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夏天还没有真正到来,但金陵的天气已经一如往常的闷热了起来。这种湿热是北方人所难得感受得到的,金陵人有一个专门的词用来形容这种生理到心理上的不适,那就是眼下背着相机,一脸灰土和郁闷的冬桦口中的“咯苏”。
冬桦是地道的金陵人,此次背着相机从老远的城中颠簸两个小时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教授布置的考察任务。忘了介绍一下冬桦的身份,她作为艺术学院壁画专业的学生,一向是教授最得意的王牌。这次,教授接到了一个复制晚唐壁画的任务,首先想到的,就是派冬桦来牛首山的南唐二陵寻找相关的第一手资料。尽管路途辗转难行,但是教授几乎坚定的相信,冬桦这个素来执着的得意门生,一定能不负众望的完成任务。
此时的冬桦,正坐在破烂不堪的农用车里,一面痛苦的享受着柴油没有燃净的呛味,一面用湿纸巾捂着扑面而来的沙土,直愣愣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家伙。
对面的家伙是冬桦的师哥吴江南,也是她的男朋友。他背着画板,一副怡然自得地神情看着对面灰头土脸的女孩。
“你笑什么笑!”冬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
“我觉得,你换身打扮更适合现在的场景。”他嘿然一笑,用手指轻轻擦擦自己瘦削的下巴。
“什么?”
“像这样……”他腾出手开始比划,一边略有些絮叨的说,“扎两个羊角辫子,最好是散一点的感觉……然后呢,换一身红棉袄,西北深山里的那种。就是……张艺谋拍的《我的父亲母亲》你看过没有?”
“看过啊,怎么了?”冬桦隐约了解了他下面要说的话,只是不动声色。
“就是章子怡穿的那样……哈哈哈,最好再把裤脚挽起来,挎上一篮子鸡蛋……你觉得怎么样?”他偏着脑袋大笑,“很有型吧!”
“有型?有型你个头啊!”冬桦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农用车猛得一阵乱晃,“吴江南!你找死!”
“喂喂……”农用车的司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回头叫道,“小姐啊,你不要乱动啊!”
“没事!师傅,她是古墓派的,摔下去没所谓,轻功一流!”江南冲冬桦做着鬼脸,孩子一样的大笑,“我说!是吧?对面的丫头!”
冬桦气鼓鼓地,因为背着相机,也不敢妄动,只恨恨地盯着,咬牙切齿:“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哦,马上就到了,拐过前面那个弯,就好了。”
“怎么了?等不及了?”江南笑眯眯的,一脸无辜。
“是啊!等不及要下车修理你啊!”冬桦大声叫着。
“哈哈哈……好!我等着!”江南笑得诡异。
农用车终于停止了“突突”的轰鸣声音,冬桦一下子还适应不了安静的氛围,傻乎乎的杵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一池绿水发呆。
“哎!那个扬言要修理我的侠女啊,你别站着不动啊,快点走啊!找地方决斗去啊!”江南提起画箱和画架,用脚轻轻踢了冬桦一下,“走啦!”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冬桦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错啊,山明水净,适合隐居。”江南长出了一口气。
冬桦犹豫了一下:“嗯,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嗯,当然。我以前跟教授来过。”
“嗯……”冬桦低头沉吟了一下,“走吧。”
这个天气来陵墓的人倒是不多,门可罗雀,正适合拍照片和绘制资料。两个人沿着小径一路向陵墓的墓道过去,身后的一汪绿水被甩得远远的,成了一块绿玉。
冬桦在李弁的墓前站住了脚,抬头仔细端详着什么。
“里面好凉快!快来!”江南是实足的行动派,已经开始在墓道和墓室里布置起相机和画架了。
冬桦努力在记忆里思索着什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你不怕中暑啊!进来吧!”江南见她不过来,于是出来拉她,“丢了魂一样,看什么啊?”
“觉得眼熟啊。”冬桦咬咬嘴唇。
“梦里见过是吧?”江南笑道,“进去吧,别发神经了。”
冬桦懵懵懂懂地被江南拉进墓室去,身体一下子就被阴冷潮湿的气息包围了,不禁打了个冷战。
江南见她本能地抱住了双臂,知道她是冷了,于是从早有准备的运动书包里抽出薄外套披了上去:“看来我料事如神啊。”
“怎么这么冷啊?”冬桦有点不适应。
“坟墓啊,坟墓难道还要装空调不成?”江南铺开画笔,“你真是……好像没进过坟墓一样,徐州的汉墓你上次没进去啊?”
冬桦对于他的大惊小怪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盯着墓室中间的石棺床出神。
“坟墓其实也是不错的地方,冬暖夏凉,就是太潮湿了一点。你看这个墙上的壁画,在这个环境中保存起来真是很困难。”江南一边开始细致的描摹,一边嘟囔着,“我前年跟教授去敦煌,那边的气候干燥,壁画保存的真是挺不错的……哎,你过来帮我打下打光板,这半边太暗了,看不清线条了……喂!你听见没有啊!”
冬桦懵懵懂懂的回头扫了一眼,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扶起了打光板:“嗯,好了吧……”
“你今天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江南低头又开始描摹着拉线条,“好像一点也不兴奋的样子。”
“有什么好兴奋的。一样都是古墓啊。”冬桦侧过脸去看石壁上的壁画,突然惊奇道,“哎!你看!”
“什么?”江南没有抬头。
“ju花!好漂亮的ju花啊!”
“你没见过ju花啊!”江南见怪不怪。
“一般好像很少见到墓室里画ju花的。”冬桦说着伸出手去,手指在石壁上染上了湿答答的液体,“好潮啊……”
“嗯,是很潮。所以,颜料都在掉色,再不保护,就完蛋了。”江南也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仔细去看模糊的线条。
冬桦也凑到近前去看拐角的一丛ju花纹路,淡淡的红色,已经消失殆尽了一样,但是,又不甘心的留在阴暗的石壁阴影里。她有点莫名的心疼,手指顺着拐角的石壁一路向下画着什么,突然“呀”的叫了起来。
“怎么了?”江南被她叫了一声,紧张起来,放下画板就冲了过来。
“我被蜘蛛咬了,好痛啊。”冬桦递过手去给他看,“怎么办?我没有带药膏来。不会有毒吧?”
江南拉着她的手,仔细去看。只见她的手背上,一点猩红,肿起了一个小包,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安慰她:“没事没事!野外作业,难免遇到蛇虫鼠蚁的,看起来没什么毒性。放心。”
“但是,”冬桦咬咬嘴唇,“还是有点痛。你带风油精了么?”
“嗯,你等下……”江南回身去翻自己的运动背包,“我找找看。好像临出门前,我妈妈给我放了一个……”
冬桦杵在原地,只觉得手上越来越痛,肿的也越厉害一样的,有些怕。她看着阴湿的空荡荡的石棺床,心里一阵发寒,忙向江南那边凑过去:“江南,我有点怕啊……”
“瞧你那点出息!”江南笑起来,大约是找到了风油精,于是直起腰来,“我原来以为那么多的师兄妹就你最不像女人,结果,你也胆子那么小。哈哈哈……手拿来!”
冬桦递了过去,头隐隐有些昏沉沉的:“唔!我头昏……”
“心里作用啦!这个只是游猎蜘蛛,又不是黑寡妇,自己吓自己。”江南一边抹风油精,一边调侃。
“但是……”冬桦有些脚软了,眼前一花。
“冬桦!”江南有点慌了,一把扶住她,“你真昏啊?”
“唔!真昏……”冬桦努力抓住他宽阔的肩膀,“我怕……”
江南忙抱起她来:“赶紧去医院吧。坟墓里面的蜘蛛,还真是不可小觑。”
“还好吧,应该不是很严重,一会就好了。”冬桦迷迷糊糊地,只晓得紧紧的抓着江南的手臂,“你别把我扔下啊。”
“傻瓜样!怎么可能!我把你扔下,教授还不劈死我!”江南在她的脸上亲了下。
冬桦突然哭起来了:“你说到做到啊。”
“说到做到。”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表(不要)胡说!”江南理理她的头发,“是不是发烧了,烧糊涂了?”
“反正正好是坟墓,你就地埋了我吧。”冬桦傻乎乎的说,越说越白痴,“要么你陪我一起挂(死)掉!”
“陪你就陪你。我们现在这个感觉,你不觉得像拍电影的剧情么?”江南突然想笑,“这么经典的对白,不知道要感动多少人呢。好像还差个更经典的动作。”
“什么啊?”
江南轻轻一笑,低头吻过去。
冬桦有些飘飘然,揽紧了他。
这个吻本来是甜甜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掺杂进了一丝血腥的咸味,让冬桦半迷糊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下,她努力睁开眼睛,面前的还是江南,但是,为什么味道都变了呢。
她正要推开他,耳朵里却听到了一个声音,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东华……东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
身边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包裹过来,唏唏嗦嗦的,好像什么在生长。
她本能的从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声音:“知诰……”
石壁上的ju花纹一下子都复活了一样,漫天盖地地长起来,缠绕着,满目的金黄,嘴里的血腥味道更浓了。
“东华……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那声音远远近近的,漂移不定,“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呢……”
“知诰……”她的脑子里只记得这么个词了,本能的,根本控制不住的叫出来。
“什么?你叫我什么?”
她的身子一震,猛得被惊醒一样:“啊!”
“冬桦!你怎么老是在说胡话?谁是知诰?你在叫谁?”
她听清楚了,是江南的声音,但是刚才那个声音去哪里了?
“冬桦!”江南很担心的叫道,努力晃了晃她。
“江南,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血腥味?”
“啊?没有啊?你是不是有幻觉?”江南看着她的眼睛,“中毒了?”
“我觉得嘴里全是血腥味,很重的血腥味,你没有感觉么?”
“没有,我没有感觉。”江南用手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还有……还有石壁上的ju花全都长起来了,你看见没有……”
“你……你……”江南有点吃不住了,一把背起她,“走走!上医院!你很不正常!”
冬桦却狠狠地挣脱了他:“你等下!”
“喂!你去哪儿?”江南看着她跑出墓室大门,有些担心地追了出去。
江南跑到陵墓的墓道口才看见冬桦的影子,她站在门口的文物保护解说碑前一动不动。
江南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气喘的站定:“你到底怎么了?”
“你看!”冬桦示意他看石碑。
“我看到了。南唐开国的皇帝嘛,李弁嘛,来之前就知道。怎么了?这种儿童启蒙解说词,你让我看什么?”
“李弁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李弁原来的名字?”江南除了画壁画,似乎对于历史不甚了解,这下傻在了原地,抓破脑袋也想出不来,于是狡辩,“姓李,名弁啦……”
“不是,他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冬桦沉吟了一下。
“什么?”
“徐知诰。”
江南一下子傻住了,看着冬桦缓缓转过来的脸,一阵阵的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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