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断水遗梦 > 第五十四回

?夜风阴冷的吹开中军大帐的一角,漏出里面暗黄的灯光,徐温沉着脸用最犀利的目光盯着眼前跪着的人,一言不发。

  跪在他面前的徐知诰低着头,宿命般的任由命运之神的摆布。桌案上放着狼山战败的军报,在这光影的陆离错乱中凭空在这帐中添了几分怨气鬼魅。这不同寻常的平静反而让人的心无法安宁下来。

  就在徐温揣摩徐知诰心思的同时,徐知诰低垂的脑袋里也在猜测着自己将要面临的制裁。这一刻他隐约有一种后悔的感受油然从心底生出来。他觉得自己当初为了军功而兵行险招,推举舒州刺史彭彦章统领吴国的水军精锐和钱元瓘的大军决战,本身就是违背自己行事原则的。因一己私心而坏国事,狼山江畔屈死的无数冤魂是他用尽一辈子也无法告罪的。他想起了唐太宗因为满足自己征服的yu望出兵高勾丽,兵败后建悯忠寺忏悔的过往,更加的多了几分自责。就是再重的惩处,他觉得自己也没有足以理直气壮辩驳的理由,他这一步走错了,因为位高权重的缘故,却酿成了难于收拾的国难,光是赎罪,他就可以死上百十次,甚至千万次。

  与他的内疚和自责不同的是,徐温此刻的心情格外的复杂。这次的兵败也许是处置徐知诰,翦除其羽翼的绝佳机会,然而,在这个兵败的时刻,牵一发动全身的时刻,临阵而斩断自己得力的左右手,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么?那个念头又开始不自主的冒出来,除掉徐知诰,又该用谁?谁能替代徐知诰的位置?谁能为自己和钱元瓘的决战保障有力后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徐知诰已经成了他生活和权力角逐中不可或缺的帮手,无法摒弃,又无法完全信任。这种需求成了一种依赖,一种想要挣脱却又不得不死死抓住的依赖。

  徐温正在犹豫的时候,帐外的副将大声的禀告道:“丞相,东华姑娘求见!”

  徐温的眉头皱了一下:“宣。”

  徐知诰的肩微微向内敛紧了,他垂着头,暗暗去细听东华进来的脚步声。

  东华款步进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徐温面前,在徐知诰的身侧跪了下去:“丞相……”

  徐温听见她唤自己作“丞相”,心中仍是不悦,便充耳不闻的不去搭理。

  东华见等不到徐温的回应,只好怯怯的叫道:“爹……”

  “我正在处理公务,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徐温沉着声音道。

  东华略略斜眼往徐知诰那里看了看,徐知诰的头埋得更低:“爹,女儿有些话想跟爹说。”

  “如果是关于你二哥的,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徐温先一步掐住了东华的七寸。

  东华张了张嘴,进退维谷,想要退出去,却又不敢贸然起身,于是不由自主地转脸再次将目光投到徐知诰的身上。

  徐温见女儿两番去看徐知诰的“眼色”,心里的无名之火不由得撞了上来。这徐知诰让自己在生活和权力角逐上无法撇弃,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们在他的面前如同提线玩偶,现在,就连自己辛辛苦苦找回的女儿也是看着他的“眼色”跟自己的说话。这些对于徐温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耻辱。他徐温从乱世中崛起,最恨的就是受制于人,也最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这个徐知诰此刻恰恰就是他最碍眼的刺激。

  东华见徐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做错了什么,更加的惶恐起来:“爹爹……我……”

  “出去!”徐温压低了嗓子,却带着咆哮的声音。

  东华一怔,整个人的身子都直了起来,看着徐温因为怒火中烧而扭曲狰狞的面目,她有些不自主的哆嗦。这个性格暴躁多变的父亲,她几时才能摸清楚在他面前该如何自处。

  徐知诰见她还愣着,并且直视着徐温的眼睛发傻,知道徐温的怒气就快爆发了,而爆发的原因很明了了,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自己理应避嫌,但是,又怕东华毫无准备的受到伤害,自己横竖是一死了,于是伸出手去,扯了扯东华铺在地上的衣袖,示意她立刻退下。

  不想,这个举动彻底引爆了徐温的怒火,他腾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步跨到徐知诰的面前,扬手回袖,狠狠地抽在了徐知诰的脸上。徐知诰毫无防备的地被甩在了一边的地上,脸上立刻红了五道印子,隐约带着血丝的痕迹。

  东华彻底被吓呆了,她完全无法想象一言不发的徐知诰到底是如何惹恼了面前的徐温,更无法了解徐温此刻愤怒异常的原因。在徐知诰被甩在地上之后,东华本能地扑过去拉他:“大人……你没事吧……”

  徐知诰不着痕迹地甩开她的手,自己支撑着爬起来,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色,继续恭敬的跪着,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镇定。

  “爹!”东华看着徐知诰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愈是不能平静,“大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徐温全没料到这个刚才还有些哆嗦跪着的女儿,现在居然豁出去质问起自己来,一时盯着她有些愤愤不平的恼怒面孔,不知道该说什么。

  “狼山之败,固然有大人的错,可是,如果不是陈汾临阵脱逃,怎么会损失这么大?”东华不知道何处来的勇气,见徐温不说话了,于是脊梁挺得更直,“如果说,大人推荐彭彦章有过失,那推荐陈汾的人,过失岂不是更大?彭彦章尚且能坚持死战殉国,陈汾却是还没开战就先脱逃,更是陷主将于乱军之中而不顾。试问,谁的罪过更大?谁的失察之罪更大?”

  徐温一下有点懵了,面前这个理直气壮质问自己的人当真是自己的骨血么?执拗不甘示弱不畏惧权威的性子,倒是有些自己的影子,可是,她难道忘记了,徐知询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么?比起螟蛉之子的徐知诰,徐知询从根本上更加与她血脉相连。究竟徐知诰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这个丫头忘乎所以地帮助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去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突然间趟不到徐知诰的底了,徐知诰的心陡然间在他的面前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徐温的脑海之际,徐温的身躯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有什么感情能够让一个女人忘乎所以?难道说,自己的女儿对徐知诰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或者是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想到这里,徐温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体摇晃了一下,有些目眩。

  徐知诰感觉到了异样,抬头时,整看见徐温因为目眩而摇晃的样子,慌忙起身上前架住徐温:“父亲!”

  徐温被他架住,神色才缓和了一些过来,一眼看去,正和这个儿子四目相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注视过对方,无论对徐温还是对徐知诰而言,都是一样的带着惊怔的。

  一双苍老却藏着无尽心机城府的眼睛,一双英气皎皎却始终谦卑和顺看不出内心所想的眼睛,这一番对视,他们之间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从来未曾留意的东西。徐温从中读到了徐知诰的眼中尚且存有的一袭感激的温情,就如同他当年背着小包裹局促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感激被收留的温情。徐知诰从徐温的眼中读到了他对于苍老的无助,读到了徐温老辣的背后后继无人的苍凉。

  徐温背过脸,甩开了徐知诰的手,徐知诰的手指间被凉风收紧了,僵在了原地。

  “来人!”徐温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门外叫道。

  门口一直守护的副将应命进门,行礼道:“丞相有何吩附?”

  “带东华下去。”

  “爹……”东华叫了一半,被徐知诰的眼神生生噎了回去。

  “另外,把四公子给我叫来。”徐温看着副将领着东华往帐外而去,突然脱口道。

  “是。”副将应了一声,出帐去了。

  徐知诰当下跪倒,俯首贴地求道:“狼山之败,知诰身为左仆射,任人有误,招致大败,自知有罪,但罪在知诰一人,听凭父亲惩罚。四弟年轻,没有经验,任人虽然有不足,但是并无大的过失,请宽恕他一次。”

  “宽恕与否不是你说了就算的。”徐温平了下气息,“你很聪明,自小心细如尘,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总是拣着我想听的话说。但是你既然身任左仆射,当知道,国事不容包庇,兵家成败,更不可能因为兄弟手足之情而草率从事。这不是你的原则,也不是你的本性。”

  “父亲说的是,这么做的确不是知诰为人做事的原则,但是,知诰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徐知诰和盘托出,“四弟是父亲亲生的儿子。”

  徐温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这句话说出来,是在说自己应当为了包亲生的儿子而徇私枉法么?是指责?还是用心良苦的牺牲呢?

  “知诰贱命一条,当年若是没有父亲的收留,早已经难以在这个乱世苟活。无论父亲怎样看待知诰,怎样猜度知诰的心思,知诰都不想知道,也不会去着意。”徐知诰说话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些别样的感伤,“知诰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以尽孝道。这人世,没有什么情意更胜过父子血脉亲情,四弟虽然行事操切,但是为人并非不可救药。年纪轻,不免犯错,父亲不妨给他一次机会,好让他更好的历练。至于知诰,从小做错的事情不算少,挨的责罚也不算少,多一件少一件,从来都影响不到什么。毕竟将来继承父亲事业的人是知询,父亲怎么忍心在知询雪白的身家上抹上阴影,将来他如何服众呢?”

  “因为这些,你就想把一切都担待了?”徐温几乎不敢相信徐知诰的表白,甚至觉得太过的不真实。

  “是。”徐知诰毫不犹豫的答道,“父亲应当为知询的将来打算。”

  父子二人正说着,徐知询从外面进来,看见徐温下拜行礼:“知询给父亲请安。”

  徐温应了一声:“还不见过你二哥。”

  “二哥。”徐知询微微敷衍地拱了下手,眼睛却根本没在徐知诰的脸上停留。

  徐知诰却恭敬地弯腰还礼:“四弟。”

  徐温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他看着面前这个骄横倨傲的儿子,恨意叠生,言语不由得重了些许:“狼山的战况,你可知晓了?”

  “早上就听说了。”徐知询得意洋洋地看着徐知诰,“彭彦章打了个大败仗,将我水军的精锐都毁在了钱元瓘那小子的手上,自己也没脸回来领罪,自杀了。”

  徐温闷着声音:“只是怎么简单么?”

  “父亲不是想追究知询的过失吧?”徐知询似乎早有准备,回身冲着帐外大叫道,“把他给我带进来!”

  不及徐温发话,陈汾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徐知询一把搡了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四弟……”徐知诰预感着徐知询要做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于是上前阻拦。

  徐知询一把挡开了徐知诰,扬手拔出了长剑,就往陈汾的身上去刺。徐知诰奋不顾身挡在了前面,抬手抓住了徐知询执剑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满足某些人的愿望而已!”徐知询用力想甩脱徐知诰的手,咬牙狠狠地骂道,“某些人用人失察,保不住自己的人,就连别人的人也都看着碍眼,跑到父亲这里耍弄借刀杀人的伎俩,真是用心良苦啊!”

  “知询!”

  “你还不松手?借刀杀人我怕某些人累着!犯不着!”徐知询冲他吼道,“我亲自动手你该满意了吧!”

  “都给我住手。”徐温忍无可忍,虎得站了起来,“还不把陈汾给我押出去!”

  几个侍卫冲进来把已经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上的陈汾给拖了出去,徐知询挥着剑一边想要甩拖徐知诰的桎梏,一边大声叫骂:“谁让你们把他押出去的?徐知诰,你这个叫花子,在这里充什么好人,谁领你的情!谁领你的情——你留着陈汾,不就是想把我拉下来,你好乘机取而代之!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叫花子,想要做徐家的主子?别做梦了!就是徐家的一只狗也比你尊贵的多!”

  徐温拍案咆哮道:“给我住嘴!住嘴……”

  徐知询拼尽力气甩了徐知诰一个趔趄,剑锋正好在徐知诰的手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色立刻涌出了皮肤。不待徐知诰反应过来,徐知询的剑正抵在他的心口上,徐知询有些狂躁的笑道:“你狠!你狠得过剑么?我杀你,就好像杀一只狗一样!你不过就是我徐家看门的狗而已!既然你不安分,还要乱咬主人,还要你做什么……”

  徐知询的话没说完,徐温手中的热茶便在他的羞愤交加的盛怒之下被兜头泼了过去,徐知询被茶水一烫,这才清醒了几分,将手里的剑用劲摔在地上,继而反身冲了出去。

  徐温站在原地,端着茶碗的手不住的在发抖,就如同他不断发抖的心一样。这茶碗中原有的热水就好像他方才身体里鼎沸的热血,因为一时的盛怒被泼了出去,现在空了下来,一切在瞬间变得冰凉,彻骨的寒冷包围了他的浑身上下。

  “父亲……”徐知诰看着徐温的脸色越发的煞白起来,不祥的感觉让他的呼吸几乎一窒。

  徐温的喉咙口一紧,血气聚集上来,涌到了喉咙口,气息倒抽了一下,喉头一紧,一股咸咸的味道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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