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了，东华却还是没有睡着，摸着身边的一把曲柄琵琶，心绪万千。
昨晚，徐知诰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遣人送来一把上佳的曲柄琵琶，听音色，应当是旧时李唐宫中的遗物。来人解释是主人怕她寂寞，其他的，倒不愿多说。问及徐知诰的行踪，也是个个讳莫如深。莫非他已经离开了升州么？
东华正在捉摸不定的时候，外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大呼小叫的，像是来了好些人的样子。东华摸索着坐起身，因为看不见，只好大声的叫道：“来人！来人啊！”
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无奈之下，东华只得光着脚跳下地来，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去。扶着屏风、桌椅，还有帷幕一点点挪出内室，还没转出外室的屏风，便听见几个婢女和侍卫疾呼的声音。
“二公子！二公子！”
东华听几个人饮泣的声音，便猜到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脱口道：“徐大人怎么了？”
“二公子他…”一个婢女欲言又止。
“扶我过去。”东华隐约嗅到了一种独特的味道，立时紧张起来，“快！”
婢女抽噎着伸过冰凉的手来扶过东华，东华便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近前，伸出手去：“把他的手给我。”
侍卫依言将徐知诰的手递到东华手里。
他的手心是滚烫的，手腕往上却越来越冰冷。
东华的绛仙眉微微拧了一下，便问道：“他和谁结了仇怨，那人竟下得这般毒手？”
婢女和侍卫面面相觑，却没出声。
“你们倒是说话呀？他和谁喝的酒？酒里有毒，你们不知道吗？”东华有些莫名的着急。
婢女和侍卫们还是缄默不语，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东华隐约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不再追问了，吩咐道：“去调一碗蜂蜜水来，要快。”
侍卫甩了个眼神给一个婢女，那婢女转身匆匆去了。
“蜂蜜虽然解百毒，可以为徐大人暂缓毒性，但是，无法完全解除。”东华解释道，“你们要立刻请郎中来诊治，否则，性命堪忧。”
侍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沉了声音道：“是。”
“那还不去？”东华迟迟听不到挪动步子的声音，于是发急道。
侍卫们和余下的婢女应了一声，相继离开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东华握着徐知诰的手，只觉得越来越凉。
在这昇州，徐家的地盘上，究竟是谁敢下这般的毒手？就算徐知诰不是徐家的血脉，只是个螟蛉，但是，毕竟是徐温倚重的左膀右臂。徐温如今离开昇州，留下徐知诰镇守昇州，必是托付了重责的，又怎么会出尔反尔的，对这个得力的助手下此毒手呢？
东华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而那边，婢女端了一碗蜂蜜水，慌慌张张地过来了：“姑娘，蜂蜜水好了。”
东华架起徐知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对婢女道：“快点喂他喝下去。”
婢女应了一声，哆哆嗦嗦地舀了一勺递到徐知诰嘴边，可又带着哭音道：“二公子牙关咬得好紧呢……”
“撬开往里灌，想着能救他的命就好。”东华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也氲湿了一片。
蜂蜜水费劲周折地灌了下去，徐知诰的呼吸稍稍平和了一些。
婢女看着主人的脸色稍有好转，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姑娘，二公子脸色好些了。”
东华适时地问道：“徐大人究竟和谁一起在一起吃的酒？”
婢女咬咬嘴唇，不敢作声。
“你若是不说，我便不救你家二公子了。”东华恼火道。
“不不……婢子说……”婢女心里一揪，忙不迭开口道。
“说吧。”东华并二指，迅速的封住了徐知诰的要穴，舒了口气。
“昨天晚上，老爷的几个留守部署请二公子前去饮宴，说是为了向吴越国出兵的事宜，做商议。二公子就去了。”婢女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都知道，那几个留守的部署都是四公子的死党，早就对二公子心存不敬。可我们都是些奴婢，不好多言主人家的事情，只能劝二公子留个心眼。我们四公子和二公子一向里不和，四公子也早想除了二公子为后快，可是一直得不到老爷的首肯。先前，三公子就刺杀过二公子三次，都没有成功。后来，三公子在扬州暴死，四公子就认定了这件事情和二公子有关，所以，一心要杀了二公子报仇。”
东华的心里暗自倒吸了口冷气，握徐知诰手腕的手指，不禁收紧了。
徐知诰大概是被扼痛了，有了点知觉，眉头紧紧皱了一下，断断续续道：“我要去……要去崇正榭……崇正榭……”
东华的心上一酸。
他在昏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这里的崇正榭，看来，他在这里，几乎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这里。
“你能去找郎中么？”东华定了定神，决心帮他度过难关。
婢女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崇正榭四面环水，没有船，婢子和姑娘都是出不去的。况且，那些侍卫都是徐府的人，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子跟四公子过不去。二公子就是再受宠，将来这个家业还是要传给四公子的。”
“什么叫那些侍卫都是徐府的人？难道你不是么？”东华蹊跷道。
“婢子也是。但是，婢子被发落在崇正榭，徐府的事情牵扯不上婢子。”婢女应声道。
“发落？此话怎讲？”
“这个崇正榭，原先是大王家一位失宠的夫人所居住的地方。我以前一直是侍候那位夫人的，但是，夫人因为犯了过错，被大王贬斥到这里幽禁，夫人气性大，就自杀了。大王震怒，要处置婢子。多亏了二公子替婢子开罪说情，才保住了婢子的性命。”婢女解释道，“后来就发落我看守着崇正榭，不得离开。虽然被关在这里，但是，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徐府的人懒得搭理婢子，也不过问。只有二公子偶尔派人来关照一下，婢子已经很知足了。二公子是个好人。”
东华长出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根本出不了崇正榭？徐大人在这里，也只能等死么？”
“嗯……”婢女点点头，“其实二公子他自己也知道，到了这里，只能是等死。可是姑娘在这里，他在这里，唯一能信任的也就是姑娘了。与其死在徐府，任旁人构陷摆弄，不如到这里来。别人都不知道二公子的心思，婢子却是很清楚的。二公子在徐家虽然看起来呼风唤雨，其实，不过是给老爷和四公子做杂务。等到一天不需要他了，下场不免是凄惨的。”
东华叹了一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婢子先下去了。”婢女也长出了一口气。
“先帮我把徐大人扶到榻上吧。”东华叫住她。
婢女应了一声，帮着架起了徐知诰。
两个弱女子，架着徐知诰跌跌撞撞地往胡床边挪去。
方将徐知诰扶到胡床上，还没等缓一口气来，东华边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立时警觉道：“谁？”
那声响并没有接话，只是发出了更大的动静，东华仔细去辨识，只听见了一阵铃铃的清脆铃声。
婢女的神色惶恐起来，虎得一下缩到了东华的后面：“难道是陆夫人的鬼魂回来了么？”
“陆夫人？”
“她……她就是在这个侧院里上吊自杀的……”婢女双手紧紧地攥着东华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在东华的肌肤上，生疼生疼的，“她死的那天晚上，这个铃铃声响了一晚上……”
东华强自振作了一下，安慰婢女道：“怎么可能？你别吓自己了。”
婢女还是忍不住在她身后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啜泣道：“夫人……夫人……您不要吓香浮啊……香浮以前可从来没有对不起您啊……您不要吓香浮啊……”
东华壮着胆子跳下床，回身去拉香浮：“我看不见，你跟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要……我不要去……”香浮缩在床里面，无论如何也不肯去。
“有我在，你不要怕的。”东华大声叫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不要……我怕……我不去！不去——”香浮哭泣道，泪流满面的，浑身哆嗦。
“我若是看的见，还叫你做什么？”东华火道，“你还想不想救徐大人？”
“这个不相干的……我不要出去送死……”香浮苍白了脸，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
忽然，房中的灯火一闪，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香浮尖叫一声，紧跟着一声巨响，屋子里黑了一片。
东华摸索着往胡床前挪了几步，一边大声骂道：“你这个死女人，活着的时候尚且没什么出息，现在死了还跑出来吓人！”
屋子里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什么东西擦着东华的脚跟飞奔过去。
东华一惊，继而顺着声音追了过去，不想一步跨了出去，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去。紧跟着，她的头被重重地撞在一个东西上，整个人一晕，在浓郁的香气中，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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