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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即将过去,但黄河北岸依然没有温暖多少,寒风如同耕犁一般扫过空荡荡的田野。
凛冽的北风吹得城头上的大旗呼呼作响,旗上斗大的”李”字与围饰的五爪金龙迎风飘扬,威武非凡。然而城上的士卒却没有体现出这股气势。他们努力蜷缩着身,尽可能使自己免受寒风的侵袭,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被冻的瑟瑟发抖。看看他们身上,很容易就发现原因,他们身上那单薄的号衣并不是为御寒所制。
破旧的军服,菜黄色的面孔,手脚上的老茧,使他们看起来不像一支军队,更像一队农夫。不,准确的说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农夫,至少在六个月前他们所拥有的唯一生存手段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用自己的汗水去浇灌一家人的希望。
他们都是临河县段庄的普通百姓,段庄虽然隶属临河县,但一条黄河却使得段庄到临河县城要多走几百里路,反而离河中城却只几十里路。
当护国节度使李守贞,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永兴节度使赵思琯拒绝接受朝廷命令时,城中的军士就把他们全庄赶进了河中城,带走所有能带的食物,烧掉所有能烧的房屋,男子被编入军伍,老弱被赶至城西一片简陋的窝棚中。段庄的百姓都知道了,又要打仗了。
段庄的百姓对打仗并不陌生,河中并不是一块安生的地方,更准确说全天下都没有一块安生的地方,到处都在打仗,天天都在打仗。老皇帝和新皇帝打,老节度使和新节度使打,朝廷和地方节度使打,南方人和北方人打,蜀人和西北人打,汉人和契丹人打.....
段庄的百姓对打仗已经从恐惧变为麻木,他们不求能抓住机会出人头地,也不求在这战乱里发家致富,他们只想仗快点打完,这样说不定还能赶种一茬庄稼。打仗会死人,但饥饿依然会夺走人命,相比因为打仗死,他们对饥饿更加恐惧。庄子被烧成白地,没关系,随便搭个窝棚也可以住人,现在已经冬天了,没关系,地里还有些草根,野菜,还可以去挖田鼠窝,不但可以找到粮食,还能打打牙祭。只要撑到来年,他们依然可以让土地遍地金黄。中国的百姓从来都不缺少在废墟上创作奇迹的能力,但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予他们创造奇迹的时间。
风小了,威武的大旗也收起了自己的气势,一个士卒赶紧站起身来,趁着风小去撒泡尿。跑至半路,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下身子,大声喊道:“石三儿,你上来作甚?”
迎着他目光看去,一个青年正走过来,这个青年身高近六尺,却枯瘦如柴,如同一根旗杆直直地杵在那里。身着一打着补丁的褐色儒衫,外面套着一件青色号衣,那号衣明显不太合身,仿佛一件披风披在青年身上,从衣服下露出的手踝更是细的吓人。同样菜黄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赘肉,使得颧骨高高凸起,左眼下面有着一片可怖的淤青。
听到呼喊,石三望向这边,咧嘴想笑一下,但似乎又扯到伤口,疼的直龇牙,最终露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个士卒直冲过来,边跑边说:”你伤又没好利索。上来吹这鸟风干甚?”
石三望了一眼城头上,问道:“已经不碍事了,秋哥儿,我姐夫呢?怎么没见他?”
“你找都头啊,他肯定在安乐窝里。哎,做官就是好,你找他有事,我把他叫过来,正好我也在安乐窝里好好暖和暖和。”话还未说完,人已走远。
石三无奈的摇摇头,那安乐窝只不过是城墙上的角楼,只是比外面暖和点罢了。但即便如此,对于外面这些衣衫单薄的士卒来说以不亚于人间仙境了。叹了一口气,石三望向城外,在距城数里的地方,无数百姓夹杂着身着土黄色军衣的士卒在那里不停的搬土,移木,筑寨,垒堡。但他们似乎又没有投入太多精力在这上面,土只是虚掩着,没有垫实,这样筑成的堡绝对不会有太好的防御力。即使这样应付差事,那监工的军士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过两天,河中军就要出城把这些堡毁掉,并且安抚使也不允许他们阻止,注定要毁掉的堡寨干嘛要修那么结实,给自己找不自在?反正毁完还会修的。
这种单调的行为已经足足持续了五个月。从枢密副使郭威以西面军前安抚使的身份来到河中时,汉军和河中军就进行这样的拉锯战,你修完,我去毁,我毁完,你再修.....双方拼的不在是将士的勇猛与武器的精良,而是耐心与粮草,是朝廷先狼烟四起,反旗林立,还是河中先山穷水尽,粮枯将绝。然而一个月前,胜利的天平已经向汉军倾斜。现在,上至指挥使,下至寻常百姓,没有一个认为河中能坚持下去,每次派兵出城毁寨时都有大批军士出逃,以至于李守贞只能派牙兵压阵,情况才些许好转。
看着外面连成一片的堡垒,收回目光,石三低声感慨道:“筑寨围城,不止围城,更围的是人心,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郭威,不愧为开国明君。”
倘若让旁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话这个家伙非疯即傻。不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士卒就对堂堂枢密副使评头论足,不自量力至极。更因为他称郭威为开国明君。众所周知,当今天子为高祖刘知远之次子汉隐帝刘承祐。郭威虽贵为枢密副使兼辅政大臣,但国中外有众多实权节度使,内有其他四位辅政大臣,刘氏一族内更是豪强林立。郭威虽为权贵,但想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却有如登天。
但石三知道郭威会在不久的将来称帝,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在对面军中,还有一位未来的开国皇帝,他创立的帝国足足延续了300余年,最终葬送在从草原中崛起的游牧民族手中。
石三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自从上次被打晕之后,石三比别人多了一些东西。这就要从几个月前说起,石三姓段,名磊,这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本来他就叫段石三,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三,有一个哥哥,但已经早夭,还有一个已经出阁的姐姐。但自从他开始读书,他就给自己起了段磊的名字。段磊是全庄唯一一个会识字的后生,这很难得,这是个靠手中的刀枪说话的时代,兵强马壮者为王,仁义礼智信,这些后世被奉为圭臬的信条,在这里甚至没人拿他们做遮羞布。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读书或许可以成为一种谋生之道,只要舍得捐钱,捐一个举人,去京中考一回,中了就可进入仕途,不中亦可投奔地方节度,刺史做个幕僚,文吏。但对于一个乡间百姓而言,读书更像一种罪恶。因为读书不仅要使一个家庭丧失一个劳动力,更多了一张吃白饭的嘴,对于平日里都吃不饱饭的百姓而言,这是无法承受的。
段磊是幸运的,因为他是应全庄的需要去读的书,段庄虽然是个小庄,但历史却很悠久,不知道先祖是什么时候迁来,但庄里还有专门的祠堂供着牌位。被赶到河中城时时,祠堂被烧了,但那些牌位现在依然在城西最好的窝棚里放着,有庄里资历最老的老三爷看护着。而段磊之所以去读书是因为若是村中唯一识字的老三爷死后,庄中就没有人能再写牌位了,更没办法对那些牌位进行整理,死后进不了祠堂,这对段庄人来说莫过于极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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