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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卡里奥米萨罗医院时天色已经黑透，我和米寒相互紧握的手掌中渗出掺杂着焦虑与惶恐的汗滴。我们谁也不会料想到总是以微笑示人的桑托斯老爹会突然倒下。在这个陌生国度唯一一位向我敞开心扉的慈祥老人，似乎已经成为我心中某个位置的填充与寄托。
医院走廊中当班的护士面露疲态，但看到我们出现她仍旧很勉强的以笑脸相迎，简单交流之后米寒拽着我冲向楼梯，步幅之大很难想象他之前还是一副娇柔呆萌的样子。
“老爹！”冲到330病房门口，米寒直接忽略我的存在一头扑进去，声音都缀着哭腔。不能理解难道他与老爹的感情还比我深厚吗？我紧跟着走进病房，看到老爹安详地倚靠在床头，正抚摸着米寒奔跑之后凌乱的波波头。
之前脑海中各种夸张的情景也就此打消，我还充满担心的以为老爹正昏迷不醒，身上安插着各种仪器，看来是我小题大做，想象力过头了……不过现在看到老爹笑眯眯的状态的确让人安心不少。
“病人需要静养，你们安静一点！”刚才的护士此时也跟进病房，语气中满是责备。米寒收住抽泣，静静地趴在老爹身旁。
“请你出来一下。”我跟着护士轻声走出病房，不知她要安顿什么。
“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护士手中拿着纸笔等待做记录，程式化的语气冰冷至极。
“额……”只迟疑一秒，马上毫不犹豫地说：“祖孙关系。”
“请留下联系方式。”
我将电话号码告诉她，不时回头张望病房内二人和谐的身影。
“病人年事已高，腰部和腿脚都有顽疾，因为过度饮酒导致血栓凝塞，如果当时没有及时送医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以后要注意了。”
我听护士逐字逐句念着病情诊断，内心不断自责，之前根本不曾想过老爹主动索要的白兰地是罪魁祸首，而且我还为了逃避饮酒将自己那份偷偷倒进了他的酒杯。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我竟然真的像孙子一样充当起老人的家属，连连点头答应护士的叮嘱。
“我们这里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巡视，病人不需要任何陪护，所以你们只能再探视十分钟。”护士撂下最后一句话，收起记录板去其他病房巡视，我赶忙回到老爹床前。
“您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喝酒了……”虽然知道老爹现在孤身一人，虽然主动充当了他的家属，但是提起病因，我还是底气不足。如果昨夜我和米涵没有出现，老爹就会提前打烊收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了。
“哈哈……我知道了，一条老命差点就这么丢了。真没想到你们会来看我……”老爹和蔼地笑着，一点没有责备我的意思，看来我又想多了。
“额……你叫什么来着？”老爹仍旧抚摸着米寒的头，不过他一定也被交替出现的姐弟俩搞蒙圈了……
我只能尴尬地向他解释两个“MiHan”，中国字写出来是不一样的……
“你们让我想起了阔别已久的几个小孙孙，他们现在应该也像你俩这么大了……”
“桑托斯老爹，现在您完全可以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孙子看待，不会再有人像我们一样担心您的状况了。”我充满诚意地说着，米寒也应和着我一个劲点头。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跟米寒乖巧地坐在床边，老爹轻声哼着我们不曾听过的民谣：“
ThisLittlePiggy
Thislittlepiggywenttomarket,
Thislittlepiggystayedhome,
Thislittlepiggyhadroastbeef,
Thislittlepiggyhadnone,
Andthislittlepiggycried,
Wee,wee,wee,allthewayhome.”
沙哑苍老的音调透露出无尽的沧桑和对遥远故乡亲人的思念，我面带微笑看着老爹，内心却被这简单的童谣激起无限惆怅，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泪光。米寒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依偎在老爹身旁，晃着可爱的脑袋深深陷入甜蜜之中。
巡视归来的护士站在病房门口，直到老爹哼唱的童谣结束才轻叩房门，提醒我们该离开了。
临走时桑托斯老爹将甜品店的钥匙交在我手里，充满信任地说：“嘴馋了就自己去找点东西吃，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亲手为你们制作美味的点心了……你的自行车还锁在里面呢，一直跑路很受罪吧。”
接过钥匙的手是颤抖的，感慨万千却不知道说什么，那种突如其来的绝对信任像是在肩膀上压了重重的担子。仔细想来老爹的确无须提防，他的全部家当无非就是在给年轻的人们带来甜蜜与幸福。正是因为他的给予，我们对他才有这般亲切的感觉。
以前那个在家里油嘴滑舌能说单口相声的伊辰，面对如此沉重的交代竟然也会口讷……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老爹快点康复，早日回到温馨的甜品店。
………………………………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海风轻拂配上夜晚的寒意，让人不禁浑身培育着鸡皮疙瘩。米寒像护命似的搂着他鼓鼓囊囊的背包，生怕心爱的“戏服”被雨水淋到，红肿湿润的大眼睛没有了往日清澈透亮的光泽，他一定还在为老爹突然病倒的事难过不已。
“你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我伸开宽大但略显单薄的外套，撑起一片不算宽敞的“避风港”，将瑟瑟发抖的米寒拥入怀中。
“多么和蔼可亲的老爷爷，突然就倒下了，而且在这里孤单一人，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米寒嗔怪地斜瞟着我，据理力争要反驳我对他下的“多愁善感”的定论。
我实在不好意思对“突然倒下”做出解释，若是被米寒知道真相，以他目前爱心泛滥的状态肯定会跳着打我。
同样身处异国他乡，桑托斯老爹的幸福在于还有我们这帮惦念着他的小孩儿……而我呢，我除了年轻健康之外，貌似没有其他可以搬出来炫耀的东西。我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被流放过来的，拥有了数不尽的金钱物质，却失去了所有能够触及心灵的事物。
“我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祖辈的关照……有着如此大的遗憾，也没能从父母身上得到任何算是安慰的感觉……我只有逃离那个地方，索性抛开一切与亲情挂钩的东西，轻轻松松过自己的生活。”米寒低着头为我讲述，但更像是自言自语，“你可能体会不到我的感觉，我喜欢吃老爹亲手做的蛋糕，喜欢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倾听他的故事，虽然都与我无关，但是我很享受那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我喜欢依偎在一个人身边，喜欢别人充满慈爱的抚摸……”
我一路都安静地听着米寒的倾诉，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眼，却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感受。我知道这很正常，毕竟谁都没有经历过他人的人生旅程，哪怕是我们这种刚起步的短暂旅程。从起点处就踏上不一样的方向，看着不同的风景，闻着不同的花香……
“伊辰？”米寒突然停下脚步，侧仰着头像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为了给他遮雨，我也赶忙站住。
“啥事儿？”还回荡在短暂人生苦旅中的我被他这一叫才醒过神来。
“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米寒水汪汪的眼睛投射出似曾相识的电波，一本正经的样子审视着我。
说实话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男生使用电眼，而且电压很高。
“不会啊……我都不讨厌你的呀！要知道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我回答时都在躲藏他不断袭来的十万伏特。
“那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很难交到朋友？”
面对这个问题我还傻兮兮地想分析一下……你作为一个男孩子缺乏阳刚之气……娘炮……性别意识错乱……诸多结论闪现过后，却哪个都提不到嘴边。看他总是一副惹人生怜的样子，我只好很委婉地说出自己筹划好的想法：
“这个……你要明白自己是天生丽质哈……不过生的时候有点小插曲，你是个男生却有这般身材与模样……所以当你出现在一个群体当中的时候……你明白吧……”
听着我连中国话都组织不好，米寒怔怔地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就是……怎么说呢……你让那些男生羡慕女生嫉妒……懂了吧……你这样子容易搅乱大自然的规律……”
米寒眨巴两下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我都不敢再多看一眼，此情此景产生的信息量太多了。他显然没有听懂我的解释，不知道是他傻还是我傻……
“这么说……你不像你所说的他们一样……你喜欢我咯？”
我浑身像被电打了一样，撑起外套的胳膊都瞬间绵软无力……亲爱的米寒小朋友，你到底是天然呆自然萌还是自然萌天然呆啊？！吓尿我了知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开始认定我喜欢你了？！你的性别意识模糊就别扯上我了好不好？世间有那么多美女虽然我还没有勾搭上一个，但是你酱紫问也太过分了吧……就算你身材很棒长相很萌，但是我的性取向不曾出现过偏差啊……
看着我惊诧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身躯，米寒有点懊恼地撅起小嘴低下了头：“看来你也讨厌我的样子……”
“哪有哪有！”我不想打击到一个整天在身边卖萌逗乐的小伙伴，赶紧胡乱解释起来：“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玩啊，你就像我可爱的弟弟一样，我特别喜欢你啊！”自己都听出音调尖锐虚假，还不忘着重强调“喜欢”俩字。
“真的？”米寒眼中重新焕发光彩，让我无所适从，感觉越解释越混乱。
“当然啦！你是我到撒丁岛以后结识的最好的朋友，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的。”我特别注意着话语间穿插的肢体交流，像哥们弟兄一样搂住米寒的肩膀，牙齿咬得一响一响。这至少能说明我还清醒的知道如何处理现在两个同性之间产生的“暧昧”，至于米寒对我的态度怎么认定……我已经不敢多想了。
“你是不是得了孤僻症？”
就在我还万分尴尬地时候，米寒又认真地问道。
“此话怎讲？”
“你这么帅气高大的男生，而且幽默开朗，怎么会没有其他朋友呢？”
关于“帅气”的夸奖从别人嘴里说出，我一定会乐得牙痒痒，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米寒也这么说啊！而且“高大”……我自己都没信心接这个形容词，就算高大也是被你给衬托的。
不过米寒这样一讲我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对，所谓的孤僻症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在国内上中学的时候，因为我风风火火的性格人缘是很不赖的，能有一起“打家劫舍”的兄弟，更有互相无节操调戏的闺蜜……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也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收起脑海中闪现的回忆，轻叹一口叹不完的气，“我啥症都没有的，很健康好不好，只不过在刻意地自我封闭。就像你要刻意逃离什么似的，来到这里内心存有抵触，现在的状态你不说我都还不曾察觉。”
“哦……”米寒两腮鼓起圆圆的包子，“你是不是在国内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逃到这里自我封闭起来了？”
“尼玛……”我像美伢教训小新一样，狠狠捏住米寒脸上鼓起的嫩肉。
“疼……疼……我错了！”米寒连连告饶，我也于心不忍松开了手。
“都那么抵触了还愿意跟我相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刚逃过我的魔掌，米寒马上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大门牙龇得豁亮。
你能不能饶了我……为什么生活就不能平淡一点，总是要面对如此多的奇葩与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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