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做出决断的那个晚上,我哭着睡去,朦胧中,我又看到了病榻上的姥姥,她由两个护士架着,坐了起来,然后,她们又架着她,向门口走去。
我拼命地呼喊:“姥姥、姥姥!”可仿佛发不出声音。刚出病房,她们就脚离地飘了起来,我大为惊奇,姥姥居然会轻功!她是真人不露相啊,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旋即,一种不祥的预感充盈到了我的脑际,我连忙跑过去,想抓住姥姥的脚,可没成功,虽然我不能真切地看到姥姥的脸,但感觉到了她的决绝。
不,姥姥,你不能走,我心急如焚:“姥姥、姥姥!”我竭力地呼号,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啊!”我拚出所有的力气发出了由心底的狂喊,就像窒息的人寻求到一丝空气,我成功了,我把自己吼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在梦中和姥姥道个别,不行,我要去见姥姥,穿好衣服,我向黑暗中跑去。
十华里,这是当年我在地区体校大运动量时,跑过的里程,那天,我不知自己是怎样一种疯狂的状态,一刻未歇,直奔姥爷家的梅园。
虽然姥姥没有坟茔,但逢“七”的祭扫,我还是会去梅园,一样地进行。姥姥头七祭扫那天,香禅拿来一枚佛像,帮我挂在了脖子上说:“以后每次祭拜姥姥,记得戴上啊,这是已开过光的,可祛阴气。”
那天,我什么也没带,当我到达梅园时,虽然四周漆黑,风过丛林的挲挲声有些阴森,但我没有丝毫恐惧,因为我姥姥在这,有姥姥的地方,于我而言,就是温暖而安全的;有姥姥的地方,于我而言,就是家。
进入梅园后,我倚在一棵梅树上,静静的享受静谧,我要让自己稳定一下,我要和姥姥好好说说话。
可这时,我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象棉被裹住的狼嚎,那种欲冲破沉闷的哀伤,使我头皮发紧,我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有一个和我一样,被幽魂召唤来的生灵吧,那声音,许是对我的一种呼唤。
我寻声走去,没走两步,声音嘎然而止,这地方我太熟悉了,哪个方位梅树密集、哪个地方梅树稀疏、哪两棵梅之间有个拱形的窗口,我都清楚,因为,这,不仅仅是姥姥的天堂,也是我的。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想,那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无异了,由他去吧。
可就在这时,已有一黑影站在了我的身旁,毫无声息的。
我知道,他身轻如燕;我了解,他心重如山。我们一脉相承,却形同陌路,我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没有稍稍扭动我的头,我不想和他交流。
也许,他真的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有着绝世武功,可我仍瞧不起他。一个把女人隐在心底的男人,即使他英名盖世,惊天地,泣鬼神,可对我来说,也不会是真的英雄,只不过是游走在人间的一个会武功的躯壳罢了。
我没有和他说话,既然有些东西我们怕触碰,又不能触碰,那我们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双手相合握在胸前,我跪在了梅树下,开口向姥姥告别。
二
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等我站起来时,问我说:“寒梅,你要离开县城?为什么?”
“我想换换环境,在这我快不能呼吸了。”虽然我没把走的理由全盘托出,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
“想换环境我不拦你,不过,再呆一个月,你姥姥给我托梦了。”难道姥姥今晚真的来过?她在梦里对姥爷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向封闭自负的姥爷在他的至爱消失后,在想什么?凭姥爷的个性,他是不会假借姥姥说事的。
“你姥姥,让我传给你一些武功,你可能也听你大舅说了,梅枝老架历来是传男不传女的,你母亲当年的功夫比你大舅好很多,但梅枝老架,我一招一式也没教过她,唉!”说到这,姥爷深深地叹了口气。因着知道他和母亲的过往,我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
“不过,我只会教你一半,如果你有坚持的决心和传承的意志,希望你早日回来,到那时,我会全部教授给你的。”
我可以学习家传的梅枝老架了!在这伤感绝望的当口?真令我悲喜交加,小时候我的确求过大舅教我,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我深了姥爷的脾性,所以,这么多年,对于梅枝老架,我连想都没敢想,我知道对于真正的传统武术门派里的习武者来说,门规是相当严谨的,周杰当初信誓旦旦,可以教我梅花老架,但他的报备,却始终未被批准,我连半招也没捞着学到。
站在这个我最熟悉的陌生姥爷身旁,我突然感到饿了,我有饿的感觉了。我从来不喜欢饥饿的感觉,一点都不喜欢,因为,一饿,我的心就容易发慌,那天,除了早饭,我仿佛什么还没吃,那一刻,我的心没慌,只想快些吃东西,最好是一小块烤红薯,带点深棕色糖浆的土灰色丑丑的皮,一掰开,黄黄的瓤,微稀,蜜甜,散发着沁人心扉的幽香,飘着袅袅的白色蒸汽,能馋的人舌底流出馋液。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接受。
三
看我一套长拳干净利落的打下来,姥爷一言未发,于是我又抄起一把剑,在月色下走起来。虽然我向来不看阴历,但觉应是离十五不远吧,白色的月光将姥爷和大舅日常练武的梅林武场,照得很亮。
我卖力的做着每一个动作,我感到自己的节奏感掌握的恰到好处,不管是剑花、疾步空翻转身盘坐,还是旋转接高控腿,每一个架势我都力争完美与稳健,我希望自己十年来的汗水付出,能赢得姥爷首肯。
我一边做动作,一边暗自庆幸,庆幸自己遵守了相当年对姥爷的承诺,做到了“坚持”,在离开竞技体育后,一直坚持练武,从未间断,否则,今天我是不会有这种表现的,可一套剑刚刚走了一半,姥爷低沉有力的“停!”字,就使我气力全无。
“你在想什么?练功时怎能不专心呢?”我一声也不敢吭,是的,武场外,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蔑视他的情感方式,可武场上,却不能不尊崇他的深厚武功。
“你练的是武术吗?我怎么瞅着像舞蹈?过来,蹲马步我看看。”蹲马步?我从练武术的第一天,就开始蹲马步,难道为了学梅枝拳还要从头再来不可?我满心的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
“哎呦!”我还没反应过来,姥爷的一掌已拍到了我的右肩上,我右肩一沉右臀向下直坠,为不致一腚排在地上,我的右脚本能离地,接着是左脚,我趔趄了三四步才晃悠着打住,总算没倒!
其实,我能感觉到,姥爷就用了三分力而已。但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个阶段,我怀孕的身体还没有显形,做基本的武术动作我也心中有数,但带着功夫的老爷这一掌,即便再轻,也是有危险的。稳住脚跟,我屏气站了一会,感觉身体无一丝异样,才放下心来。
在练武的初期,学习基本功时,教练就告诉们:在武术的脚法上,不管是站立还是蹲马步,除注意两脚间距外,其两脚应微微内扣,只有这样,在遇到外力时才能更好的关闭门户、聚力低档,如果两脚外撇,就标志门户大开,对方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将你打垮。就因这,平日不管是站着还是行走,我都有点内八字。
“架子是花了点,不过基本功没白练,过来,用心看。”姥爷语气平稳,我却赶忙领受了那份得之不易的一丝赞扬。
我虽知姥爷武功非一般人能及,但我长这么大从未看到他演练过任何功夫,在参加武术运动的几年来,我是见过传统武者们表演的,他们表演的传统武术老架大都偏重技击,实用性很强,但就我这个对武术只有肤浅认识的新一代习武者来说,他们的动作显得不规范、一架一顿,缺少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感。
姥爷双抱拳的起势一亮,我顿觉震撼,已是八十多岁的老爷子,一套梅枝老架,宛如龙行虎步,着实让我目瞪口呆。日常那个挎着粪箕游走在村头地边,拾粪的瘦老头,早已遥无踪迹,眼前这个传统武者,俨如一枝花叶杳无,却风骨遒劲的干枝梅,看完他的老架,我的感受是:梅花玉骨傲苍穹、冰雪魂魄略九州。
梅枝拳,我确确实实被你征服了,托姥姥的福,我可以走进你了,虽然只是一半,我也很满足。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自我记事起,武术,这个古老而聚力与美于一身的运动方式,始终和我的生命紧紧相连,我的长辈、我的邻里、我的同学、我的挚爱、我的日常周遭,始终围绕着武氛侠气,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我向它的深处迈进,我不知道我会走多远、看多深,但我知道,命运既然安排我今生与武结缘,也会使我此生无憾的。
在习武的几年中,耳濡目染,了解了真正的武术秘诀是在武者的心中,是民间的院落,那些为争武林秘籍而大打出手者,绝不是真正的武林侠客,那些写进书中的武林秘籍,也不是真正的武林秘诀,那是给那些渎武者的诱饵、那是独武者的陷阱,他们要么互残致死,一无所获;要么灭众得逞,但练后走火入魔,所以,中国武术大多手传口授。
“寒梅,来,从第一招,开始。”姥爷的声音仍是低沉威严,我却仿佛从中听出了远古先辈叠声传递而来,秉承武魂的号令。
梅枝拳,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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