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点二十五分,小姨终于赶到了,头发有些散乱、指间粑着没洗净的面,我小声地喊了小姨,指了指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姥姥,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摆了摆手,便快步冲下楼,牵起自行车,跨上便向厂子飞奔。四点,我一定要四点前赶到车间。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初春有些寒意却不凛冽的微风,认真的略拂着我的面颊,竟有一些惬意,使我觉得世间一切似乎变得美好了。
我向来是骑快车的驭手,快到厂区时,我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穿着苹果绿色薄呢大衣的女孩,在我的前面骑车飞驰,她乌黑的长发和大衣敞着的两扇衣裾摆,一起迎风飘荡着,随着她的滑过,通往厂区笔直宽敞的柏油路两旁,如夹道迎宾美男般的杨树,仿佛被她身上灵动和盎然的绿色,快速润染上春光似的,刹那显得华彩炫目。
看着我前面,如展翅飞翔自由鸟般的女孩,和向她行着注目礼的棵棵杨树,我在心中暗唸:如此佳人美景,天赏我也!不忍超过她,就紧紧尾着她婀娜的倩影,飞快地蹬着脚踏板,突然,那女孩,蛮腰一拧,车子拐了个弧度,飘了。
“啊!”我大叫着,随着“咚”的一声,我眼睁睁的、无措的,任车子的前轱辘,向一张微翘的屁股冲去。
“嗨!怎么骑车的?蹲个大活人,都没看见?”随着一声声怒吼,那撅起的屁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因低头控的还是因愤怒激的,一张涨红的男人脸。
只一眼,我就赶紧垂下了眼帘,我感到自己被震着了。
那是一张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都会过目不忘的脸,还有,那件领子被竖起的玫红绒布体恤,甚是耀眼,不过,我确信自己没被完全震懵,因为,我竟细察到,他嘴里吐出的愤怒,不是方言,是普通话。
“我,我看前面那个女孩呐。”我的大脑虽然还能接受信息,但逻辑思维显然已被摧毁,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基本的应答都不能够。
“哎,你骑车不看路,看人家干什么?”他站在那,不停的用手揉着屁股,愤愤,他的身旁,是一辆倒在地上,拆开链盒的自行车。原来,是一个蹲在路边的修车人,我那风景倒机灵,一扭身,已杳无踪影,我可惨了。其实,要在平时,我的机敏,是可以避免这种冲撞的,可今天,不知怎的,我的思绪飞了。
“对不起,对不起,伤了吗?我给你赔。”理亏加得忙着脱身,赶紧乖乖地压低分贝讨饶,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伸手打我这笑脸人了吧。
“赔,赔什么?我尾巴根子被你撞裂了、我不能走路了,你说怎么赔吧。”人家的分贝倒未有丝毫降低。
“对不起,我赶着上四点的中班,要不,你先到医院看,明天这时候,我还走这,花多少钱我赔你多少,好吗?”这可是我这个月的第一个中班!虽然心急如焚,我还是继续尽量用缓慢的语气向他求情。
他停止了叫喊,微皱着眉、下巴后撤,象是在思考,又象是在决断,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真的要迟到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等他回答,我跨上车子就骑。想他刚才那么快的站起来吼我,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出于礼貌,他倒拿起架了,真是不够男人。
“嗨,你等等、等等,你还没留姓名呐。”
想想刚才的一幕,伴着他的喊,真的觉得很好笑,我真的笑了,可没敢大声。
“好,你不停,别让我再碰到你。臭丫头!”他在后面声嘶力竭。
前半句是普通话,“臭丫头”用的是方言,哼,还跩普通话,说的又不地道。不过,我没敢回头,一来,我确实晚了,再就是,从未被人这么吆喝过,真怕遇到同厂小姐妹。
第二天去上班,一路,我都有些忐忑,有点担心昨天碰的那修车人来找我算帐,倒不是怕赔医药费,而怕因肇事逃逸而挨狠骂,幸好,他没有出现。
一周相安无事,我把它当笑话绘声绘色地讲给好友香禅听罢,就甩到了脑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上白班的日子。下午四点一交班,顾不得换衣服,抹了帽子、解了围裙,我就直奔厂区的车棚,我要赶快赶回家,今天,是姥姥出院的日子,香禅已帮我借好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好多干三班倒行业的人,都会托亲戚走门子,想方设法调成常白班,她们受不了大夜班的煎熬和日夜颠倒对身体的损害,更不愿在下中班时,因走夜路自己担惊受怕还要连累家人接送。我却不然,我觉得上中班和大夜班,能使我有许多空余时间可以照顾姥姥,我为自己能为姥姥做些事而快乐。
忙碌使我很充实,我还想等姥姥身体稍微好一点,去夜校报名,我要读完我的高中,这个小小的目标,让我感到生活有奔头。
“喂!丫头,停一下。”
“停一下,非得要我加上‘臭’字吗?”
完了,普通话,这是找我的。
二
我下了自行车,向后看去,正是那天被我撞的修车人,在路边杨树下,他身着亮蓝绒布体恤,领子仍是高高竖起,靠坐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坐上,抱着双臂,左腿摽在右腿上,下巴上扬、微眯着双眼、似笑非笑的嘴唇稍稍有点歪斜,那表情仿佛说:终于逮到你了,别想跑。
说实话,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我就不爱说话了,长大后虽然有了改变,但在为人处世上,还是相当矜持的,即使是和极其相熟的人,也很少笑闹,我和修车人相遇的不是时候,而且我给他的印象的确不好,我想扭转这种被动局面,让它回到我一贯的处世轨道上来。
“你好,那天真的对不起,都好了吧!”我的语气客气而不乏真诚。
“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二十多天,哪那么快?”他翻着白眼,强硬而毫不领情。
“这么严重,你要我陪多少,我一定给你。”我只想速战速决,姥姥在医院等我,我不想让她担心。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看似大度却没有余地。
“你要怎样?”我向来不愿多和陌生人交谈,我想他能从我的脸上读出我的冷淡。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我觉得你很面熟。”他突然眼睛一亮,做起若有所思状。
“是吗?可能我长着一张大众脸,很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其实我不是讥笑他,日常的确有很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最逗的一次,是在马路上,一个青年男子飞快的边喊边挥手很激动的样子朝我跑来,近在咫尺之时,突然来个急刹车,眨巴着眼,尴尬地说:“我以为是俺同学呢,你们长得真像,嘿、嘿。”
“那么,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修车人可能看出我的确没有与他交流的兴趣,便想来个主动出击。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我想知道我应该给你多少钱。”没等他说完,我就不礼貌地截住了他的絮叨,我对你叫什么才不感兴趣呢,我在心里默念着。从放钥匙的小兜里掏出了二十元钱,攥在了手里,这差不多是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其实平日我是不带钱出门的,为着一时的大意,也为着不欠人情,这钱,已经装了好多天了。
“不想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吗?”口气中带着疑问和一丝不易觉察的企望。
“对不起,我看我还是赔你钱吧。”我的表现一定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他站直了身子,放下了手臂,收起了刚才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你好象很有钱。我不是坏人,我是……”
“对不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我真的赶时间。这个,还是给你吧。”我将攥在手里已有些许汗渍的二十元钱,丢到了他的车前篓里,转身,跨上自行车。我又开始飞奔了。
“嗨!不要骑这么快,我不会追你的。”他在后面喊着,我已窜出五十米开外了。
我不想认识男孩,一个也不想,我知道童年的记忆对我的人生影响太大了,童年忧伤的记忆让我惧怕任何男女关系形式的建立,不要,至少现在不要;而童年的欢乐记忆,又让我觉得只有超美哥是我今生可以信任的男性,心底一直抱着一个幻想不肯放弃:真的渴望超美哥能成为我一生的依靠,虽然我知道超美哥已经和我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了,然而,童年时代埋在我心中的种子,已经在岁月的不经意间,茁壮成长了,我已无法遏制它的枝繁叶茂,即便今生无缘,我也要让自己的内心尽量长的保持这种纯真的爱恋。
三
被我撞的那个男子,还是在又一次路遇中,默默地将那二十元钱扔回了我的车筐。他仍不时出现在我上班的路上,他好像有无数件鲜艳显眼的运动体恤,那是县城很少见的衣着,那跩跩的酷,也少见。后来,我报名上了夜高中,有时在上学的路上,也会遇到他,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没再说过话,不过,时间久了,每每遇到,自然有点像熟人,有时会点下头,有时也会默默挥一下手,算是打个招呼,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偶尔他会和我同向,每遇我们并排骑车行进时,我都会尽量加快速度,和他保持距离,他一般不追我,我能明显地感到,他是不想我骑得太快,说实话,对他的体贴我心存感激,有时候,我会为自己这种冷静接受别人好意的方式感到有些难受,我的童年、我的经历,让我变得有点冷酷,总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一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难以体味人生的快乐与浪漫,我明白,这也许会成为我这辈子得不到幸福的根源,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将我的心门打开。
那天,他又一次骑车傍在我的旁边,仍是那副似笑非笑有些顽皮的表情:“还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干什么工作的?真的不感兴趣?”
我摇摇头。
“其实这正是我对你感兴趣的原因,人们见面总是先问姓名、职业,没意思,咱这,多有神秘感。”
我仍以沉默应对。
“哎,你看咱俩在一起,回头率多高,当然,大部分都是看我的。”看我没多大反应,他又说:“其实他们是在羡慕你,找了个这么帅的保镖,对,从今起,就让我做你的保镖吧,你看,你长得太漂亮,又这么文弱,你说,要遇到坏人谁保护你?就这么定了,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保镖了。”
看他那认真劲,我心中滑过一抹怅然:别看我们县,是苏北的一个小县城,可由于它不仅是两千年前,灭秦剪楚、做皇称帝的汉高祖刘邦的故乡,还是一个自古有着习武民风的动感城池,所以,这儿的人又自豪的称此地为“千古龙飞地,帝王将相乡”。虽然如今古昔遗迹所剩了了,但当你靠近它时,仍可以感受到它的古朴民风、博厚人文,有时,甚至能在流动的气息中嗅出远古飘来的帝王的傲霸之气。不过,这古城遗风,也会害人不浅,好像只要生在这块行武之地,凭谁,都可以任意行侠仗义似的。
我仍旧寒着脸:“我不需要保镖,你还是尽量往路边骑、别说话、看好路,保护好自己吧,免得又被撞。”我话音未落,就见他头一勒,猛蹬车脚踏,只一刹,就飞奔出好远,那架势,像是在和谁赌气。
嘁,气走正好,免得又来缠人,油嘴滑舌、游手好闲,不知是哪的公子哥。
可是我的庆幸还没结束,他已一个急转弯杀将回来,又和我并排而行了。
“是啊,我长得实在太帅了,经常有人为认识我,故意从后面撞我。”仿佛是一个冲刺给了他反唇相讥的灵感。
“我可不是故意撞的。”
“哎!一个还好缠,有时后面跟一大群,怎么办呢?我看,只有你能救我,你往我旁边一站,她们准会偃旗息鼓,为了我男性完美的臀部不被撞坏,还是把我交给你吧。”他越说越有些兴奋了。
“不要。”我想结束对话。
“不要?别后悔啊,优惠得很,我还会免费附送内脏一副,含心、肝、肺。”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聒噪。
我要如何是好?要是别的女孩子听了这番表白,会怎么样?会感动吗?至少会迎合,不会冷场,而我,让我的对男人的不信任,挡在我的感受前面,令自己无一丝心动,反而觉得悲从中来,我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我先走了。”言毕,我蹬车飞奔了。
“慢点,丫头。”他的喊声和我赛跑,我的泪,掉了下来,这声音、这喊声,要是我希望的那个人发出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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