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四十个铁骑从萧萧竹叶中现身出来,马蹄翻飞之间,带来一股摄人心魄的劲风。
东华虽看不见,却隐约能感受到那种从血海厮杀中摸爬滚打砺练出来的冷冽,她本能的挺直了脊梁,尽力保持着时刻出击的姿势。
她的身后,视力刚刚回复了一些的北宫翟,眼前是一片灰糊糊的朦胧,在这片朦胧的背后,他依稀看到了马背上一个个穿着皂色骑装的骑兵,立时陷入了自己幼年的痛苦记忆中。
七岁那年,原本宁静的家院中,正是这些穿着皂色衣服的不速之客的来临,使得一家四十余口死于刀口剑锋之下。赖是母亲拼死地护住身下的他,才幸免于这场刀光血影。然而,母亲却重伤不治,临死之前,将他托付给了现在的师父。
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师父告诉他,那些穿着皂色衣服的不速之客都是杨行密的人,确切的说,是杨行密手下一个叫做徐温的将军的亲卫军,被吴国人称为“控鹤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家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得罪于自己素未谋面的杨行密和徐温,但是,师父总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师父只是不断的告诫他,将灭魂剑的剑法练到精纯之后,自然会有机会杀了杨行密和徐温,为他死去的亲人报仇。可是,还没等到他动手,杨行密却先死了。便宜了杨行密的一条狗命,可不能再放过了徐温,否则,他死后也无颜面去见惨死于地下的四十余亲眷。
二十二年前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依旧深深的埋藏在他的肺腔里,让他每每想起,就热血沸腾的不能呼吸。
想到母亲临死前苍白如纸的面孔,想到父亲和兄长,还有尚且没有满月的小侄子,他的仇恨像一团火,在这面对控鹤军的一瞬间,燎原了整个竹林。
三四十骑控鹤军却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仇火在愈演愈烈,一径逼到了近前,这才勒住马缰行礼:“六公子!”
“免礼了!”
北宫翟忍不住侧脸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一眼,不由得一惊。
面前的这个男子看上去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约莫七尺开外,一身青灰色的翻领长袍子,并没有戴寻常的软脚幞头,只是用了回字纹的蜀锦头带将一头飘逸的长发稍做束约。眉眼有些略略斜吊,俊美的有些妖冶的味道。若将他做男子看,是十足的美男子。若将他做女儿看,也是一笑倾城的可人儿。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跟徐知训一模一样,有着霸气和无赖的调子,长相却根本让你无法相信他们是出自同一个家族的血统。
这控鹤军称他为“六公子”,看来确是徐温的儿子。
北宫翟在自己的脑海中反复翻找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录,却始终记不起有这么个人物。
他正踟蹰着,就听见控鹤军的首领向着这个“六公子”恭敬道:“六公子方才可安好?是否受到加害?属下等保护不力,甚为不安。”
六公子呵呵一笑,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我早说过,人生活到七十便足矣,该享受的也享受到了。我徐知谏只需要活到七十的一半儿,就足够告慰此生了。现在还没到七十的一半儿,只要我不想死,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能把本公子怎么样!”
“六公子说的是,凭公子的能耐,在这天下,还没人敢把公子怎样。”控鹤军的首领立刻识相的拍起马屁来。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徐知谏扬扬眉,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我爹到什么地方了?”
“回六公子的话,丞相大人已经进入扬州城了,正在和二公子议事。丞相听说六公子遇到了劫持,立时便派属下领控鹤军来相救。属下们紧赶慢赶,好在公子无恙。”
“哦?速度挺快的。”徐知谏竖起根手指蹭蹭已经沁出细汗的鼻子,“既然一切顺利,还是赶紧随本公子率队回城与父亲会合吧。”
“是!”控鹤军首领应声跳下马背,“请公子上马。”
徐知谏刚抓住马缰要上马背,忽然又站住了脚,回身冲着面前的三个人道:“要不要一起回扬州?”
这一问,倒是将三个人给问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示好?别有用心?还是徐知谏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眼儿的白痴?
不待北宫翟和东华琢磨明白,映雪快人快语道:“自然要一起回去的。你哥哥徐知诰弄丢了我越王八剑的断水剑,我们总要去讨个说法吧。”
“断水剑?”徐知谏细长的眼睛闪了一下,继而吟了一句,“二哥也太不小心了,这么好的东西,也会到处乱扔不成?”
“这个你应该去问你家二哥才是!”映雪冷哼一声。
“好办!跟我一起走吧!”徐知谏翻身上马,吩咐道,“拨三匹马给他们,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进城。”
“公子,这个恐怕不妥吧。要是丞相问起来……”控鹤军的首领犯疑。
“怕什么!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爹责罚过我?”徐知谏看起来很是受到宠爱,眉宇之间,天然透着股骄横的顽劣。
“是……”控鹤军的首领不好再说什么,喏喏地退了下去。
北宫翟暗下里吞了口气,暂时将杀机掩藏了起来,翻身上了马背,手中紧紧攥着的灭魂剑隐隐发出了不甘的龙吟。他努力的让剑安静下来,心里不住的对自己说:“忍耐!马上就能见到徐温了!现在一定要忍耐……”
天穹之上,冥冥之中,四十余个灵魂正看着他,期待着他拔剑报仇,血洗徐家的一刻。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等了整整二十二年。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自己的亲人这样无休止的等下去了。
今天,要做个了断!
北宫翟如是这样的对自己狠狠的说。
一旁的东华并不能体味到他此刻的心境,也无法预知他将要发难的打算,只是静谧地跨坐在马背上,感受着马浪的起伏,揣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将要见到的,就是自己杀父的仇人徐温么?
他长的什么样子?他有着什么样的嗓音?他的身边会有多少侍从跟着护卫?没有了断水剑,自己还有机会下手么?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绝好难逢的机会,却好像不是为自己的准备的一样。
断水剑到底又在什么地方呢?
徐知诰……
她突然吓住了,不明白自己缘何会想起这个名字,于是顺理成章的干脆在心里叹了一句:“他会阻止我么……”
徐知谏丝毫不了解他们的心事,居然悠闲自得的高声唱起歌来。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催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湄。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他的歌声与他讲话的调侃倒是风格迥异,原本的霸道化作了一股世无知音的悲凉感,衬着这李太白的《临终歌》,倒是显得相得益彰。东华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打拍子,一边疑惑着他唱这首歌的目的。
贵族公子,纨袴子弟,一个被父兄宠爱到不可一世的人,好生生为何作此伤感的歌阙,这种孤独的飘逸感,让她怎么也无法将歌与这个人的身世地位联系起来。
他唱的,是他的心么?
扬州城离得并不远,听了徐知谏唱了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控鹤军的首领的禀告:“公子,从这条街往前不远,就是知政府了。为了给三公子举哀,我们是不是下马步行过去为好?”
徐知谏哼哼唧唧地停了下来,意犹未尽道:“也罢。你先去,禀告我爹知晓,我下马走过去好了。”
“是。”控鹤军的首领应命催马去了。
徐知谏不慌不忙地又催马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勒住马缰,踩着一个侍卫的背下得马来。
“你是他弟弟,我们是外人,就不必下马了吧?”映雪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她才不想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行如此大礼。
“嗯,死者为大,你听过吧?”徐知谏淡淡地笑道。
“罢了。”北宫翟适时的开口,“下吧!”
一向不正眼看人的的师兄都发话要下马,映雪不好再说什么,愤愤不平地跳下了马背。
她的双脚刚刚落地,迎面便看见了一队匆匆奔来迎接的侍卫。
徐知谏习以为常的将手中的马鞭扔给随从,自己踱到来迎接的侍卫队面前:“我爹无恙吧?”
“回六公子,丞相大人安好。”
“去禀报丞相大人,我绕道南城,特地带了几个客人回来。”
“公子的意思,小的明白。方才孟将军已经禀告给丞相大人了。”
“他真不愧叫‘孟大嘴’……”徐知谏调侃道,“什么事都要先到我爹哪里嚼个舌根……”
“六公子无需多说了。丞相说,请几位客人也一并往府中相见便是。”
徐知谏轻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刚刚下了马背的三人,招呼道:“三位贵客,请吧——”
北宫翟倒是难得谦逊地一抻手臂:“徐公子,您是主,我们是客,您先前面引路吧。”
徐知谏倒是自若得很,抽身便往前去了。
几个人晃过知政府的门厅,穿过已经打扫干净的甬道,还未进门,便听见正厅中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是知谏到了吗?”
;
(https://www.mangg.com/id31829/171690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