寒意遍体,冷气吐在了怀里婴孩那无知懵懂、天真无邪的脸上,他一双雪亮的大眼睛正奇怪地注视着自己的娘亲,似乎知道正直危急关头,不哭不闹。
头顶屋瓦之上,隐隐有无数飞影迅速电闪破空而过。
她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惊惧,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变得细微轻匀,俏目紧闭,心中默默向天祈祷。
只有无边的黑暗陪伴身旁,身如坠入深寒冰窖,孤立无助。
只过了片刻,但在她心中已是几番光阴变换,这一夜却绵绵悠长,遥无尽头。
蓦然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温云雅猛地睁眼,心如绷紧之弦,全身僵凝,更用力将怀中婴孩抱揽住,一只手将自己的嘴巴紧捂住,满目惶惶。
一道人影在巷中如幽魅般伸延,步伐轻缓,渐渐逼近。
温云雅却无法压抑下自己剧烈欲崩的心跳。
当那道人影走到她面前之时,她颤抖着抬首,那人脸上被一团幽黑覆盖着,只有那抹深邃莫测的笑容。
“想报仇吗?”
他说出这句话之时,温云雅全身立刻停止了狂抖,惊恐慌然的眼神渐渐转为怔愣,不消一会儿又凝成了刻骨的杀意。
“想!”
神秘人满意地干笑了一声,温云雅却看不到他的目光已贪婪地挪到了她怀中的婴孩上。
“我有一个条件。”
他干瘦的手轻轻地举起,指着那个无辜的婴孩,“他。”
温云雅骤然面色惨变,将婴孩以侧身掩护,疯狂地摇着头,“不行!你不能动我的骨肉!”
神秘人呵呵笑道:“交给我,对他有益无害。”
他往前迈出一步,温云雅便往后一缩,无奈已在墙角,位置狭小。她死搂着孩儿,颤着头,尽力地蜷缩着,似是希望能从那死角处挤出一道隙缝来逃脱。
“求求你,不要……”无路可退之下,温云雅只得带着哭腔软弱无力地哀求道。
浓墨如黑遮挡着的脸庞之上,没有丝毫怜悯,恶绝的嘴角一扬。
“啊——”
夜空黯淡,星月煞白,苍云深穹处,可有眼能俯瞰惨淡人间?
仙霖村,临溪而建,周遭草木丰茂,筑于天下第一仙派云中山城之下,民风淳朴,宁静清幽,房舍篱笆简而不陋,为养心怡情绝佳去处,又得云中山城庇护,各种作奸犯科之事得以杜绝,是以世人向往,却地处偏僻隐蔽,鲜为人知。
溪水潺潺,如白绢游淌,仙霖村中几名盘头中年妇人在此刷洗衣服,时有说笑,欢声载语,无忧无虑。
和煦阳光透木斜照,溪面现流虹,陶醉人心。
只是,却有一样奇怪的事物顺着溪流飘来。
那些中年妇人有所察觉,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张望,见是一个圆木盆顺水缓缓飘浮,再定睛细看,木盆的边沿还被两只手紧紧地抓着。
众村妇待木盆飘近,惊见木盆之中竟载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似在酣睡,不时调皮地咂咂嘴巴。
在木盆后面,尚有一个浸在水里的女子,双手搭在木盆边沿上,头发披散在水面之中,像是一路推着木盆浮沉而来。
村妇们急忙将那水中女子救起,一探其鼻息,竟已气绝!
那女子面部稍显肿胀,却不失花容绝色,正是秦夫人温云雅。
然而这些村妇久居山野,哪识得什么人物,只慌慌张张地将木盆中的婴孩抱起,又合力将女子抬回村中。
仙霖村村长郭萧长闻讯急匆跑来,自建村以来,仙霖村从未发生过命案,便迅速遣人去传信禀报云中山城的仙长。
半个时辰后,云中山城紫炉道长御风赶至,村口几乎聚集满全村老小上下,哗然失神,紫炉道长检查过那女子后,叹息摇首,“溺水过久,神仙难救。”
忽然,那木盆婴孩嚎啕大哭起来,引起众人注意,那名抱着他的妇人连声呵哄,哭声却不曾减弱。
“这位女子定是他娘亲,方不足半岁就已失去至亲,真是可怜的孩子!”郭萧长恻然说道。
紫炉道长沉吟思索,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害,看似死于溺水,但她为何又会推着那婴孩顺溪飘到仙霖村?难道她是自尽?抑或是人为?
诸多疑窦,交织成团,紫炉道长捋过长须,眉皱不解。
仙霖村村民皆纯朴,没有去猜测过多,只闻那婴孩哭啼,心如刀磨,很是难受。
“那孩子暂且留在仙霖村中抚养,至于这位女子的死因,我云中山城自会查明,还请郭村长先将其好好安葬,以息其在天之灵。”紫炉道长说道。
郭萧长点点头,立刻吩咐安排诸般事宜,紫炉道长也心如沉石地回山城复命去了。
可惜之后,尽管云中山城屡次出手,顺着溪流溯源而上,仍查探不到任何线索,女子为何会溺水,又为何会推着婴孩到来,一切成迷。
他们自是想不到,这女子之死,会与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一桩突如其来的灭门惨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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